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曰,大名民家小兒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者,官位蹤跡之,無見也。其後踏藕者得二屍水中,衣服仍可驗,其事乃白。是歲彼荷花開,無不併蒂者。”藍池悠悠爲我說起了並蒂蓮花的故事:“花開並蒂,猶若眷侶。今年的並蒂蓮花開得尤其嬌豔,我常常在想,並蒂蓮花都開了,紅紅應該要回來了罷。果然、、、”藍池說到這裡,伸手將我摟進他的懷裡。
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我感到他的心撲騰撲騰跳得歡暢。一股淚意涌上我的鼻尖,我反摟住他,哽咽着道:“藍池哥哥,紅紅、、、再也不離開你了。”
我們兩個緊緊擁着對方,一時都沒有說話。
滿池的荷花靜悄悄地盛開,靜靜地散發着清香。
突然,“咕嚕”一聲,我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撲哧”一聲,藍池笑了起來:“傻丫頭,肚子餓了吧!”
我的臉燒了起來,爲自己的不合時宜。剛纔的那一刻多美呀,真希望時間能夠多停駐一會兒,哪知道卻偏偏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牽着我的手,藍池帶着我朝池子後面一排造型古樸簡約的房子而去。
小廳的門是開着的,圓形的紅木桌子上,一個身着青色衣褲的小廝正在布飯菜。看見了我們,小廝略帶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翰林爺回來啦,飯菜已經布好,請慢用!”說罷,小廝退了出去。
肚子確實已經餓了,接過藍池遞來的碗筷,我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感覺對面似乎毫無動靜,我擡起頭來,這才發現藍池一直以手支頤,靜靜地看我狼吞虎嚥的樣子。
“藍池哥哥,”我半是撒嬌半是不好意思:“你怎麼不吃飯。”
藍池笑了一笑,舉起了手中的筷子:“好久沒有吃到紅紅做的飯菜了。”
我嘴快地接言:“明兒早上就做給你吃。”
“什麼時候?”藍池再問。
“雞鳴之時。”
藍池抿嘴一笑:“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我的心頭一暖,想起我們在李家村的時候常常以這樣的方式練習《詩經》中的對話,便接道:“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藍池一頓,聲音緩慢而又凝重:“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這世間最樸素的幸福,莫過於聽到雞鳴便醒,然後興致勃勃地與相親相愛的人過平凡快樂的日子。暮往朝來,夫唱婦隨,永不厭倦。
這種簡單平凡的快樂,一直是我所追隨的。如今見藍池似也愛極這樣的生活,我百感交集又欣喜萬分。
愛情,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平淡中自有嫵媚妖嬈,聚散離合中自有肝腸寸斷,與子偕老更是美麗神奇。在那一世,我那生身父母對愛情的背叛,曾讓我那麼的不相信愛情。可是,此刻,我卻是強烈地想擁有愛情,擁有一份屬於我和他之間的愛情。
我們之間,自幼便相識。性情溫柔體貼的他,一直如大哥哥一般地關愛着我。日日夜夜,點點滴滴,我們由相識而相知。
我以爲我們之間就如親人朋友一樣相處下去了,卻沒有想到,這種發自內心的溫暖和依賴,就是愛情。
“藍池哥哥,”我看着眼前這個溫柔俊美的男人,心裡是止不住的甜蜜:“我、、、”我想說,我愛他,想與他相依終老,卻又有點說不出口。
“嗯?”藍池吃飯的姿勢比我可是優雅多了,見我欲語還休,他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說下去。
我支吾了半天,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藍池哥哥,聽萬翠園的大人們講,你從不讓人進院欣賞你的荷花,這是何故?”
藍池幽幽地看着我,好一會兒,他拿筷子敲敲我的頭:“紅紅,夏日紅蕖,豈非吾所獨有,怎能與他人分享?”
夏日紅蕖?吾所獨有?我細細琢磨他話裡的意思,突然間便明白過來:夏日紅蕖,夏紅蕖,說的不正是我麼!
