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溫暖而又不至灼人心扉。
江南的李家村,芳草萋萋,柳絲青青,燕語鳩鳴,蜂蝶帶香。村前的池塘,風暖魚躍。這慵懶而又柔媚的夏風,吹綠了滿池的荷葉,也吹紅了那一朵朵或粉,或紅,或白的荷花。這夏風,更是把那如絲如縷,沁人心脾的荷花香送入行人的鼻中。
上午,池塘旁邊,三三兩兩的婦人聚在一起,一邊洗着衣服,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閒聊着。誰家的大母雞孵了幾隻小雞仔,誰家的娃在私塾裡又得了先生的誇獎,誰家娶的新媳婦能幹又孝順,誰家的婦人又和自己的男人吵架了、、、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麼多的女人聚在一塊兒,池塘邊就更熱鬧了。嘰嘰喳喳,說說笑笑,比那後山的鳥羣還要熱鬧。
“月娘,看你家紅丫頭多乖巧,每次你做事她都跟在你身邊幫忙。哪像我們家那個棗花,一大清早就不見個人影兒了。”一個黑黑壯壯的婦人一邊在石板上捶打着衣服,一邊衝她身旁的那個婦人道。
叫月娘的婦人年近三十,她的眉眼兒柔婉秀氣,由於長年在地裡勞作,她的皮膚略帶上了暗黃。聞言,她溫溫婉婉地一笑。伸出那隻長滿繭的右手,她輕輕摸了一下身後的小女孩。小女孩大約八到九歲的樣子,她的眉目酷似母親,此刻,她正在將已經洗好的衣服放入籃內。
“是啊,月娘真是生了好女兒,性格好,模樣兒也好。將來不知誰有這個福氣,能娶到你家紅丫頭做媳婦兒!”不遠處,一個粗眉大眼的婦人爽朗地笑道。
“藍大嫂,你也不要羨慕月娘,說來咱們這裡最有福氣的還是你呢!你們家藍池書讀得那麼好,將來考中狀元,做了大官,你可就是那狀元府裡說一不二的老夫人了!”黑黑壯壯的婦人笑着調侃道。
聽了婦人的言語,月娘臉上浮上了一絲茫然,不過她馬上便恢復了平靜。而藍大嫂則嘻嘻笑道:“他李大嫂,承你吉言,要是我們家藍池真中了狀元,一定先來你們家大禮厚謝。”
“我看啊,既然你這麼喜歡月娘家的紅丫頭,乾脆我來保個媒,將紅丫頭給你家做媳婦兒怎麼樣?”又有人插言了。
“是啊是啊!”旁邊的衆人見狀,紛紛過來湊熱鬧了。
“娘!”小女孩見狀不依了,扯住月娘的袖子就要走。
“紅丫頭,不要害羞,女孩子長大了總要找婆家的。找了藍池哥哥,將來還可以經常見到孃親,多好哇!”婦人們見了小女孩的模樣,笑鬧得更厲害了。
小女孩低下了頭,仍舊倔強地抓住月娘的衣袖想離開。
“傻丫頭!”月娘輕輕點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大嬸們在開玩笑呢!”
“紅丫頭,”黑黑壯壯的李大嫂更是樂不可支:“藍池哥哥書讀得好,模樣兒也好,給你做夫君最好了。等到藍池哥哥考中了狀元,你可就是狀元夫人了哦!”
小女孩嘟起嘴巴:“我不要藍池哥哥做夫君,我要陪着孃親一輩子!”
聽了女孩兒稚氣的回答,池塘邊的笑聲更大了。這笑聲引來了幾隻湊熱鬧的小鳥,它們並不懼怕人類,反而在池塘邊的一棵大榕樹上空盤旋徘徊幾圈之後,又落在了樹梢上,似乎它們也意欲加入這歡笑的人羣。
“糟了,我的衣服!”只顧着笑鬧的藍大嫂一個不留神,失手將衣服掉進水中。而旁邊的人正在甩打漂洗已經捶打好的衣服,藍大嫂的衣服便順着水的漩渦越漂越遠。藍大嫂伸出捶衣杵,想去夠那件衣服,卻沒有夠着。
眼看着衣服就要沉入水中,藍大嫂懊惱地:“
算了,等下只得叫藍池他爹到水裡去覓一覓了!”
