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薰風微微,江南的四五月,正是採蓮的好時節。
無邊荷葉,碧綠成海。一朵朵粉的,紅的,白的荷花,點綴其中,清麗無雙。泛舟於這一片碧綠的海洋裡,聞着細細的花香、蓮香,看着花影斑斑、清水粼粼,心中是無比的陶醉。
以花枝爲槳,以荷葉爲盞,我醉了。
“紅紅!”誰在喚我,那麼溫柔的聲音,就像這暖暖的薰風。
我擡起頭來,看見那個鳳眼彎彎的少年正坐在船頭,笑微微地看着我。他的手裡擎着一片大大的荷葉,荷葉下的陰涼正對着我的臉。
“藍池哥哥!”我終於見到他了!日思夜想的人兒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我喜難自抑,翻身便想坐起來。無奈頭疼得厲害,我還沒坐起,便又倒了下去。
“傻丫頭,你喝醉了。”悠長的一聲嘆息,少年的長手穩穩地接住了我。
醉了?我什麼時候喝酒了,我不是一直躺在這小舟上面採蓮子麼!不過,當少年溫熱的呼吸吹到我的臉上的時候,我覺得全身懶洋洋的,鮮活的血液在我的四肢五骸裡肆意奔騰流竄,似乎、、、我真是醉了。我醉在這細細荷香裡,我醉在心上人溫暖的懷裡。
“藍池哥哥,我想你。”我禁不住喃喃而語。
因爲想你,原本的光陰似箭,卻成了歲月漫漫。一片枯黃的落葉從樹梢落到地上,也許需要整整幾年。
少年捧起我的臉,語氣是那樣的哀怨:“既如此,爲何要不告而別?”
我無語。
當初的匆匆離開,其中緣由,我怎能對他人言明。
“對不起,藍池哥哥。”我將頭扎入他的懷中,不想面對他的埋怨。
少年伸出手,輕輕摟住了我。身下的小舟在水波的盪漾下,如同搖籃一般的搖着我們兩個人。
我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裡,細細述說着離別後的思戀。
“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藍池哥哥,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我試探着問了一句,卻沒有聽見任何的迴應。心莫明地慌張起來,擡起頭來,我發現剛纔還在我身邊的少年竟然在一霎那間不見了人影兒。
“藍池哥哥!”我大駭,連聲叫喚起來。
“我在這兒呢,紅紅!”猶如從天國裡傳來了一聲天籟,我聽見了那個溫柔低沉的聲音。可是,眼皮澀澀的,沉沉的,怎麼也睜不開。
一個溼溼的,柔柔的東西敷在我的臉上,我的眼皮上,我感覺舒服多了,便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橙色的燈光下,一雙雋秀的鳳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呢!
到底這是夢境,還是現實?我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一揉眼睛。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那雙秀美的鳳眼已經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紅紅,你醒了!”我從來沒有聽見這麼好聽的聲音。
不是夢!是真的!我狂喜,一下坐起身子,摟住了藍池的脖子:“藍池哥哥,太好了,我終於見着你了!”
“咳咳”有人低咳了幾聲,我下意識地放開藍池,然後才發現屋子裡另有他人。那個人正假意用手抵住自己的嘴巴,臉上的神情是似笑非笑。
“李大哥。”我有些不好意思,偷眼瞟了一眼藍池,他俊秀的臉上也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李慕文一撩袍子,在我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
“紅紅,你怎麼這麼貪杯?”
貪杯?我猶疑地看了看藍池,他正溫柔地笑看着我,而這時我才發現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塊溼淋淋的帕子,莫非剛纔他就是用這塊帕子在給我醒酒。我爲什麼要喝酒,我撫着自己仍然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這纔想起似乎在不久前,我確實是同萬翠園的農官們在喝酒。我喝了很多,覺得酒很甘甜,然後、、、然後我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兒了。
對了,這是什麼地方?藍池爲什麼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這是慕文大哥在酒樓的休息間。”藍池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暱聲爲我解答:“而我,恰好也與人在酒樓會
面,慕文大哥得知我在這兒,便着人讓我來水雲間一趟。”
原來如此!突然,我想到一件事情,心懸了起來:“藍池哥哥,那、、、你有沒有跟關大人他們提及、、、我的身份?”藍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不知會不會把我的女兒身份給泄露出去。
“放心吧,紅紅。”藍池摸了摸我的額頭:“關大人他們尚不知情!”
