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起陽被郭品驥描述的場面弄得周身不寒而慄,好像自己真的在參加葬禮,面對那充滿悲慼的場面,卻不知道他們都在悲傷些什麼,注意到他們紛紛朝自己投射來的譴責的視線,卻無處可逃……
徐起陽打了個寒噤,才從想象中醒了過來。
在甦醒過來之後,徐起陽也下定了決心。
這樣的人生未免太悽慘了些,作爲同鄉,且看在簡白也是郭品驥的朋友這層關係上,自己也應該幫幫簡白。
徐起陽本來正義感就有些過度強盛,被郭品驥三言兩語一說,正義感更是爆了棚,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自己劃歸到了郭品驥的陣營中去。
郭品驥察覺到了徐起陽的表情變化,輕輕笑了笑,說:
“本來呢,如果情感淡漠症患者安於自己的現狀,或者他們再蠢一點兒,症狀再深一點兒,他們就可以做到不在意別人的議論。可是小白他呀,就是太聰明瞭,而且病得不夠深,所以他想做正常人的願望,就比其他情感淡漠症患者更加強烈了。”
說到這兒,徐起陽小聲喟嘆了一聲,說:
“只不過呀,他之前經受過的教育,實在是太淺薄了。從小他的父母就發現他的禮儀不過關,見人根本不打招呼,糾正過他很多次,他也懶得改正過來,等上了小學後,他們的老師也發現了,但只是以爲他過於孤僻,等到上了初中,家長才懷疑他是心理疾病。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後來醫生診斷, 他患上的就是情感淡漠症,一種很少見的病症。屬於先天不足,很難治癒的,而且極度少見。”
“小白的父母一聽就急了,畢竟在國內,說一個孩子有心理疾病,就會有人鄙視他。覺得他是‘神經病’,實在沒辦法,他家人就把他送來國外啦。還好,他碰上了聰明伶俐的我,拯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
徐起陽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某個重點,也不管郭品驥正在自我陶醉狀態中不能自拔,就出言問道:
“‘先天不足’?那還有得治嗎?”
郭品驥停住了自戀,搖了搖頭,說:
“就目前的心理學治療來說,確實沒得治。這種病。是因爲他的腦中缺了一種物質,補是補不回來的了。其實小白這種狀況還算是良性的,他聰明,這點兒彌補了不少缺憾,否則,有些心智都不健全的傢伙。患上了這種病,砍殺親生父母的都有。反正他們體會不到父母對自己的愛嘛。”
郭品驥的語氣雲淡風輕,甚至帶出了幾分開玩笑的口氣,可是徐起陽可是打了個激靈。
的確,看來還真的有必要在簡白的問題沒有深化前,把危險的苗頭壓制在搖籃裡。
郭品驥長舒了一口氣,說:
“小白進校的時候呢,他的父母怕有人歧視他,就沒說他有心理疾病,還叮囑了小白好幾次。千萬不能對外人講,要不是我聰明伶俐,發現了……”
徐起陽看到郭品驥說着說着就自賣自誇了起來,也有兩三分無奈地說:
“好啦,知道你英明神武就別自誇了。你就打算按照你剛纔的辦法把簡白扳回一個正常人?這個步驟太麻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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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日常禮儀可是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剛纔拿杯子出去接水時需要向客人打招呼,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如果郭品驥要在生活的每個方面都教導簡白要這樣這樣做,不能那樣那樣做,非得累死不可。
可是郭品驥顯然沒有那樣的憂慮,他輕鬆地擺擺手,說:
“你可別懷疑小白的智商,他可是很聰明的。入學心理測試他都順利通過了,而且成績也不錯,現在我教給他的他可能一時半會兒習慣不了,可是等我把該教的東西都教完,他再消化吸收一段時間,我敢打包票,他看起來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樣!”
不知爲何,聽到郭品驥這種說辭,徐起陽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模一樣?
郭品驥並不是在給簡白治病,而只是告訴他,作爲一個正常人,該如何做?
那他的病……
徐起陽心裡想着,就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了口,可換來的是郭品驥的一記大白眼:
“治療他的病?你得了吧,我又不是專業的醫師,再者說了,他這病,說白了壓根就沒得治,與其白費功夫琢磨該怎麼治療,倒不如告訴他正常人的規則是什麼樣的。他之前雖然看到過別人做一些禮節性的行爲,但他也是個牛脾氣,想不通別人爲什麼這麼做,他就絕不會去做,現在我把別人那樣做的原因條分縷析地跟他講清楚了,他自然也就照着做了。我說,連他自己都不抱着治癒的希望了,你瞎操心個什麼勁兒?”