話剛落音,一個小巧的身子撲通一聲跳入水中,伴隨着月娘的一聲驚呼,水面上盪漾開一圈圈的漣漪,緊接着,一顆溼淋淋的小腦袋從水裡冒出來。
“紅丫頭——”衆人大驚失色。水中的小女孩卻咧開缺了門牙的小嘴,嘻嘻笑了。她一手拿着衣服,一手靈活地擊打着水面,顯是水性不錯的樣子。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小女孩便游回了岸邊。受驚的女人們連忙伸手將小女孩拉上了岸,小女孩將衣服遞給藍大嫂,正準備去抓月娘的手時,月娘慘白着臉,狠狠抽了小女孩一個巴掌。
“娘——”小女孩巴掌大的小臉上馬上現出了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算了,月娘,紅丫頭都已經上來了,你就不要責怪她了!”衆人連忙過來勸解。
小女孩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孃親,突然,她像想起什麼似地,低下了頭。驚魂未定的月娘卻又在下一個片刻將溼淋淋的女兒緊緊摟在自己的懷中。
“月娘,你先回去給紅丫頭換一件衣服罷,免得等下着了涼。”善良的婦人們好心提醒着月娘。
月娘回過了神,伸手接過衆人幫她擰好的衣服,然後牽着小女孩的手,緩緩往家走去。
“月娘,你的捶衣杵——”藍大嫂高高舉起月娘落下的捶衣杵,可惜月娘並沒有聽見,她一邊俯着身子,一邊正在跟小女孩說着什麼。溫暖的陽光下,母女倆的身影漸漸變小了————
夕陽西下。
落日的餘暉灑在田野上,給一畦畦濃綠的稻田抹上了一層淡金色。風一吹過,稻浪滾滾,金光閃閃。暮歸的農人,荷着鋤頭,挑着籮筐,牽着水牛,他們的身影映在田間小道上,一忽兒拉長,一忽兒縮短,不停地變幻着姿態。
我手捧着瓦罐,一邊看着這如畫美景,一邊聞着這陣陣稻香,心思幽幽地不知飛到了何處。
六年前,我在公園散步之時,小憩了一小會兒。哪知道醒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陌生的時空。
這裡是中國古代的某一個時空,國家名爲後秦皇朝,後秦皇朝的歷代皇帝都姓趙。
我目前所居的李家村是後秦皇朝的一個小山村,經過歷代後秦皇帝的勵精圖治,後秦皇朝慢慢的繁榮安定起來。當然,這個時代的經濟並不發達,農業仍是國民經濟大動脈,所以在李家村這樣的小山村裡生活,種上一些地,養上一些家禽家畜,日子倒還過得去。
李家村原本都是姓李,後來有許多的外來人口遷徙於此,村裡的姓氏便多了起來。譬如我目前的這個身體就姓夏,而今天早上失手將衣服掉入池塘中那個藍大嫂,她的夫家便是姓藍。除此之外,李家村還有一個姓丁的木匠,姓曹的泥水工、、、當然,這個村裡,最多的姓氏仍然是李姓。
聽孃親講,我原本也有一個幸福的家,我的爹爹是在梁州城做小生意的。他做的一手好豆腐,我們一家三口在梁州城靠賣豆腐,倒也生活得平安美滿。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在我三歲那年,爹爹患上了肺癆,身子日漸衰弱。他不但幹不了活,爲他治病還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半年之後,爹爹藥石無醫,撒手人寰。家中的頂樑柱一倒,我和孃親的生活便日漸窘迫。更加令人難受的是,由於孃親頗有幾分姿色,梁州城裡覬覦她的潑皮無賴常常上門惹事。爲了避開他們,孃親匆匆變賣了家產,然後帶着我來到了遠離梁州城的李家村。
民風淳樸的李家村村民熱情地接納了我們母女兩個,而孃親也在村民們的幫助下
,用變賣家產換來的錢,買下了一箇舊院子。
初來乍到的那段時間,左鄰右舍們擔心我們母女兩個衣食無依,送米的送米,送菜的送菜,竟然還有人連柴火都送過來了。孃親對他們感激不已,時常告誡我要與村民們好好相處,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他們。
