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芳馥的野草,我緩緩地向山上爬去。而隨着每一步的攀登,我的心境也更加的開闊。
午飯過後照例是休息時間,因爲書稿已經完成,我突然變得悠閒起來。看着綿延在山下的那一片芳草,我怦然心動,於是,我信步朝那片草地走過去。
熾熱的陽光把草地曬得暖洋洋的。我尋了一處偏僻陰涼的地方,躺了下來。這裡的草很茂盛,幾乎遮住了我的身影。我眯縫着眼望望天空,禁不住那耀眼的陽光,便又閉緊了。耳邊一片營營,小鳥兒在樹枝上歌唱,蜜蜂從我的頭上嗡嗡而過,蚱蜢在鳴叫跳躍,而蝴蝶則扇動着翅膀,然後微顫顫地停在了我的鼻尖。
我禁不住癢,剛想擡手趕走那隻蝴蝶,耳邊卻又傳來了奔跑和呼喚的聲音。
“小姐,小姐,你別跑,等等我!”氣喘吁吁的女聲,緊接着,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追了上來。
小姐!我突然想起大柱跟我說過的話,便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聽聽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有人跺了跺腳,終是在離我大約幾十米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
“小姐,你這樣子坐着可不好,教人看見了會說咱們相府沒有規矩的。”咦,這個丫頭膽子倒挺大的,在自家小姐的面前,竟然還敢用上了幾分教訓的口吻。這令我想起了西廂記中的那個潑辣聰明的紅娘。眼前的這位丫頭,倒真有幾分紅娘的感覺呢!不過,她口中的“相府”二字則印證了我的猜測,假如眼前的小姐是相府的於倩於大小姐的話,那剛纔的那個丫頭極有可能便是石頭的阿香妹妹了!
“阿香,這又不是在相府,哪有那麼多的規矩!”果然,那聲嬌嫩的女聲喚出了丫頭的名字。只是,這個小姐雖然嬌生慣養,性情倒有幾分率真自然,我不由對她心生幾分好感。若非擔心自己的突然出現會嚇着她,我還真想起來看看她的模樣兒。
“小姐,”阿香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似乎也是挨着那小姐坐了下來:“你拉着阿香來農莊散心,就該開心一點,不要這麼愁眉苦臉的好不好?”
小姐悶悶的聲音:“我很開心啊,你看見我哪裡不開心了!”
阿香似乎正在咯吱她的小姐,因爲那個小姐正發出咯咯的笑聲。
“小姐,瞧,你笑的樣子多美呀,你就該天天笑的。”阿香竟敢咯吱她的小姐,看來這對主僕的關係,更多的時候像是一對朋友。
小姐似乎也嘆了一口氣:“我也想笑啊,可是、、、”話說到一半,她又咽了下去。
“小姐還在想藍翰林的事情麼?”阿香體貼地問道:“依我說啊,那個藍翰林應該是喜歡小姐的,沒見他每次看見你,都笑得那麼溫柔嗎!”
藍翰林!在後秦國,翰林一職十分重要。他是由歷屆的狀元郎擔任,並且幫着皇帝起草詔制。這位阿香口中的藍翰林,莫非是哪一位青年才俊,而他已經偷偷進駐了她家小姐的芳心!慢着,藍翰林,這位翰林姓藍,難道他是、、、我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狂跳起來。一旦這個猜測屬實的話,我豈非離他已經很近很近了!
“可是,我看見他對誰都笑得那麼溫柔啊!”那位小姐悶聲道。
“要不,哪一天,我過去問一問他的心思。”阿香輕咳一聲,裝腔作勢地道:“藍翰林,小女子有一事請教,還望翰林爺不吝賜教。我們家小姐害了相思病,能治這病的只有翰林爺您了,不知翰林爺可願入相府,一解我家小姐的相思之苦哇、、、”
“啊——”小姐羞惱的聲音響起,隨即我聽見了阿香一邊笑一邊喊哎喲的聲音,估計阿香的身上捱了她家小姐的幾記粉拳。
鬧騰了一會兒之後,阿香才又道:“小姐,其實你大可將心事對夫人稟明,然後你可以求夫人向你的皇帝表哥請一道聖旨。只要這聖旨一下,我不相信這藍翰林敢不從!”