我的心這才放下了一半。
“不過,紅紅,這件事情可不能拖太久。”李慕文在一旁插言道:“時間越長,你的身份就極有可能被人發現。而若是有人利用這個大做文章的話,你會吃官司的。”
我含含糊糊地點點頭,我早就打算好了,三個月之後就會向關尚書辭行的。
“現在覺得怎樣了,紅紅?”藍池再一次摸上了我的額頭。他的手涼涼的,覆在我的額頭上很舒服。我笑着衝他點點頭:“沒事兒,藍池哥哥!”
能夠再一次遇見你,紅紅的心裡不知有多歡喜。
我癡癡地看着他,三年時間不見,他變了,眉目中多了一份成熟和篤定。也沒變,看我的眼神依然是那樣的溫柔。
藍池哥哥,可知我一直在想你。來到這京城,有一大半的原因也是想找到你。雖然孃親一再提醒我,要慎重考慮我與你之間的一切,可是、、、愛情真是會讓人盲目的。我將孃親的勸告置之腦後,因爲我是那麼的想與你在一起。
許是感應到了我眼神的變化,藍池握住了我的手,眼睛裡也是一汪柔情。
我們兩個癡癡對望,渾然不覺屋子裡還另有一個人。而那個人,也在後來悄悄地退出了這個房間——
酉時一刻的時候,正是萬翠園的各位農官們散工回家之時。
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我也同衆人一樣,準備離開這個園子。昨天晚上,我並沒有跟着藍池回藍府,仍然回到了萬翠園。因爲我需要向關尚書說明自己離開的原因,我還要收拾一些東西,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能讓自己平靜地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
“宏宏,你的藍池哥哥在園子外面等你呢,你還不快點!”看見我形色匆匆,有人不無打趣地笑道。好在我另取的這個名字與我原來的那個名字有一字諧音,否則,我還不知道要花多少口水,來解釋藍池對我的這個親暱的稱呼呢!
今天一天,一有得空,園子裡的衆人便忍不住地調侃我幾句。在後世,男人之間相處,菸酒能很快地消除隔閡。而昨天晚上,經過那一場痛飲,平時與大家交往不多的我,似乎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們中的一份子。他們那無關痛癢的嬉笑與調侃,雖讓我有些許的尷尬,卻也感到了溫暖。
“原本只以爲你與藍翰林是舊識,卻不想你們的交情是如此之好。曲修書,你這樣瞞着我們,該不該打?”見我面露尷尬,他們卻並不願意放開我。
“我、、、我原不知藍翰林便是他!”後來即便知道了,也特意去了藍府,卻並沒有見着他。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去見他的時候,他卻在不期然中出現了,人生的際遇,當真是無常。
“紅紅!”剛走出大門,就聽見一聲輕喚。
“藍翰林,來接你的義弟啦!”同行的衆人停止了調侃,開始與站在門口的那個斯文俊美的年輕男人打着招呼。
義弟!原來他是這麼解釋我同他之間的關係的。我緊咬住下脣,心裡掠過一絲笑意。
他的視線雖然對着我,卻仍是面帶微笑,禮貌地與衆人回禮。
“走吧。”待到大家都離開之後,他才帶着我來到一輛馬車旁。
我釋然,要知道那四人大轎可是會帶給人壓力的。
坐在馬車車轅上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看見了我,他目露驚訝。等到我和藍池走近馬車的時候,他才跳下馬車,讓我們爬上車廂。
“走吧,陸聲!”藍池淡淡的一聲吩咐,馬兒便揚蹄而去。
陸聲!這個名字好生熟悉,似乎我去前門大街找藍池的那一晚,撞上的那頂四人大轎的轎伕,也是這個名字,難道、、、
“藍池哥哥,我曾經碰到過你!”我驚聲道。
藍池從袖中抖出一面手帕,爲我擦拭着額上的汗:“傻丫頭,是不是去前門大街找過我?”
