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一轉丸,日月雙飛箭,一轉眼間,三年的時間過去了。
春去夏又來,又是綠葉陰濃,海榴初綻,高柳鳴蟬的時候了。
傍晚,京郊外的一條小河邊,幾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正在水裡嬉戲打鬧。他們俱是赤着上身,穿着白棉布短褲,一邊洗着澡,一邊嘻嘻哈哈地開着不着邊際的玩笑。
離他們不遠處,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並沒有加入他們。少年秀氣的眉眼兒,瘦弱的身材,此刻,他正靠坐在一棵大樹下,架着二郎腿兒,口裡銜着一根嫩草,神態悠閒愜意得很!
“曲宏,你這傻小子,這麼熱的天,怎麼也不來水裡泡一泡!”正在戲水的一個小夥子衝岸上的少年道。
我輕輕地嚼着口中的那根嫩草,衝他們笑了笑,沒有說話。新鮮的嫩草清爽中略帶着點澀味,那澀澀的感覺將我的思緒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三年前,孃親和我在集市匆匆回家之後,便收拾了細軟,離開了李家村。由於我們走得匆忙,村裡的人又大多在集市上沒有回來,我甚至來不及給藍池捎上一個口信。也不知道當他發現我和孃親憑空消失後,心裡會不會着急失望、、、
離開李家村之後,我們一直往北而行。孃親帶着我,遠遠地避開了官道。一路上,我們渴了就喝喝沿途的泉水或是井水,餓了我們就吃點野果子,有時候遇上人家,我們就用銀兩換上一頓飯菜。到了晚上,如果幸運的話,我們會碰上一些好心的人家,那時我們便能在那戶人家借宿一晚。當然,更多的時候,我和孃親就露宿在荒郊野外。在野外的時候,我們怕的倒不是蚊蟲叮咬,我們最擔心的是會遇上一些兇猛的野獸。好在,我們一路好運!
孃親帶着我離開李家村,定然是爲了避開那天在李記綢緞鋪碰上的那幾個人。也許,十年前,我們離開梁州城,也是爲了避開他們。只是,孃親到底在何時又是爲了什麼與那些人結下仇怨的呢!我深感疑惑,一路上,我也試曾問過孃親這個問題。可是,孃親每一次都是支吾了開去,並沒有解開我心中的疑惑。也許,孃親是覺得時候未到吧,我是如許安慰自己!
快到貴陽城的時候,已是夏末,孃親卻病倒了。雖然她勉力支撐着自己,可我卻在一次無意中發現她咳嗽的痰液中帶了鮮血。這一次,不顧孃親的攔阻,我硬是僱人將我們娘倆帶到了貴陽城。在那裡,爲了不引人注目,我們住進了一個小客棧,悅來客棧。
所謂病來如山倒,孃親一住進客棧,病情更加的嚴重了。她發燒,咳嗽,連意識也有些許的迷糊。雖然我延請了貴陽城最好的大夫,卻仍然沒有將孃親給救過來,她,沒能熬過那個夏天。
臨終之時,孃親很清醒,她告訴了我一個她隱瞞多年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也解釋了孃親爲何會識文斷字,我們家爲何會藏有一把古琴,孃親爲何會帶我離開梁州城,而在李家村的時候,她又爲何一直阻止我同藍池在一起、、、
在好心的孫掌櫃一家的幫助下,我將孃親安葬在城外的一個小山坡上。此後,拒絕了孫家人善意的挽留,我換上了男裝,繼續往北而行。爲了配合我目前的身份,我甚至將自己的名字也改了,改成了一個男性化的名字,曲宏。
有兩年多的時間,我一邊走,一邊繼續着我在李家村未完成的那件事情:爲我的書稿收集資料。從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農口中,我瞭解了許多有趣的農諺。如“桐樹開花,正種芝麻”,“桐樹花落地,花生種不及”,“桐花落地,谷種下泥”、、、到了後來,我從請教慢慢變成了討論,在衆人的眼中,我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少年,也能算得上是半個種田種地能手了!
包袱裡的資料越來越多,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強烈地思念起那個笑容溫和的少年了。以往的晚上,他都會幫我把日間收集到的一些東西整理分類。有了他的幫助,這種枯燥無味的事情我也覺得甘之如飴。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應該早就考完會試了,也許現在已在朝堂之上揮斥方遒了、、、也不知在夜深人靜時分,他是否也會突然想起我!