“阿香,”小姐嘆了一口氣:“你可知讀書之人最忌什麼,他們最忌仗勢欺人。如果這段婚姻是皇帝表哥下令得來的,那、、、與我們相府仗勢欺人
何異。藍、、、翰林他性情雖好,卻最是正直。我不想讓他認爲我是那種驕縱成性之女子!”
想不到這位相府小姐雖嬌生慣養,竟然還有此等見識。那位藍翰林若能得她的青睞,倒也是有福了!只是,如果真是他,我、、、又該如何自處!
腦中突然想起孃親臨終前所說的話,我微一凜神,繼續充當那不光彩的偷聽者。
可是,可能是剛纔的話題給小姐帶來了不快,阿香將話題轉移了開去。她們兩個聊着聊着,開始聊到了繡花畫畫這些女孩兒日常所做的事情。
我聽着聽着也沒了興趣,況且有幾隻蚊蟲發現了我這個獵物,開始在我的臉頰邊飛來飛去。我癢得不行,卻又不敢動手去趕。正當我暗暗苦惱之時,遠處傳來了呼喚“小姐”的聲音。仔細一聽,似乎是常伯的聲音。看來常伯已經得知了於大小姐的行蹤,前來迎她了。
果然,我聽見於大小姐嘟嘟囔囔地:“阿香,常伯怎麼會知道我們來這兒了?”
阿香笑道:“定是相府不見了人,猜着小姐來這兒了,便着常伯來尋我們了。走吧,小姐,常伯不看見你,是不會罷休的。”
於大小姐嘆了一口氣:“也罷,這日頭也挺大的,我們去莊子裡坐坐!”
說罷,我聽見了一陣細細碎碎的腳步聲,看來這兩位女孩兒已經離開了。
待到確認她們已然走遠了之後,我才從草叢中坐了起來。
兩天後,就是我們的假期。在這個農莊做工,每個月都有兩天的休息時間。比起那一世的一週雙休,這個時間似乎是短了一點。可是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這種待遇可還是非常人道的呢!石頭他們打算去京城裡面好好地吃上一頓,我則想買上一些紙,將我的那些書稿抄錄成一本完完整整的書。順便,我也想打聽一下,於大小姐口中提到的那個藍翰林,是否就是李家村那個笑容溫柔體貼的少年、、、——
後秦國的京城上京城位於國家的北方,它有12座城門和8條主要街道,城內的宮殿、貴族宅第、官署和宗廟等建築約佔全城面積的三分之二。宮殿集中在城市的中部和南部,居民區分佈在城北,劃分爲160個“閭里“。市場在城市的西北角上,稱爲“上京九市”。同中國古代許多的京城一樣,上京城把居民區、工商業區和宮殿區集中在一座城市裡,故而更顯繁華。
卯時三刻,當絢麗的太陽纔剛爬上城門的時候,上京城的西城門前,已經擠滿了意欲進城的人羣。人羣中,有幾個身着粗布衫子的年輕人,一邊隨着人流緩緩地往城門走,一邊大聲說說笑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著名的“上京九市”正是位於城市的西北角上,由橫門大街相隔,分成東市三市和西市六市。東市是商賈雲集之地,西市則密佈着各種手工業作坊。兩市內各開井字形街道,被井字形街道劃開的九個區四邊臨街,各行業店鋪均臨街而設。兩市的商業活動十分繁榮,“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兩市內行業衆多,有雜貨店、花店、藥行、秤行、櫃坊、衣肆、書肆等。
那幾個人來到橫門大街之後,便徑直往東市而去。在那裡,店鋪林立,車馬人流熙熙攘攘,甚是熱鬧。
沒過多久,當他們經過一間書肆的時候,他們中一位身形瘦小的少年揹着一個包袱,衝身旁的那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輕聲嘀咕了幾句。於是,當衆人繼續前往的時候,他卻踏入了書肆的大門。
正對書肆大門的牆壁上,掛着一幅聖人的圖像。聖人畫像的兩側,則有對聯一幅,上書“腳下行程千里遠,腹中貯書萬卷多”。畫像的下方,有案臺一方,此刻,那案臺上的香爐裡,正幽幽燃放着檀香。檀香的香味清遠悠長,那香味使得進肆的顧客神情都帶上幾分肅穆。
少年踏入書肆大門之後,便衝着聖人的畫像行了一個禮。書肆裡,一個年近六十的老者見狀,捋了捋下巴上的灰白鬍須,稱許地點了點頭。
少年行完禮之後,開始在書肆裡轉悠起來。
書肆並不大,近五
十尺見方的房子裡,擺放了幾個高高的書櫃。每個書櫃又分成了五六層,每層上面都放着裝飾精美的線裝書。
少年轉悠了一會兒,看到一本青皮封面的線裝書,正欲伸手去拿的時候,有一個不悅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位客官,本肆的書是隻售不借的!”