我點點頭,忍不住好奇,又問道:“既如此,爲何不來找我?”
“我也是昨晚見着你之後,才知道的。”藍池抿嘴一笑:“那你呢,爲何隔了好幾天還不來找我?”
我吶吶地:“我怕、、、被人給趕出去!”
藍池撲哧一笑:“紅紅何時變得如此膽小了!”
與膽子無關哪,藍池哥哥!我是由愛而生怯意呀,我害怕物是人非,我害怕見到你之後,我們之間的一切已然改變!
見我沒有回答,藍池嘆了一口氣,他一把摟住了我,將下巴擱在我的頭頂,一時兩人俱無言。
馬車行得平穩,我在車廂裡感覺不到絲毫的顛簸。
奇怪的是,一路過來,我竟然沒有聽見任何的喧譁聲,莫非今兒那些住在前門大街的官員們都提前回家了!
我想偷偷地掀開車簾,往外看看。
手還剛伸出,藍池伸出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我的額頭:“傻丫頭,我素愛清淨,平時回家走的都是小道、、、”他吞下了下半句話,我卻猜出他話裡的意思:如果他走的是前門大街,不可避免地會遇上一些相熟的同僚,他、、、必是不喜這些官場寒暄,所以才挑了小路的!
“翰林爺,到了!”馬車緩緩地停下,陸聲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以後,每日下午,陸聲都會在萬翠園外等你。”扶着我下了馬車之後,藍池對我道。
話剛說完,我眼尖地看見陸聲的眉尖動了一下。不過他還是不動聲色地下了車,叩響了門環。
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正是那個將我拒之門外的小廝。
“翰林爺!”小廝恭恭敬敬地施禮。
藍池帶着我跨過門檻,經過小廝身邊時,他笑道:“小林,以後曲公子就住在藍府了,你可不要將他攔在門外了。”
叫小林的小廝擡起了頭,臉兒紅撲撲的很是可愛:“對不起,曲公子,上一次小林還以爲、、、”
“沒事兒,小林,以後還得麻煩你了。”我連忙打斷了小林的話。
小林羞澀一笑,不再說話。
藍府並不大,卻仍是採用“合院”的形式,分成了東西南中四個院子。其中,院中是大廳,是主人會客的場所,旁邊的廂房則可以用來招待借宿的客人。北院是該府的主人,藍池的起居坐臥之所。西院安排做僕人的房間,而東院則是藍大叔和藍大嬸所住的院子。
“我們要不要先去東院?”當藍池帶着我參觀整個院子的時候,我問道。
藍池笑着摸了摸我的頭:“不急,我爹孃此刻不在藍府,過一段時間,我再帶你去見他們。”
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能見到憨厚慈愛的藍大叔和藍大嬸,我的心又一次興奮起來。
“你先且住在北院吧。”藍池如是道。見我呆呆的樣子,他俏皮一笑:“反正你現在的身份是曲公子,與我住在一個院落也沒人敢說什麼!”
呃,想不到這個外表溫柔的傢伙也有壞壞的時候。我忍不住紅了臉,悄悄看他時,發現他臉上也有點不大自在。
一進北院的大門,一股悠遠綿長的清香撲面而來。我吸了吸鼻子,就見進門不遠的院子裡有一口大池塘,池塘裡面竟是滿滿的一池荷花。但見那池塘內,層層疊疊的荷葉中,一朵朵或嬌豔,或清雅,或羞澀,或秀美的荷花或舉或藏,或開或閉,渾然天成,美不勝收。
“這是我從各地蒐集而來的荷花,”藍池與我並排而立:“這朵叫小白蓮,當它盛開的時候,只有手指甲那麼大;那朵紫紅色的叫紅臺蓮,它沒有心皮,全是花瓣,盛開之時,猶如花中開花、、、”
他侃侃而談,爲我介紹着池子裡的各種荷花。
牽着我的手,他將我引到池子邊,然後指着臨池的一朵荷花道:“紅紅,可知這是一朵什麼樣的荷花。”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浮出水面的一根花枝上,有一白一紅兩朵荷花並蒂而生。
並蒂蓮!我竟然看見了罕見的並蒂蓮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