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做得一手好繡活兒,這一點很讓我佩服。
她在布帛綢緞上飛針走線,她繡的草地,青青鬱郁,繁密蔓延,草尖的露水反射着太陽的光輝;她繡的小鳥,在林間快活的穿梭;她繡的蝴蝶,在密密麻麻的花叢中翩翩起舞;她繡的鮮花,那豔麗的桃花,清雅的梅花,富貴的牡丹,簇擁着盛開;她繡的花葉子,肥大的葉片參差不齊,層層疊疊、、、在她的巧手下,花鳥蟲魚,飛禽走獸,無不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孃親繡東西時,用的是很傳統的工具:繃架、擱手板、繃線、各號繡針、剪刀、繡線、絲綢、錦緞等。
每天晚上,吃完晚飯之後,孃親就會架好繡繃,準備好針線,然後照着圖樣兒,繡出小孩兒的肚兜,女人家的手帕,新媳婦的枕套,老太太穿的布鞋鞋面、、、
看着孃親熟練地穿針引線,我不由想起,在前一世,我也曾碰過的一件繡活兒。大三的時候,寢室裡曾瘋狂地流行十字繡。十字繡的繡法簡單,它利用專用的繡線和十字格布,利用經緯交織的搭十字的方法,對照專用的座標圖案進行的刺繡。即使是很複雜的圖案,只要按照設計圖稿的位置選用適當的線進行刺繡就可以完成。由於易學易懂,因此流行非常廣泛。當時我們最喜歡的,莫過於給自己和男友繡手機套、錢包和掛件了。我的第一件作品和別人不大一樣,我繡的是一個壽字,那個時候,只有一有空閒時間,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拿起針線。待到半年過去,那個壽字終於繡出來之後,我心裡的喜悅自是不言而喻的。可惜的是,我對刺繡並沒有太大興趣,嘗試一次之後,我並沒有像我的室友們那樣繼續沉浸在裡面,而是重新恢復了我優哉遊哉的生活。
我的大學生活並沒有別人那麼緊張,因爲我這個人向來就不是積極進取的人。考中農業大學之後,我將來的志向就是成爲某個鄉鎮農科所的技術人員。由於那個時代的就業壓力,我身邊的同伴在剛進大一的時候,就開始爲自己畢業後的走向奔忙了。我的不思進取使我在那個時代,似乎與周圍有點格格不入。
就在我終於讀完四年的大學課程,並且在一次畢業招聘會上定好了自己的工作之後,我卻匆匆離開了那個世界。
說不留戀是假的,不過我並不留戀我的父母,他們在我還只有一歲的時候就離了婚。離婚之後,他們都不想我成爲他們的拖累。在經過相互交涉之後,他們把我交給了一個遠在鄉下的姨婆。二十多年來,他們幾乎從沒來看過我,後來他們成立了新家之後,在他們的心裡,我便是一個每月付出300元的拖累了。所幸的是,姨婆對我很好,我在鄉下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在我的心裡,姨婆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希望能一直呆在她的身邊。所以在高考的時候,我不顧班主任的反對,毅然填了農業大學,因爲我希望畢業之後,仍然能回到姨婆的身邊。
也不知姨婆現在怎麼樣了,我讀大三的時候,年滿七十的她身體已經不怎麼好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孃親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怎麼了,紅紅!”
哎,我的離開,對姨婆定然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吧。可是,又能怎樣呢,我已經回不去那個世界了。六年了,不知姨婆是否還健在、、、
突然,像醒悟了什麼,我對孃親道:“孃親,我想學刺繡!”
孃親看着我,眼神慈軟:“怎麼會想起學這個了?”
我脫口而出:“不會女紅將來可是沒人要的!”
天知道我怎麼會說了這麼一句話,孃親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也不知道三年前,誰曾經告訴孃親,一捏起這繡花針,頭就疼來着?”
三年前,孃親就曾經想教我刺繡。可我對那東西實在是沒有興趣,便想了一個藉口推脫了。好在孃親並沒有勉強我,不然到現在,我也要成爲三年的繡娘了。
古代女子,要求德言容功俱備,其中的
功便是女紅。古代女子很小的時候就要學習女紅,司馬光著《居家雜儀》寫女子應當“六歲時習女紅之小者,十歲後習女紅之大者”。也就是說,我在三年前,就要學習紡織、編織、刺繡、縫紉的技藝。可是,迄今爲止,我連針都還沒有碰過呢!不得不說,孃親有時候對我,是挺縱容的。
“孃親,教我好不好?”我改用絕招,開始撒嬌。
孃親笑着點點頭:“是得學一點了,要不然將來可真沒人要了!”
