雨痕著物潤如酥,草色和煙近似無,嵐光罩日濃如霧。
雨後初晴。
經雨洗過的樹林草地,顏色格外的鮮潤明朗。而掩映在油綠的樹林草叢中的,是那五彩斑斕的花兒。
由於長時間的下雨,各家各戶都積壓了一些未能清洗的衣服。早飯過後,池塘邊陸陸續續地來了一些洗衣服的女人們。沒過多久,如同約好了似的,整個池塘邊幾乎都圍滿了各家的姑娘媳婦。她們一邊洗着衣服,一邊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在這羣女人們當中,嗓門最大的當屬木匠丁大忠的媳婦兒,丁大嫂。
“藍大嫂,”黑黑壯壯的丁大嫂大聲道:“聽說你們家藍池今兒就要從城裡回來了。”
藍大嫂笑着點點頭。而蹲在她身旁,正在捶打着衣服一個小姑娘聞言,手上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小姑娘十二三歲左右,她秀氣的眉眼兒,兩頰的皮膚是健康的紅潤。
“紅丫頭,你藍池哥哥就要回來了,你心裡喜歡不喜歡呀!”丁大嫂看了看小姑娘一眼,語帶促狹地問道。
被稱作“紅丫頭”的小姑娘先是一怔,隨即臉上便浮上了兩朵可疑的暗紅。
丁大嫂見狀,笑得更厲害了:“你們瞧瞧,紅丫頭害羞了!”
旁邊的幾位婦人也湊趣地盯着小姑娘看,呵呵地笑得好不開心。
“紅丫頭,你天天跟着你藍池哥哥在一塊兒,這會子好久不見,是不是想他了?”
“是啊是啊,待到你藍池哥哥回來,你一定要多做幾道好吃的飯菜來迎接他。”
小姑娘在衆人的嬉鬧聲中,也不着惱,只是臉上微微有點不好意思。
“紅丫頭,你孃親現在怎樣了,好些了沒有?”小姑娘旁邊的藍大嫂看不過去了,忙幫着轉開了話題。
小姑娘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不過馬上。她便面帶微笑地回答:“多謝藍大嬸掛心,我孃親好多了。前兒下了雨,她疼得下不了牀,可是今兒天氣一放晴,她便疼得沒那麼厲害了。”
藍大嫂嘆了一口氣:“也難爲你了,紅丫頭,小小年紀,忙裡忙外的,還要照顧孃親。”
周圍的衆人停止了嬉鬧,也紛紛誇起小姑娘來。有說她孝順的,也有誇她能幹的,還有稱她乖巧懂事的。
小姑娘似乎不大適應被人誇獎,她一直低着頭,沒再說一句話。
就在此時,村外的小道上,一輛馬車正往村裡走着。趕馬車的是個年過半百的男人,他清瘦的面頰,斑白的頭髮。而他的身邊,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黝黑的鳳眼,清俊的面龐。此時兩人一邊趕着馬車,一邊聊着天兒。
“藍池,考完了之後,不管結果如何,都休要多想。”男人見少年似是愁眉緊鎖的樣子,輕聲安慰道。
“先生,”少年的眸子湛亮秀美:“藍池並非在想考試的事情。藍池只是在想,到底祖父當初的願望是什麼?”
男人聽了少年的話,一時之間忘記了揮動了馬鞭。直至馬兒險些撞上了路邊的一棵樹,他才警醒過來。用力扯住馬轡,那馬兒嘶叫一聲,生生地停了下來。
“藍池。”男人神情嚴肅地:“你祖父一生效力朝廷,爲後秦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身爲藍家男兒,你、、、當以你祖父爲榜樣!”
少年苦笑一聲:“可是祖父他、、、”他把話說了一半,沒再繼續下去了。
身邊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考取功名是你目前的目標。至於以後你會怎樣,我、、、也不會過多幹預!”