少年聞聲回頭,便見到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童正嘟着嘴巴看着自己。少年縮回了手,看了看自己的那身粗布衣衫,略有些自嘲地笑了。
這個時代,印刷術並不發達,要印刷一本書,要經過非常複雜的工藝。普通的老百姓家,一般是買不起書的。他們若要看書,便只能向一些家有藏書的富人家借,而爲了讓自己有書可讀,他們還會把借來的一些好書抄錄下來。所以那些製作精美的線裝書,唯有那些家境富有的官宦人家才能買得起。
“小東,不得無禮!”一直目注少年的老者起身喝退了小童。
小童臨離開時,衝少年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少年立在那裡,哭笑不得。待到老者來到他面前時,少年才躬身道:“老伯,我只想看看書裡的內容。”
老者聞言,微微一笑,待到他看到那本書的書名時,臉上的神色便有些異樣了。但見那青皮封面的書上,寫着“農學雜著”幾個大字。
“小哥兒喜歡這類書?”老者取下櫃上的書,臉上的神色已恢復淡然。
少年抿嘴一笑,那笑容帶着幾分青澀和靦腆:“談不上喜歡,只是、、、這本書我以前似乎看過!”
“哦——”老者更驚訝了:“可是,據老朽所知,此書在市場上幾乎不流傳,而且著書之人並未完成下部便已辭世。老朽當年還是根據一部手抄本印下來的,小哥兒又是從何得知的這本書?”
少年沉吟了一下,笑道:“也許,我看錯了也說不定。老伯,印上這樣的一本書,大概需要多少銀兩啊?”
老者將書放回原位,摸了摸鬍鬚,然後道:“大概得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在後秦國,可是一個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少年聞言,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細心的老者看了看少年肩上背的包袱:“小哥兒,莫非你要印書?”
少年的臉漲紅了:“沒、、、有,我、、、只是來看看!”說完,他衝老者點點頭,揹着包袱便往書肆外走。
還沒到門口,慌亂的少年便撞上了一個人。他一個站立不穩,便往後跌去,而他身上的那個包袱,也掉在了地上。可能是包袱沒有紮緊,落在地上之後,它散了開去,而它裡面的東西,也露了出來:那是一疊疊的整整齊齊的紙,分明就是一大疊的書稿。
少年這一跤跌得挺重,因爲他坐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起來。
被撞的是個中年男人,他一身淡青色的袍子,方方正正的臉上有着一雙銳利的眸子。被撞之後,他先是面露些微不悅,待到發現那個始作俑者自己反倒跌在地上爬不起來,他便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
彎下身子,他正欲去拉起少年,不防視線落在了書稿上面。一看見書稿上的那些字,男人的眼睛眯縫了起來。他仔細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書稿,忍不住出聲問道:“這位小哥兒,你包袱內的書稿從何得來?”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倒抽了一口冷氣,此刻聽到男人發問,他也沒細想,便回道:“是我自己整理的。”
“那、、、可否容在下一看?”男人繼續發問。
少年這才擡起了頭,他秀氣的眉尖蹙得緊緊地。待到看清男人身上的衣着打扮之後,他淡淡地:“您、、、不會有興趣的。”
男人一聽,眉毛挑高了,不管少年願不願意,他將書稿拿了出來:“小哥兒何以斷定在下不感興趣呢,相反,我、、、很感興趣!”
將書稿握在手中,他站起身子,便開始細細讀起那上面的內容來。
正在一旁看熱鬧的老者見狀,忙過來扶起少年。少年摸着屁股,仍有些呲牙裂嘴。在老者的攙扶下,他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