“孃親!”我不依地。
就着手頭的那件繡品,孃親就開始教起我來。
孃親告訴我,想學刺繡,花鳥入門,動物次之,人物是最難繡的,孃親今晚繡的卻是一個五魚戲蓮的圍嘴。這個圍嘴是市場上張屠夫爲他剛出生的女兒求的,孃親今晚已經繡好一大半了。五條神態各異的錦鯉,其中的最上面那條青色的,奮力擺動着尾巴,似是要躍出水面似的;中間兩條金色的,卻在互相追逐嬉戲;還有一條紅色的,尾巴微彎,似在調皮地拍打蓮莖;而最後的那條,則懶懶地半睜着眼,好像在責怪同伴不該擾了它。那朵被羣魚圍繞嬉戲的荷花,也已繡了一半。那綻開的粉紅色的花瓣,嬌豔欲滴。其中一塊花瓣上的露珠,在魚兒們的嬉鬧下,似乎馬上就要滾落下來。
我嘖嘖驚歎,孃親含笑告訴我,刺繡的針法也是極其豐富並且變化無窮的。
“繡珍禽異獸,必須運用施針、滾針,這樣才能讓動物毛絲頌順,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繡花卉,則必須採用散套針,這樣花朵纔會活色生香,香味樸鼻,盡態盡妍;繡人像,則要用亂針繡、、、”孃親娓娓道來,我卻聽得雲裡霧裡。孃親見狀,微微一笑,拿起手中的繡花針,她便開始教我學繡花朵。
在孃親耐心的講解之下,漸漸地,我也聽出了一點門道。而孃親也決定,明天專門爲我買一套刺繡工具,以後每晚她都會教我刺繡——
又是一個晴天。
均勻的藍色染滿了整個天空,天上只有幾片雲彩,在隨風慢慢地漂浮着。
空氣裡散發着竹葉和青草的味道,還夾雜着一點兒泥土的腥味。路邊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兒,散發着濃郁的令人愉快的芳香。
青青竹林裡,陽光猶如細碎的金子,灑遍我的全身。
我以手爲枕,靜靜地躺在鬆軟的枯葉上,閉上眼,聽着私塾裡的孩子們在朗聲念着“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
今天羅先生給孩子們講的是《詩經》裡的一首帶有牧歌情調的民間戀歌,它記敘了一對青年男女在僻靜的角落幽會、贈物的情景,生動地再現了他們約會的全過程。
詩經中有許多描寫青年愛情的情歌,如《兼葭》表現了男女之間如夢的追求;《采葛》體現了男女之間痛苦的相思;《木瓜》敘述了男女之間的相互饋贈、、、每當羅先生在講到這些的時候,聲音都會變得尤其的細緻、纏綿。而孩子們雖說對這些男女之情的描寫似懂非懂,卻仍然情不自禁地爲羅先生的聲音所感染,朗聲念着這些詩句的時候也會帶上一些綿綿情緒。
很喜歡《詩經》中的情歌,它的抒情一般比較平和,許多詩句裡面帶上的憂傷都是剋制的憂傷。然而正是這種微妙的情感,更顯委婉曲折、波瀾起伏。
譬如今天的這首《靜女》,讀來便宛然見一個女孩兒在那裡靜靜地立着,微微含着笑,卻並不言語。看見心上人來,拿眼偷偷飛過去,又馬上收了回來。那種初陷情網的少女的羞澀,立馬便顯現出來。
我輕輕地用腳掌叩擊着地面,和着孩子們的讀書聲,我也情不自禁地念了出來。
“嗨——”我正沉浸其中,冷不防有人大喝一聲,並且還在我的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我被嚇了一大跳,猝然中睜開了眼睛,就見自己的頭頂正晃動着一張圓圓胖胖的臉,那臉上還帶着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
。
“大寶!”我怒聲道。
還沒等我坐起身,那個胖胖的傢伙便像兔子一樣地溜出了幾步遠。
看着他睜大眼睛骨碌碌地提防着我的樣子,我又忍不住好笑:這個傢伙,估計又是撒謊上廁所,然後便偷偷溜出來玩了。
“你又逃課了,大寶,小心先生懲罰你!”其實大寶今年也有十歲了,比我還大上一歲,按理說,我也得叫他一聲“大寶哥哥”,可他實在是太幼稚了,這“哥哥”二字我硬是叫不出口。好在大寶同學並不介意這些,反而挺受用我直呼他的乳名。
見我笑着調侃他,那個胖胖的傢伙知道我不生氣了,便涎着臉,湊到了我的跟前。
“紅紅!”他在衣服裡摸了幾下,摸出了一樣東西,遞到我的手裡:“看看這是什麼?”