“先生,”少年在車上衝着男人深一鞠躬道:“藍池知道,你爲藍家付出太多,藍池豈是忘恩負義之人,這功名,藍池一定會取來,先生休要擔心!”
男人點點頭:“羅某曾受過你祖父極大的恩惠,正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羅某此舉,無非是想讓自己問心無愧。”一揮馬鞭,他再一次趕起馬車來:“走吧,藍池,回去等好消息吧!”
馬兒揚起馬蹄,得得得地快速朝李家村而去。
漸漸地,村外的那片竹林出現了。眼見家門近在咫尺,少年的神情才稍稍興奮起來。
男人轉眼看見了少年臉上的神色,他張了張嘴,似想說些什麼,可是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趕着馬車朝村裡走去。
繞過那片青青竹林,村口的那口大池塘便近在眼前。遠遠地,坐在車上的兩個人便聽見了池塘邊的嬉笑聲。
忽然,有人發現了馬車,揚聲叫起來:“藍大嫂,你們家藍池和羅先生回來了!”
這麼一叫喚,池塘邊洗刷的姑娘媳婦們都停下了手頭的活兒,興高采烈地跟馬車上的兩個人打招呼。
“羅先生,您回來啦!”
“藍池,這次一定能考中吧!”
“還用說,藍池書讀得那麼好,考中舉人還不是罈子摸烏龜的事情!”
女人們七嘴八舌地,表達着她們的熱情和期盼。
藍大嫂早就收拾好了衣服,迎上前去。她身邊的那個小姑娘,手裡提着洗到一半的衣服,呆呆地看着馬車上的少年,臉上的表情似喜還盼。衣服上的水沒有擰乾,滴滴答答地掉在小姑娘的腳上,她也沒有發覺。與此同時,車上的少年似是感應到了小姑娘的注視,眼光也朝小姑娘看了過來。兩道視線就這樣粘在了一起,若不是周圍那麼多的人,它們似乎永遠也不願分開——
清晨起來,孃親在柴房裡做飯,我則跑到田邊去看我的秧苗。
天氣逐漸變暖,孃親的腰疼病似乎有了緩和的跡象,每次當我到田間地裡去的時候,她便會在院子裡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走在田間小道上,目力所及的,一片綠油油的秧田正泛着勃勃的生機,那秧田,濃密如綠色的毛毯,讓人忍不住想躺上去,去感受那軟乎乎的感覺。而那泥土的潮氣,混和着花草的芳香,夾雜着秧苗的青氣,甚是怡人心脾。
晨光中,一畦畦碧綠的秧田裡,三三兩兩的農人們正在查看着各自秧田的情況。
終於來到自己的秧田邊,看着那生機盎然的秧苗,聞着那絲絲甜甜的味道,我的心裡有一種強烈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蹲下身子,我輕輕觸摸着那軟軟的微微有點刺手的苗兒。
“紅紅!”有人在喚我。
我站起身子,看見棗花正面帶沮喪地朝我走過來。
“怎麼啦,棗花?”棗花同我一樣,對下地幹活也有着愛好。我們兩個時常在一起,交流彼此的心得。亦因如此,我們之間建立了一種特殊的友誼。
“我家的秧苗也不知怎麼啦,很多都開始發黃了。”棗花對我道。
“一起過去看看吧!”我提議道。
棗花點點頭,領着我朝她家的秧田走去。
到了她家的秧田邊,乍一眼看去,沒覺着有什麼不同。可是待到我蹲下身子,我才發現它的不一樣。她家的秧苗死苗從下部葉開始的,由葉尖向葉基逐漸變黃。我再輕輕一拔,一把秧苗輕輕鬆鬆就被□了。
心下了然,這一定是生理性的黃枯現象。想是丁大伯他們在整理秧田的時候,用肥量過大、蓄水過深,產生大量硫化氫、硫化鐵等還原物質毒害了秧苗。
“棗花,你家秧田太肥了,這幾天要勤換水,看看能不能將秧苗挽救過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得及時補種秧苗了。
棗花將信將疑地看着我:“真的嗎?”