快到京城的時候,我終於決定稍作停留。打聽到一個農莊正招傭人,我也加入了應聘者的行列。幸運之神再一次光顧了我,我被錄用了。
我在這個農莊裡一呆,就是半年。
白天,我與一些年輕力壯的傭人一起下地幹活。晚上,就着
昏暗的燈光,我將包袱裡的那些資料整理成冊。如今,我的那本書就快要完成了。與我住在一個房間的是一個叫大柱的小夥子,他話並不多。我在整理書稿的時候,他就躺在牀上默默地想事情。
起初,由於我身材瘦小,幹活的時候力氣也不是很足,莊子裡那些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常常嘲笑我,幹活也不與我搭伴兒。後來,年初地裡的莊稼鬧了幾次蟲害,都被我想法兒消滅了之後,這羣傢伙便不敢瞧不起我了。我,也漸漸融入了這裡的生活。
今天下午,收完今春的第一道麥子後,他們便嚷嚷着要去河裡洗澡。順帶的,他們也叫上了我。
我被他們辦拖半拽地帶到了河邊,後來,我還是以自幼怯水爲理由,拒絕了他們一再邀請我下水的要求。天知道,看見那清亮的水,我有多希望自己能一個猛子紮下去,然後再將全身上下洗個乾乾淨淨。
在這個雄性動物居多的農莊,稍有不慎,我就有可能暴露身份。隨着天氣越來越熱,我的日子越來越煎熬。每天晚上,我都要等衆人都睡下之後,纔敢提着一桶水,然後用溼毛巾將自己全身上下都擦洗一遍。
我當然沒有膽量像水中那些傢伙那樣,將全身的衣服脫得只剩一條短褲,然後提着水從頭澆到腳。
我最擔心的就是,我在前幾天已經過了十五歲的生日。而我的月事,並沒與因爲我已及笄如期而至。要是哪一天下地幹活的時候,它突然就來臨了,我可該怎麼辦纔好!
想到這裡,我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不好了,石頭落水了!”一陣驚慌失措的喊叫聲將我的思緒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我心頭一急,來不及思慮這其中是否有漏洞,三步並作兩步便往河邊跑去。快到河邊時,我突然發現大柱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水裡,默默地看着我。心頭驚醒:沒道理這麼幾個長期泡在水裡的傢伙不會水呀!
我及時剎住了了腳,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他們下一步會作何打算。
果然,嚷叫聲裝腔作勢地喊了幾下便沒了聲響。“咕嚕咕嚕”,沉在水裡的那個傢伙沉不住氣,也悄悄探出了頭。
“我說騙不了曲宏吧,你們偏還不信!”剛冒出頭來的石頭用手抹一抹臉上的水珠,笑嘻嘻地道。
大柱看了石頭一眼,衝我點點頭,我也會意地衝他一笑,算是表達感激——
夏夜,深藍色的天空猶如一塊藍色的天鵝絨,那上面綴滿了一顆顆夜明珠般的星星。羣星簇擁下,是一輪嬌羞柔美的彎月。她靜靜地懸在那兒,將淡藍色的光溫柔地灑向人間。
吃完晚飯後,大柱他們一羣人在院子裡閒聊。因爲書稿已經整理完畢,我也搬了一把椅子,拿了一把蒲扇,一邊看着草間流螢飛舞,一邊聽着這羣人說話。
雖是盛夏,這個農莊三面環山,到了夜晚之時,便有陣陣山風從溝壑裡吹出,所以並不十分炎熱。幽幽晚風帶來了涼氣,也帶來了百合花清澄的香氣。我們院子裡有一片草地,那裡芳草叢生,中間點綴着幾株百合。此時,正是百合花怒放之時。夏日的鮮花,在盛開的瞬間便極力的展示自己的美麗,生命在花開的一瞬間也達到了頂峰。所以泰戈爾說,生如夏花之美,講的就是夏日鮮花的肆意怒放罷!
那幾個荷爾蒙分泌極度旺盛的傢伙說着說着,便開始扳起腕子來。幾個回合下來,壯壯實實的石頭和大柱便贏了其餘的幾個,他們兩個卻是不分高下。旁邊的幾個人嚷嚷着,一定要分出個高下來。
我瞟了他們一眼,也許是知道我的實力與他們相差太遠,這回他們並沒有叫上我。正當我將目光移到那繁星密佈的藍天時,有人大聲嚷了起來:“我知道一個辦法,他們兩個先後與曲宏比,誰先把曲宏的手扳下來誰就贏了!”