我仔細打量着手裡的這個小玩意,它的形狀有點像一張弓,只不過在弓弦的正中間有個能裝東西的兜。兜硬硬的,裡面能盛下一個半球形的東西。
“這是什麼?”我困惑不解地問。
“跟我來吧。”看見獻寶成功,大寶同學笑得可得意了。他拉着我的手,緊走幾步,走到竹林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然後警覺地四處看了看。過了一會兒,他從兜裡拿出一個圓圓的東西,把他裝在那張小弓的兜裡,眯縫着眼,瞄準樹上的一樣東西,“嗖”地一下射了出去。只聽呼啦啦一陣亂響,有幾隻小鳥撲楞楞地扇動着翅膀,從枝葉間驚慌失措地四散逃了開去。
大寶懊惱地抓了抓頭:“糟了,沒打着!”
我這才醒悟到他手裡的那個玩意兒是什麼了,它有點像我在那世的小時候玩過的彈弓,專門用來打小鳥兒玩的。
由於從小生活在鄉下,姨婆沒錢給我購置玩具,我許多的玩具都是自己製作的。春天和夥伴們一起玩紙拍,就是將紙呈十字交叉疊好,擺在地上使勁兒拍打,誰先把對方的紙拍拍翻過來就算誰贏了;夏天是最好玩的時候,我們用鐵弓和橡皮做成彈弓打鳥,用鐵圈滾鐵環,畫一塊田地跳方格,去河裡用自制的網子撈魚蝦,下雨的時候,還可以用黏黏的泥巴DIY各種各樣的玩具;到了秋天,我們會在收穫過的桔子林裡找漏下的桔子,去茶花上吸蜂蜜;即便是冬天,我們也能找到樂趣,下雪的時候和小夥伴們堆雪人打雪仗,用籠子抓鳥、、、那種時光,是最快樂的時光,有時候做夢,依稀中我仍然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中去。
“紅紅!”大寶的一聲大喝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回過神來,發現大寶同學正擰緊了眉頭在看着我呢。
“我來試試!”我劈手搶過大寶手中的那把彈弓,然後四處找尋了一番,終於發現了一隻麻雀。
我屏氣凝神,瞄準目標,然後將弓拉滿,再迅速射向那隻小麻雀。
“啪”地一聲,有物體落地了!哈哈,想不到我寶刀未老,竟然打中了!
大寶循聲跑了過去,然後將那隻麻雀擰了過來。
小麻雀耷拉着頭,灰溜溜的眼珠子瞟了我們一眼,又閉上了。依據我小時候的經驗,麻雀是養不活的,於是我對大寶道:“大寶,看它受傷沒有,沒受傷就放了它吧!”
大寶輕輕咕噥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楚,不過他依言檢查了一下小麻雀,確信它只是掉了幾根羽毛之後,就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小麻雀一離開大寶的手掌,馬上精神了,撲啦啦一下就飛遠了。這個狡猾的小東西,剛纔可能只是被彈弓射到了翅膀,驚慌中才掉了下來。
“大寶,你該回去了,不然真會被先生髮現了!”大寶同學被羅先生懲罰也不是一兩次了,有幾次被罰抄,我還幫他抄了一些文章。估計大寶同學對我的信任和依賴便是來源於此,不過縱容他出去玩耍可對他不好,於是每每玩了一會兒,我便會及時提醒他離開。
大寶依依不捨地將彈弓交給我保管,再三叮囑我明天再過來,然後便一溜煙地跑去私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