我衝她笑道:“我前兒聽鄰村
一個老農夫說的,他們家以前也出現過這種現象,後來多排幾次水,也就好了。不管怎樣,先試試看吧!”其實這個現象我是從那本書上看到的,但是提到老農夫,可信度會更大一點。
棗花點點頭。當她站起身子看着遠處的時候,眼神便有些癡呆了。
我莫名所以,轉過頭一看:淡金色的晨光中,一抹身影修長俊逸,幾如天神般朝我們緩緩而來。
“藍、、、藍大哥!”棗花口齒都有些不清楚了。她圓圓的眼睛裡,充滿着希翼和崇拜。
我忙用手指在棗花的肩膀上戳了一下,棗花驚醒過來,臉上盪漾起霞光。
那個俊美的少年衝棗花淡淡地一點頭,然後對我道:“紅紅,你能過來一下嗎?”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想起棗花還在身邊,支支吾吾地:“嗯,這個,藍池哥哥,我、、、”
“哦,我還得回去做飯呢,藍大哥,紅紅,你們有事,我先走了!”棗花像兔子一樣驚跳着跑了。
自從昨日他鄉試回家,我在池塘邊遠遠地瞟了他一眼之後,就沒再見着他了。
此刻,這坑窪不平的田埂上,只站着我們兩個人。我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腳,光光的腳丫子上滿是泥巴。再擡起頭來,發現藍池也正緊緊盯着我的腳丫子呢。我不安的左右□替,將腳面上的泥巴擦去。
“撲哧”一聲,藍池笑出聲來。
“藍池哥哥!”我有些尷尬地。
藍池嘴角彎彎地:“怎麼,紅紅,不想看見我?”
怎麼會不想看見他。自從他離開那一日開始,我便嚐到了思念的滋味。日間幹活的時候倒是不覺得,但是一到晚上,我在孤寂的油燈下整理書稿的時候,便開始深深想起他的好來。有了他的陪伴,那樣枯燥的事兒我也覺得鮮活有趣。
“藍池哥哥!”我的聲音怎麼這麼黏黏的,膩膩的,帶着一股子愛嬌的味道。
“昨天晚上先生在我家吃飯,後來還交代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沒去找你!”藍池歪着頭,笑着對我道。
我纔沒那麼小心眼兒呢!我暗暗嘀咕道,不過他的交待還是讓我的心裡升騰起一股子溫暖。
“你、、、今天沒去上私塾麼?”我好奇於他這麼早還在田間與我交談。
“先生說,放我幾天假。”藍池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所以我一大清早就來找你了。紅紅,我想你。”
我的臉紅了,他怎麼這麼坦率,不過我真是喜歡他的坦率。低低地,我道:“藍池哥哥,我、、、也想你!”
藍池滿意地笑了:“那、、、昨兒見着我,爲什麼不上來跟我打招呼?”
昨兒那麼多人,再說,丁大嬸她們原本就在笑話我和他,我怎敢在衆目睽睽之下與他打招呼呢!
藍池走過來,親暱地抓起我的手:“走吧,紅紅,你沒穿鞋子,該受涼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四周,發現田間竟然沒有一個人,想是早飯時間到了,大家都回去吃早餐了罷!
他指尖的溫暖徐徐通過我的血液,直達我的四肢五骸。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時間能夠停止,將這美好永遠留住。
和煦的晨風緩緩地吹着,藍池握着我的手,爲我講述着他在驤州城的一些見聞。從他的嘴裡,我彷彿見到了那擁擠的街道,熱鬧繁華的城區以及形形□的人們。藍池一直沒有提到他考試的問題,我也沒有追問。我相信,只要是他不想告訴我的,一定有他的理由。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照着村裡的炊煙裊裊,給人一種如臨仙境的感覺。
快到村口的時候,我掙開了藍池的手。藍池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不過他倒是默默接受了我這一舉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