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露情意

小雨纖纖風細細,萬家楊柳青煙裡,戀樹溼花飛不起。

春雨如絲,細細密密,纏纏綿綿。冰冷的雨絲帶來了料峭寒意,也帶來了各種各樣鮮潤明朗的顏色。

驤州城的鄉試便是在這潺潺春雨中舉行了。

在後秦國,每隔三年,便會在各大城市舉行鄉試。鄉試的舉行時間一般安排在三月,內容則是四書五經、策問和詩賦。分別分三場進行考試,每場考三天。鄉試合格者成爲舉人,舉人才有資格進入來年在京城舉辦的會試。

藍池在三天前,便由義父帶着去了驤州城參加鄉試。

臨行前的一個晚上,他照例來到我家,幫我整理我日間從鄉民的口裡記錄下來的那些東西。

昏黃的油燈,忽閃忽閃跳動的火焰,便似我那撲騰亂跳的心。接到他紙條的前一個晚上,我便有點失眠了。他寫的那首詩,借用了《詩經》裡的一首情詩,那首情詩描述了一個男子對一個叫叔姬的女孩的愛慕。

東門外的護城河裡,一羣有說有笑的青年男女,正在浸麻、洗麻。男子見到了心儀的姑娘,悄悄來到姑娘身旁,與她唱歌、聊天、傾訴衷腸。言辭之間,透露出甜蜜的陶醉。

這種思慕,帶着親切,帶着醇厚,帶着樸實。而藍池,便是以這首詩,隱喻了他對我的思慕之情。他果然是喜歡我的,我的心裡既驚喜又害怕。驚喜地是,我並不排斥他對我的感情,與他相處的那麼些年,他對我的照顧,以及兩人之間在言語上的契合,都使我對他產生了深深地依戀。害怕的是,少年人的心性最不穩定,也許他此刻是喜歡我的,可是等到他漸漸長大,經歷更多的時候,他會不會發現,他對於我只是一時年少輕狂的迷惑呢!

心太亂,那些剛整理好的東西一下又被我翻亂了。

一隻手伸過來,是他的手,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想掙脫,全身卻似虛脫一般,怎麼也使不出勁兒。

“藍池哥哥!”我的聲音細如蚊納:“我孃親、、、在隔壁呢!”

以往每晚,孃親吃完晚飯之後,便坐在牀上坐針線活兒。而我,則在客房裡整理書稿,我們兩個分工合作,互不干擾。不過,如果孃親突然闖了進來,那、、、我可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紅紅。”藍池的聲音裡也透着緊張和慌亂。我擡起頭來,便看見了他略略漲紅的臉和慌亂的眸子:“我,我是想問問你,我昨天給你的、、、東西,你、、、可看了。”

我的臉騰地一下燒得通紅,不過我還是輕輕地回答他:“看了。”

空氣突然變得燥熱,藍池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幾乎賽過後山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那,你、、、怎麼想?”向來口齒伶俐的他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看見他那困窘的樣子,我的心不知爲何突然一鬆,然後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藍池哥哥,紅紅、、、還小,過三年,咱們再提這事兒,好嗎?”

再過三年,我十五了,他也十八歲了,那個時候,他的心智應該成熟了。如果,那個時候他還願意選擇我的話,我便可以應承他了。

藍池看了看我,眼睛裡有着些微的懊惱。不過,他馬上便平靜了下來。喃喃地,他道:“是啊,紅紅還小,原是我、、、唐突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藍池哥哥,不會很久的。”

藍池的眸子一亮,隨即喜滋滋地點點頭:“是的,再等三年,三年後,紅紅便及笄了。”

我笑了,爲我們兩個的心有靈犀。

隔壁傳來了孃親輕輕地咳嗽聲,我忙放下藍池的手,繼續整理起書稿來。

“藍池哥哥,你這次鄉試要去多少天?”我轉開了話題。

藍池沉吟了一會兒,答道:“該有十多天吧。我們一共要考三場,每場又得考三天。算上前後的時間,應該要十多天。”

聽說鄉試場號舍,完全是“牢監”式的

。開考前,每名考生獲分配一間“號舍”。開考時,考生提著考籃進入號舍,籃內放各種用品,經檢查後對號入座。然後貢院大門關上,三天考期完結前不得離開,吃、喝、睡都得在號舍內。

我對這個感到好奇,便向藍池提了出來。果然,從他的嘴裡,我得到的是一樣的答案。看來,古代科舉考試的嚴格,完全不亞於現代的高考。

考試結束之後,大家便會回家等候喜信。往往考試結束後的二十天,便是發榜的日子。那個時候,便是幾家歡喜幾家憂了!