呃,怎麼又牽扯上了我了!我猶疑地轉過頭,就被他們扯着來到了我們之前吃晚飯的那張大方桌前。
原來他們也知道我的力氣不夠,就允許我用兩隻手來與他們的一隻右手來比試。比試的過程中,我務必使出全力,那兩人只要先將我的手扳下來就算獲勝。
石頭笑看了我一眼,迫不及待地在桌旁坐定,曲起手肘等待我過來。
我看了看石頭,也將手腕活動了一下,然後與他面對面坐好了。豎起手肘,我們兩個的右手掌相握,而我的左手則勉強握住我們兩個的拳頭。待到一
聲開始,我們兩個邊暗暗使起勁來。不愧是大力士,還沒等他們數到四,我的手就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石頭鬆開了我的手,得意洋洋地看了大柱一眼。其實石頭先與我比試是吃了虧的,因爲這個時候我沒與任何人比試過,力氣是在最好的狀態。而與大柱比的時候,我已經使過一次力了,所以大柱會佔有優勢。只是,憨厚的石頭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急於求成,如果他的實力確實與大柱相當的話,他該是輸了。
輪到大柱了,當我的右手與他的右手互握之時,我明顯感到他似乎愣了一下。看着他呆呆的樣子,我有心捉弄他,等到衆人剛一宣佈開始,我突然發力,而大柱在猝不及防的狀態中,右手被我輕而易舉扳下來了。
結果出人意外。
雖然大家也感到大柱輸得莫名其妙,可是大柱卻淡淡地說了一聲“願賭服輸”。衆人一下高興起來,尤其是石頭,贏了比賽他最覺有面子。而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們打算在過幾天享受休假的時候去城裡轉一轉。聽說京城裡面有很多的美食,他們打算先去享用其中的一兩樣,而這筆費用便算在扳腕子比賽輸了的那個人身上。我深感疑惑,雖說大柱輸了,可他先前畢竟贏了那些人哪,怎麼能算是輸者呢!再說,原本大柱是不會輸的,只是我在他分神的當兒耍了一點詐。想到今天下午大柱還幫了我一把,而此刻我卻“恩將仇報”,我頓感內疚起來。
“我們先前的比賽只是好玩,並沒有打什麼賭。最後那場比賽纔是一場賭局,輸了的人必須請大夥兒吃東西。”當我提出疑惑的時候,大柱如許回答我。
看來還是我的錯,我沒有弄清比賽規則便稀裡糊塗加入了進來。
“吃完東西后,我們去飄香院裡轉轉吧。”剛剛討論完吃食,又有人轉換了話題。
飄香院!看着他們曖昧的眼神,我一下明白了那是什麼地方。
“石頭,你去不去啊!”許是發現石頭的眼神有些躲閃,有人問道。
石頭支支吾吾地:“我、、、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石頭,你是怕你的阿香妹妹生氣吧!”有人笑了起來。
阿香!是一個女孩的名字,難道她是石頭的情人!我猶疑地看向他們,雖說我來這兒也有半年了,可是我不常與他們在一起,所以他們有時候聊到一些人和事的時候,我並不清楚。
“阿香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大柱在我的耳邊低低地。
“大小姐?”我猶疑地問了一句。
大柱看着我,遲疑了半響,才問我:“你知道這個農莊是誰的嗎?”
我搖了搖頭,我只知道這個農莊歸一個叫常伯的老人管理,至於常伯上面又有誰,我確實是不知道。常伯口裡倒是常常唸叨着“東家東家”的,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東家是誰。在這裡停留下來,我只想將自己的書稿整理一下,再說,我總得乾點活兒來養活自己,要不可就真是坐等山空了。白天,我只管幹活兒;晚上,我整理我的書稿。天天讓我掛心的,便是我的性別,我根本就沒有心情去注意別的事情。
“後秦國權高位重的於相於大人你不會不知道吧!”大柱仍是輕聲對我道。
我瞪大了眼,腦袋被什麼東西擊打了一下,嗡嗡地響,不會這麼巧吧!
“我們這個農莊是於相的產業,於相育有一兒一女,大小姐於倩,二公子於斕。阿香則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她每隔一段都會陪大小姐來這莊子裡轉轉。”大柱在不知不覺間將我扯到遠離衆人的草坪前。
“那、、、我怎麼沒見過她們?”我仍是疑惑。
“你除了幹活外,每天都窩在房裡,哪有機會見到她們。再說,”大柱看了看我:“你恐怕也不想見到她們!”
不!我很想見到她們,尤其是大柱口中的那個大小姐!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今天晚上,我睡塌子上吧。”大柱眼望着遙遠的星空,突然莫名其妙來了這麼一句。
以往,我總是以他鼾聲太大爲由,窩着被子睡在了離牀較遠的一張塌子上。
大柱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問題的呢?我擡眼看了看他,不防他的視線也突然落到了我的手上。不過,他的眼光只在我的手上停留半秒,便迅速挪了開去。
我心頭一驚:難道、、、我的身份,在他眼裡已經不是秘密了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