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是誰在叫我,聲音這麼悽切,這麼痛悔!
我回過頭來,院子裡的梧桐花開得正歡。孃親站在梧桐樹下,那潔白的桐花落了她一身。
“紅紅,孃親對不起你。”孃親的臉上掛着晶瑩的淚珠。
我莫明所以,正想走過去,孃親卻示意我停下來:“紅紅,孃親馬上就要離開你了,臨行前,孃親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預感,我忙道:“孃親,你要到哪裡去,你不再要紅紅了嗎?”
孃親的笑容悽迷:“紅紅,孃親不該心生執念,要你去幫我問他那個問題。我沒有想到就是因爲我的自私和執着,卻將我的紅紅害成了這個樣子。”
害成這個樣子!我猶疑地皺緊了眉頭,腦中一閃而過的是皮鞭揮動的聲音,手腳被折後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宮裡舉行百果宴會的那一天,我被人給劫持了。之後,我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中被送入了一個院子。當天晚上,有人將我給綁在銅柱上,然後逼問我孃親的下落。
孃親的下落,孃親已經在三年前就離我而去,此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我驚訝地擡起了頭,就見孃親衝我點點頭:“不錯,紅紅,孃親此刻正是在你的夢裡。孃親也只能在你的夢裡出現,否則,我豈容別人是那樣、、、欺侮與你!”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全身,沒有任何的鞭痕,看來孃親說的對,我確實是在夢裡見到她了。
孃親嗚嗚地哭了起來:“他的心怎麼那麼毒,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得了手!”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孃親。即便是臨終的時候,孃親的心裡裝的依然是他。她一直不敢相信,那個對她發着“磐石無轉移”的誓言的男人真的會拋棄她,去享受那榮華富貴。
她不知道,變心的男人就如離弦之箭,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夢醒的時候,是那封休書出現的時候。當年的柔情脈脈,當年的相濡以沫,似乎在一刻間,就灰飛煙滅了。
受不了這個打擊,她在絕望中投身大河,卻不料又被一個賣豆腐的忠厚老實的男人給救了起來。被救之後她才知道,她身上已經有了他的骨肉。爲了腹中的孩子,她決定生存下去。於是,她跟着那個男人來到了梁州。善良忠厚的男人,爲了她的名聲,人前與她夫妻相稱,人後卻與她兄妹相稱。孩子出世之後,她也讓孩子認了那男人做義父。
原本她以爲自己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下去了,哪知在孩子兩歲那年,有人找到了她,並且威脅她離開梁州。就在她彷徨無措的時候,那個一直如兄長般待她的男人也染上了肺癆。不僅如此,家中還老有流氓潑皮來搗亂。
男人去世之後,她不得不又輾轉奔波。幾乎每到一個地方沒多久,她就被人威脅着離開。似乎那個人就是不願見她安安穩穩過日子。後來,她多長了一個心眼兒,偷偷離開她所寄居的地方,躲開那人多口雜的城市,幾經輾轉之後,終於來到了李家村。也是在那裡,她過上了幾年的安穩日子。
她一直不明白,爲何有人似乎總是在存心與她做對。於是在三年前,她又看到那夥人的時候,她便主動帶着我,偷偷離開了。她曾經懷疑過,這一切都是他所爲。可是,沒有道理在她不打擾他的情況下,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擾她平靜的生活呀!帶着滿腹的疑問,她離開了,臨別前,她囑咐我當面向那個男人問清楚這一切的緣由。
“孃親,這一切,也許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對着孃親冷靜地道。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個男人真想對我下手的話,他不會在之前那麼小心翼翼地試探與我。即算後來他想知道孃親的下落,他也不會派一個女人來詢問我。而且,當那個女人知道我的身份之後,她語氣中那刻骨的恨意至今
想起我都會不寒而慄。
如果不是他,那最大的可能就應該是、、、那個人了!
“孃親,別哭,我現下不是還好好的嗎?”我安慰着孃親,因爲她的哭聲讓我心緒太亂。
聽我如此安慰她,孃親的哭聲更大了:“還說好好的,你都丟了大半條命了。”
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便只有靜靜地等孃親平靜下來。
果然,沒過多久,孃親停止了哭泣。她看着我,哽咽着道:“紅紅,你到了驤州後,就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吧,孃親不要你去找他了。我只希望,我的紅紅以後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滿足了。”
到了驤州!我又有點迷糊了,我怎麼可能去驤州呢!我不是被鞭打的遍體鱗傷麼,我不是被折斷了手腳,然後棄於荒野了麼!我哪還有這份力氣去驤州呢,再說,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此刻到底是死還是活啊!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孃親對我道:“紅紅,你被人所害,確實連命都快沒有了。可是,你命大福大,有人救起了你,所以你不會死的。”
原來如此,我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說實話,我還真不想死呢!上一世,我除了對姨婆不放心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的牽掛。可是這一世不一樣了,孃親雖然不在了,我還有依戀之人,我還希望能與他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輩子呢!
想起那個鳳眼彎彎的男人,我的心柔軟了。只是,真如孃親所說的話,我被人救起去了驤州,那、、、藍池會不會因爲找不到我而着急呢!
我要快快地好起來,我要託人告訴他,我還好好的,我會去找他,我、、、我還想弄清楚到底害我的、、、是不是那個人!