“藍池哥哥,你走的那天,我不去送你了!”不知道爲什麼,我最怕送人,因爲那種場面太傷感。雖然藍池只是離開十多天的時間,我還是不願意面對與他的分別。

藍池緊緊地看着我,笑道:“好吧!不過,我要去參加考試了,你就沒有什麼護身符之類的東西送給我嗎?”

我呃了一聲,一時真是沒有想到要送什麼給他。

藍池詭異地一笑:“你沒有,別人可早就送了東西給我了。”

我一愣:什麼意思,明明剛剛還在跟我傾訴衷腸,怎麼一會兒就變卦了。

藍池看見我愣愣的樣子,呵呵一笑,伸手從身上取了一樣東西,交到我的手中。

那是一箇舊荷包,荷包上面繡着一株照水紅渠。只是,那株紅蕖繡得並不夠好,針腳極是粗糙。好熟悉的荷包呀!再細細一瞧,我呀地一聲叫出聲來:“這、、、這不是我丟掉的那個荷包嗎?”

藍池將荷包重又收入懷中:“是啊,雖然針腳差了一點,好在顏色還夠鮮亮。”

“那隻荷包是你撿到的?”我忙問。

藍池神秘地笑了笑,然後答非所問地:“紅紅,你說,這隻荷包會護佑我鄉試得過麼?”

少年的眼睛熱切地看着我,而我的心一下便變得柔軟起來。

三天了,他此刻該正在考場內答題了罷!我捂住自己有些發燙的臉,癡癡地想——

清明浸谷種,穀雨下齊秧。

每年的一二月份,鄉民們開始備耕,清明前犁好冬季的空田,清明後盤秧田。秧田盤平、土盤活,同時浸谷種。浸種之時,大家抓谷一把置於盤中,放在神龕前或竈頭上,祈神保佑苗壯谷豐。

早在那個世紀的時候,我就見過姨婆浸谷種。她先將谷种放在水裡,然後撈出浮在水面的秕穀,浸泡一天一夜,濾出谷种放在乾草包中漚着,利用種子吸水後的呼吸作用發熱,一兩天後種子就發芽了。種芽有兩三分長時就把秧田的水放淺,再把谷種均勻地撒播在秧田裡。

隔些天,水田裡便會冒出一片嫩嫩的秧苗,秧苗豐茂的時候已經是四月,那個時候就該插秧了。

由於對這些農活程序比較熟悉,孃親生病的這兩年,田裡的活兒我也能幹的來。雖說有時候有點吃力,不過有藍大嬸他們時常幫幫忙,我和孃親租種的那塊地除了交租之外,竟然能保住我們娘倆一年的吃食。

爲此,鄉民們對我由之前的同情憐憫變爲欣賞讚美。“民以食爲天”,在他們的眼裡,會讀書的人固然可敬,那些會種田的人更加讓人欽佩。我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竟然能種田,他們當然會對我另眼相看了。之前,我總是揹着布袋子不厭其煩地向別人請教的行爲也被他們美化了,他們說我是在勤學好問,積累種田的經驗呢!