見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藍池道:“紅紅,藍池願與紅紅相依終老,只望紅紅今後不要不告而別了。”
我想說的話被他就這麼輕輕鬆鬆說出來了,我又是感動又是愧疚。三年前與孃親的匆匆離開,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打擊。我以爲少年的誓言不可靠,卻沒想到他一直將我放在心裡。
千言萬語化爲一句:“藍池哥哥,紅紅也願與你相依終老!”
呵,原來只要是愛他,什麼樣的話兒也不難說出口。
吃完飯之後,藍池帶着我在北院裡四處轉了一轉。
畢竟是在南方長大的,藍池挑選的這間院子頗有點江南水鄉的特點。除庭臺樓榭外,隨處可見的遊廊小徑蜿蜒其間。小徑的這邊有幾塊玲瓏小石,那邊又栽有四時花草,而那個寬敞的池子是整個院子的中心。
月亮不知不覺間在對面的天空出現了,飄遊在它身邊的雲兒蔓延開去成爲潔白的煙霧,看上去是那麼輕盈,那麼柔軟而富於彈性,彷彿可以觸摸似的。天鵝絨般的淡藍的月光照進這幽靜庭院,給座座亭臺樓榭覆上一層薄薄的藍紗。池子中的荷花或是恣意怒放,或是靜靜休憩。微風過去,幽香陣陣。
池邊的那朵並蒂蓮,在這淡藍的月光中,蓮瓣幾成透明,愈發嬌豔欲滴。
范成大的詠雙蓮詩曰:“館娃魂散碧雲沉,化作雙蓮寄恨深。千載不償連理願,一枝空有合歡心。池光欄檻倚斜暉,把酒看花醉不歸。但許鴛鴦相對浴,休驚翡翠一雙飛。”在文人的眼中,並蒂蓮一直是忠貞愛情的象徵。
“花開並蒂,終生相依,不離不棄。”對着這嬌豔欲滴的並蒂蓮,我悄悄地許下自己的願望——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七夕夜,月朗,風清。
環繞皇城的護城河邊,此時熱鬧非凡。沿河而上,岸邊擺滿了繫上刺繡臺圍的八仙桌,這些八仙桌是各家各戶的女孩兒專門用來乞巧的。
待到晚飯過後,女孩子們會在桌子上擺放各種精彩紛呈的花果製品及女紅巧物。有用剪紙紅花帶圍着的谷秧、豆芽盤,有精心佈置的插花,有茶匙般大的荷、玫瑰、夜合、山茶插在小盆中,還有把蘋果桃柿等生果切削拼疊成各種鳥獸等形狀的果盤、、、除此之外,還有各式製作精美的點心,必不可少的是燭臺、香爐、插上香燭,並用最好的檀香點燃。
女孩子們在七夕夜要盡情梳妝打扮,她們會穿上最美的衣服,化上最精緻的妝容,然後坐在八仙桌旁,與自己的女性同伴吟詩作對,行令猜謎。到了子時二刻,爲織女下凡之吉時,此時所有的燈綵、香燭都點燃,五光十色,一片輝煌;女孩子們則穿針引線,喜迎七姐,然後祈禱自己的姻緣美滿。
日間的一場陣雨過後,涼風習習,帶來不盡清涼。
吃完晚飯後,藍池帶着我,來到護城河邊,觀看這上京城難得一見的勝景。
這幾天,搬入藍府之後,我與藍池幾乎是出入同行。因爲萬翠園離翰林院並不遠,每天早上,藍池帶着我先去萬翠園,然後再乘着馬車去翰林院。下午,若是翰林院事兒太多,他便會叫陸聲先送我回家。若是趕巧,他也會順帶和我一塊兒回藍府。
萬翠園的那些農官們,對藍池原本就很感興趣。每次我一到萬翠園,他們就會像後世的狗仔隊一樣,向我細細打聽他的飲食起居習慣。想不到藍池雖然年紀輕輕,在衆人的眼中,竟然是“星光燦爛”。有好幾次,我都被他們問得啞口無言落荒而逃。
回到藍府之後,我有時會向藍池訴苦,而他則會綻開他那據說是“最溫文爾雅”,對名門淑媛“最具殺傷力”的笑容,對我道:“知道我有多優秀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告而別!”
我噴飯,不想這傢伙會有這麼自戀!