勤勞的孃親,在我們院子的前面種上了四時果蔬。而院子的後面,則請人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請隔壁的藍大叔砌了一個豬圈,另一部分則用竹籬笆圍成了一個雞圈。我四五歲大的時候,就天天跟在孃親的後面尋豬草餵豬,尋爛菜葉和大青蟲餵雞,我最喜歡的莫過於等大母雞們回雞塒之後,到雞圈裡去撿那熱乎乎白胖胖的大雞蛋了。這些大雞蛋孃親都是很小心地積攢起來,等到有一定數目了,我們纔拿到集市上去賣。我們自己很少吃雞蛋,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孃親纔會將雞蛋摻上一些辣椒和蔥花煎成蛋餅,算是改善生活。
除此之外,孃親每天晚上都會接一些繡活兒來做。村東頭的李員外家,市場上的老闆娘,都喜歡孃親的繡活兒。有了這些收入,我們母女的生活雖說不上寬裕,倒也還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
對於我的孃親,我一直覺得她是一個謎。與普通的農家婦女不同,她會讀書認字,會畫畫。她每天都會教我認幾個字,當然,爲了省錢,我們的課堂教學是在一個大沙盤裡進行的。我也曾在無意中發現家裡的閣樓上有一把古琴。當然,我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所有的疑惑,我只能深深埋在心裡,從不敢向孃親問起這個中緣由。
孃親說我是夏天生的,出生的時候,院子裡的荷花開得正豔,所以她給我取名爲紅蕖。在李家村,大叔大嬸們都叫我“紅丫頭”,而我的孃親和村裡其他小夥伴則叫我“紅紅”。
當初剛到這個時空的時候,我的心裡充滿了彷徨無助。好在“我”掩飾得夠好,我的孃親從來都不知道,她稚嫩的小女兒身體裡竟然有着二十多歲的靈魂。我兩世的年齡加在一起,也只比她少上幾歲而已。
沿着田間小道七彎八拐之後,我終於來到了那口水井旁。李家村有兩口水井,池塘旁邊的那口水井供大家日常生活所用,而田野中那口井中的水冬暖夏涼,飲上一口,清冽甘甜。每到炎炎夏日,大家便會用瓦罐取水來飲用。孃親和我都喜歡喝這井裡的水,每天早晚,我都會捧上瓦罐,到這裡來取水。
水很清,很亮,映着灰藍的天,映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看着這個小小的身影,我又有些發呆了。右臉頰火辣辣的疼,孃親上午的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我當然不會因此怨恨孃親,只是在爲自己之前的魯莽而後悔不已。前世的我水性很好,不然我也不會在洞庭湖畔爲救人而跳入水中了。藍大嬸的衣服沉入水中的那一剎那,我身體的反應遠遠快於我的大腦,想也沒想我就躍入了水中。我沒有意識到的是,我才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呀,孃親會對此起疑嗎?
我有一點後怕,因爲我總感覺自己竊取了她女兒的身體,也竊取了她無微不至的愛。雖然我真真切切是從她的身體裡出來的,可是,我畢竟是來自於異時空的一縷孤魂呀!她會懷疑嗎,今天一整天,她似乎都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情,也許、、、
我嘆了一口氣,彎身舀了一小罐水,我意欲一氣飲幹。罐口太大,有水從我的嘴巴邊流出來,流到下巴上,再流入我的衣領。
有人“撲哧”一笑,我擡起了頭,便看見了一雙清澈的鳳眸。
“藍池哥哥!”是他!藍大嬸家的二兒子,藍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