郭品驥一番話很不客氣,可是徐起陽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他忽略了郭品驥最後那句質問,說:
“好啦。我知道了,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郭品驥聽到徐起陽的問話,露出了一個“終於扯到正題上來了”的笑容,叫徐起陽十分不解。
不過,接下來的兩年半,徐起陽可是充分領教到了,郭品驥找自己,到底是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了。
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徐起陽扮成一個演員!
所謂“演員”,就是什麼都要演,不管是什麼身份,小商販也好,服務員也好,來收垃圾的垃圾工也好,最終都要出現在簡白和郭品驥面前,讓簡白在不同的場景設置下,考驗他到底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來。
而且郭品驥還挺無良的,每次叫徐起陽去演戲的時候,都需要他充分地做足資料,比如說叫他去演服務員,徐起陽就要提前和學校附近咖啡廳裡的人講好,打一個星期的短工,先要充分體驗服務員的心態,然後才能和郭品驥和簡白相遇。
每每到了測驗的日子,郭品驥都會帶着簡白來“驗收成果”。就拿徐起陽扮成服務生那次來說吧,郭品驥總會設置各種各樣的場景,比如說發現咖啡裡有異物啦,比如說咖啡的口味太淡啦,比如說服務員的態度粗魯啦,然後叫簡白自己來處理這樣的事情。萬一簡白的反應不理想,郭品驥還會喊卡,一切從頭再來一次。
徐起陽倒不反感這樣的安排,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被當槍使,好歹,他體驗了以前從未體驗過的生活,裝過上層社會的人士,也裝過收垃圾的普通人,因爲每次扮演前都要做好功課,徐起陽對於社會和一些世俗的東西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認知,並迅速成熟起來。
郭品驥似乎是在玩一場遊戲一樣,其樂無窮,而簡白也相當配合。
徐起陽能感受到,簡白的確嘗試着想要做一個普通人,至少他很不想在別人怪異的視線中生活,因爲他聰明地猜到,那樣不是什麼好事。
而讓徐起陽對郭品驥頗爲佩服的是,他居然爲了簡白設計了一整套完善的培養計劃,而他最終想要培訓出來的人,是一個親和力頗強,隨時隨地都帶有輕鬆微笑的人,禮節兼備,又能說兩句俏皮話。
最初,徐起陽還覺得郭品驥設計的這個結果實在是太科幻了,但隨着時間漸漸推移,徐起陽驚訝地發現,郭品驥理想中的簡白卻正慢慢地有了雛形。
他的笑容變得自然了許多,到後來,連徐起陽都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這還不是最叫郭品驥吃驚的事情,簡白除了笑容之外,也學會了哭,知道怎樣才能夠讓自己哭出來,包括什麼時候哭,還有如何生氣,面部表情如何變化,簡白也都一一學會,並且靈活掌握了。
不得不說,簡白真是個聰明的人。
而郭品驥也不簡單,簡白的變化,可以說,有八分的功勞都在郭品驥身上。
在和簡白和郭品驥相處的這段日子裡,徐起陽過得並不枯燥,他早就脫離了當年華人留學生的圈子,一心一意地和他們混在一起,滿腦子都是如何把簡白改造成功。
在最後的半年內,簡白已經被郭品驥調教得很成熟了,三個人時常坐在一起,喝點小酒,聊個小天,偶爾簡白說兩句俏皮話,氣氛十分融洽。
可是有時候徐起陽也會覺得奇怪,即使在他讀完國外的高中,因爲家裡出了點兒事回了國,復讀一年後考上了國內的警官大學,回想起過去時,他仍覺得哪裡不大對。
簡白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簡白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又是一點一點地看着他成長起來的,徐起陽自然爲他感到高興。
他最在意的,不是變化了的簡白,而是導致了這一切變化的郭品驥。
其中最困擾徐起陽的問題就是,郭品驥爲什麼那麼熱衷於這件事呢?僅僅是因爲簡白是他的室友?
根據徐起陽對郭品驥的瞭解,他絕不會是這麼簡單的人,可是徐起陽同樣不願意把自己曾經的朋友往壞的方面想,只是在偶爾想起來的時候,稍微慨嘆那麼一兩聲,也就罷了。
四年後,徐起陽被調回了老家倥城,並在這座城市裡,再度見到了老朋友簡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