也許是不想揭開我的瘡疤,藍池從不問起我孃親的事情,估計在我醉酒遇見他的那個晚上
,李慕文已經把一切據實以告了。
令我奇怪的是,我也一直沒有見到藍大叔和藍大嬸。藍池告訴我,他們兩個誠心禮佛,一年有大半的時間住在城外的一間庵堂裡。以後得空,他一定會帶我去見他們。
“是不是醜媳婦急着見公婆?”當我再一次問到他的時候,他卻如此調侃我。見我急得滿臉通紅,他才笑道:“等你離開萬翠園,我一定帶你去見我爹孃。那時候,我會求爹孃將我們兩個的事情給定下來。”
呃,我怎麼發現與他相處的時候,總是我居於下風呢!我心裡半是懊惱半是甜蜜。
幸福的容易,在於它存乎日常。只要有心,俯拾皆是。我想我此刻,應該是幸福的了吧!
看着身邊這個挺拔如樹的男人,我的心裡,滿滿的都是幸福和快樂。
身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由於是在外面,我又着了男裝,我們兩個只能並排而行。時不時的,來來往往的人流會衝散我們。他便索性抓住我的手,以防彼此被分開。
我們兩個沿河走了好久,後來走得累了,便找了一個偏僻之所,倚着一棵大樹,坐了下來。
耳邊仍是鬧哄哄的,我們兩個看着天上閃爍的星星,禁不住相視一笑。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牛郎織女星。”此時此刻,不正好可以靜靜地觀看牛郎織女星了麼!
夜風微微,樹葉間間或掉下一兩滴水珠。有一顆掉在我的脖子上,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藍池笑着拉近我,用手輕輕拂去那滴水珠。
“小姐,我早說要你早點來吧。你瞧,好位置都讓別人給佔了?”我正因爲禁不住癢想發笑呢,耳邊卻又聽見了說話的聲音。我和藍池對望一眼,俱是無奈一笑,看來今夜的護城河是沒有安靜之所了!
“阿香,我說了不想湊這個熱鬧的,你偏要來。”小姐無奈的聲音。
阿香!我心神略動,同時發現藍池的眉尖也動了一下。
“小姐,聽說七夕節許願很靈的,難道你就不想許下一個心願麼?”阿香快活逗趣的聲音。
小姐沒有說話,接下來是擺放東西的聲音。
“嗯,小姐,其實我發現這個地方也挺好的,萬一你許下什麼心願,也不怕給人聽見了。”阿香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話剛落音,藍池拉着我站了起來。雖然我很想偷聽那小姐想許什麼心願,但在某個正直人士的拉動下,也勉強站了起來。
我們兩個從樹後突然出現,將正在擺放東西的兩個女孩兒嚇了一大跳。
“你是、、、藍、、、藍翰林!”正欲尖聲大叫的女孩兒結結巴巴道。
就着暗黃的燭光,我看見那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兒果然眉眼兒透着伶俐。而另外一個,既驚且羞的,該是於家大小姐於倩了。但見她,紅妝淺黛眉,眼波流慧,顧盼生輝!當真是一位美人兒,萬翠園的農官們誠不欺我!
許是我看於大小姐的目光過於急切,她目露不悅,不過她直接忽視了我,對着藍池襝衽爲禮:“藍翰林,你這麼晚、、、”
藍池淡淡一笑:“我和義弟出來賞玩,不想驚擾了小姐。請小姐繼續,藍某告辭!”
說完,他帶着我便欲離開。
“藍翰林且留步!”於大小姐情不自禁地喚道。
“小姐何事?”藍池停了下來。
於大小姐看了看我,臉上多了幾分羞澀:“下個月的百果宴,藍翰林會不會、、、出席!”
“藍某有事在身,恐怕不能出席。”藍池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我:“小姐若無事,藍某、、、先走了。”
於大小姐低下了頭,喃喃道:“無、、、事。”
藍池帶着我站了一會兒,便告辭而去。
一路上,兩人俱是無言。
快到藍府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道:“藍池哥哥,這個小姐、、、好像很喜歡你!”
藍池停了下來,凝視我許久,才緩聲道:“齊大非偶,藍池心中,只有紅紅,並無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