“紅紅,孃親真的要走了,你今後一定要好好保重。記住,平平安安地活着,纔是最重要的。”孃親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消失了。
我剛想出口喚孃親,哪知喉嚨緊緊的,似被什麼給勒住了一樣。而耳朵邊朦朦朧朧的,一直是車輪的轆轆聲——
我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中,耳邊不時出現說話的聲音。有人把我扶起來,餵我喝水吃藥。又有人時不時地爲我翻轉着身體。
馬車一直在行走,當馬車的轆轆聲在我的耳中由混沌變得清明的時候,我才艱澀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開眼睛,恍若隔世。
眼前的光線雖然很暗,但還是讓我不大能適應。我閉上了眼,試着想要翻轉一下身子,卻發現全身上下無一不痛。更加難受的是,我身上似乎都被纏上了厚厚的棉布,根本就動彈不得。
我沒死!之前與孃親相見確實是在夢裡,難道真如孃親所說,我已經被人所救,並且正在趕往驤洲了嗎!
好一會兒,我睜開了眼睛,然後勉強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耳邊的轆轆聲和身下不時的顛簸證明了,我眼下正在一個馬車上。就着車廂內的光線,我看見有一個小姑娘正坐在我的身旁,頭像雞啄米似的不停地晃盪。
身上那層厚厚的棉布使得我覺得呼吸都困難了,於是我想伸出手來,解去自己身上的束縛。可是,讓我最惶恐的狀況出現了,我的手竟然完全使不出力。爲了抵制住涌上心頭的那陣惶恐,我試着想要動一動自己的腳。而那種無力感更是讓我絕望,看來我確實已經被人折斷了手腳,已經成了一個完全動彈不得的廢人了!
怎麼會這樣!我曾經設想過許多種自己的生活,卻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爲一個只能躺着等着別人服侍的廢人!
一股深深的悲涼和絕望從我的心底一直蔓延到我的四肢五骸。
如果這一輩子我就這樣子下去了,那我、、、還真不如不活在這個世上的好!
蓬蓬兩聲悶響,估計馬車碰上了障礙物,我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狀況下跳了兩
跳。而這突如其來的聲響也驚醒了那個正在打瞌睡的小姑娘。她下意識地抓住車樑,然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到看見我睜開的雙眼,她驚喜地叫起來:“大哥,這位姑娘醒了!”
籲地一聲,馬車生生地停了下來。接下來,一張年輕的臉透過車簾進了車廂。
看見了我,那張圓圓的臉盪漾了微笑:“姑娘,你終於醒了!”
這對年輕的兄妹長相頗爲相似,都有着圓圓的臉和圓圓的眼睛。當那雙圓眼睛笑得咪咪的時候,你可以看見那裡面的熱情和善意。
見我用困惑的眼光打量着他們,年輕的兄長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來。
“姑娘,我姓夏,叫夏黃柏。這個是我妹子,她叫夏靈芝。”年輕人熱情地向我介紹着。
黃柏!靈芝!兩個都是中藥的名稱。我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恍然間竟然真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香味。
我暫時壓制住心頭的悲傷和絕望,對着他們道:“好巧,我也姓夏,我叫、、、夏紅蕖。”話一說完,我才發現,儘管我已使出了全身的勁兒,我的聲音卻是小的可憐。
“夏紅蕖,夏日的荷花,好名字!”做兄長竟然聽清楚了我的話,他由衷地讚美着:“靈芝,去端點水來,紅蕖姑娘該口渴了。”年輕人熟稔地叫着我的名字,彷彿我們已經認識多年。
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感覺到嘴脣乾裂得厲害,看來我確實是渴了。
做妹子的不好意思地對我道:“對不起,紅蕖姐姐,我剛纔一直在瞌睡,都忘了照看你了。”說罷,她轉過身子,爲我倒了一杯水。
我掙扎這想要坐起來,可是除了感覺身上一陣一陣被撕裂的痛之外,我根本就坐不起來。
再一次地,悲傷和絕望像海水,完完全全地覆蓋了我。
叫夏靈芝的小姑娘見狀,連忙扶起我,將水遞到了我的脣邊。我一氣飲盡杯中的水,然而淚水也猶如斷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了。
小姑娘嘆了一口氣,隨即拿出一塊手巾,爲我擦拭着臉上的淚水。做兄長的嘆了一口氣,隨即他回過身子,趕車去了。
“紅蕖姐姐,莫要傷心,等到了驤州,我們濟世堂最好的大夫會爲你療傷治病的。”小姑娘道。
到了驤州!他們果真是去驤州,原來孃親在夢中說過的都是真的!
小姑娘爲了分散我的注意力,輕聲爲我講述了他們發現我的過程。
原來他們是驤州城濟世堂夏老闆的一對兒女,這次去上京是爲了進一批藥材的。等到藥材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兄妹兩個便趁機在上京城玩了兩天。當他們往回趕經過一座山坡的時候,哥哥因爲要解決生理問題,躲到一處叢林旁。哪知他走進叢林時,踩着了一個軟軟的東西。而那個軟軟的東西,就是他們口中的我。
據說當時我昏迷不醒,並且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傷口。
作爲濟世堂的兒女,他們懷着悲天憫人的心腸,將我擡到了小溪邊,先是將我全身洗乾淨了。
小姑娘說得輕鬆,我卻知道這其中的困難。我既然全身是傷,結痂的傷口必然將衣服粘得緊緊的。他們一定是費了不少的功夫,才幫我處理乾淨那些傷口的。
將傷口洗乾淨之後,他們又用他們懂得的一些醫術,爲我療傷。就這樣,我跟着他們一路南下,往驤州而去。
“紅蕖姐姐,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哪,將你、、、傷成這個樣子!”小姑娘看着我,滿臉的悲憫。
我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我悲從心來,假如我告訴她,我得罪的是我的親生父親,她、、、會相信麼!
見我目露悲慼,小姑娘體貼地沒再問下去。
可能是身體還很虛弱,我不久便感到了疲倦。聽着車輪的咕嚕聲,我漸漸又沉入了夢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