戴着斗笠,扛着那一袋剛浸好的谷種,我緩緩地朝秧田裡走去。

我的那塊秧田早在今天上午便由藍大叔幫我平整好了,農活忙的那幾天,藍大叔會停止狩獵,而會在家裡幫着藍大嬸乾點農活兒。今兒一早,他便扛着鋤頭出去了,回來的時候他告訴我,已經幫我把秧田平整好了。

赤着腳,我在田埂上走着。三月的天氣仍然很涼,尤其是那一場雨水,溫度更見低了。光腳踩在地裡是因爲古代沒有塑膠鞋,而穿着木屐幹農活又有幾多不便。剛出門的時候,光着

腳是有點冷,不過走了一會兒,我的腳板兒開始漸漸發熱了。

高高低低的稻田裡,所有的秧田都是平平整整的。

終於來到了自家的秧田,我將裝谷種的袋子放在田埂上,先行休息了一會兒。

接下來,我將袋口鬆開,然後捧出一把谷種,再將它們均勻地灑在秧田裡。

雨還在細細密密地下着,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拋灑谷種也是很有講究的,如果拋灑得不均勻的話,秧苗生長也會不均勻,到時候就會影響穀子的產量。

“紅紅!”有人在叫我,我回過頭來,看見了棗花正朝我走過來。

半個多月前,我將藍池未收的荷包退還給她之後,她並沒有遷怒與我,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便將荷包收回了。

我本以爲,以後棗花見到我,都不會再理睬我了。再說藍池已經向我吐露了他的心意,所以我在面對杏花的時候便有幾分心虛。

“什麼事兒,棗花?”我並沒有停下手頭的活兒,只是問了一聲。

棗花將一籃東西擱在田埂上:“這是我爹爹送給你的茶枯餅,已經剁碎了。”

茶枯餅中的鹼性物質殺死泥水裡的病毒、蟲卵、草芽、青苔、浮萍,對秧苗的生長很是有好處。沒有農藥的古代,就只有利用身邊的一些東西了。而這條經驗,還是我在隔壁村子的一個種田能手那裡獲得的。

好東西是要大家分享的,我將那位種田能手的經驗推廣了開來。如今李家村人人在浸谷種的時候,都會將剁碎的茶枯餅撒到秧田裡。

我家沒有種茶樹,也沒有茶枯餅,每年的這個時候,丁大伯便會叫杏花送給我一些茶枯餅。

“謝謝你,棗花!”谷種拋撒完畢,我回到之前的那道田埂。棗花仍然站在那裡,呆呆地看着那塊平整的秧田。

棗花笑了一笑,然後道:“紅紅,藍大哥去驤州城有十天了罷!”

是有十天了,我掐着手指頭都算了無數遍了。

我點點頭。

棗花的表情仍是愣愣地,良久,她才問我:“紅紅,你說,藍大哥他能中舉麼?”

鄉試通過的考生便被稱爲舉人,成爲舉人之後便有了做官的資格。杏花不是已經知道藍池的心意不在她身上了麼,怎麼還會這麼關心他的一舉一動呢!

“一定能!”藍池的才華一定會使他在這次考試中脫穎而出的。

棗花嘆了一口氣:“紅紅,我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

這話說得奇怪,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棗花看了看我,又轉過了頭:“藍大哥遲早會做官的,他怎麼會看得上我這樣無才無貌的鄉野女子呢!”

原來是這樣,不過照棗花這麼說的話,那我豈非也配不上藍池了!因爲我也是一個無才無貌的鄉野丫頭,不僅如此,我還偏偏以此爲樂呢!

自古以來,婚姻之事都會講究男才女貌或是門當戶對。我與藍池,男才倒是有,女貌嘛,我很有自知之明,我頂多也只能算是清秀,與美貌沾不上邊。再說門當戶對罷,眼下藍家可是皇親國戚,可我呢,我和孃親一直相依爲命,無財亦無勢。我們之間,似乎也是、、、不大匹配哦!

想到這裡,我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棗花轉頭看着我,反倒來勸我了:“沒事兒,紅紅,不必爲我憂心。我自知配不上藍大哥,便不會再癡心妄想。藍大哥那麼優秀,自會有更好的女孩兒去配他。”

更好的女孩兒,我嗎?我可真是汗顏哪!要是坦率可愛的棗花知道了我和藍池之間的事情,不知道她會不會怨恨我呢!

“來吧,紅紅,我們一起把這茶枯撒下去。”棗花見我仍是悶悶不樂的樣子,開始用勞動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一會兒之後,我果然忘記了之前的不快。和棗花嘻嘻哈哈地將碎茶枯撒到秧田裡,我們兩個收拾了一下,便有說有笑地回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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