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着這樣的猜想,夏綿盯着小威的眼神便多了好幾分審視與猜測。
那邊,喬海能似乎也漸漸意識到,眼下的局面不是他罵兩句髒話、虛張聲勢地威嚇一下,對方就能乖乖把他放掉的,他謹慎地吞嚥了一口口水,才說:
“我們……比較喜歡這個地方的……風景。”
看着他躲閃的眼神,聽着他結巴的聲音,就連龍熾都能聽得出來,他絕對不是在講真話。
修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衝一伸手心領神會,把自己的蝴蝶刀遞了過去,修熟練地把刀刃一甩,一點兒拖泥帶水的動作都沒有,刀刃便抵在了喬海能的脖子上。
喬海能的瞳孔驟然放大,腿劇烈哆嗦了起來,幾秒鐘之後,他顫抖不止的腿突然停了下來,一股熱流順着他的褲腿流了下來。
一邊的紀寧寧愣了幾秒,纔想起來要尖叫,但是有個人的尖叫聲響起來得比紀寧寧更早。
林姨一聲短促的慘叫,一把抱住了自己的頭,瑟瑟發抖起來。
小威看到林姨這副模樣,掙扎了幾下,沒能從繩子中脫身,只好收起了鋒芒,換用了哀求的語氣,對修說:
“能把刀收起來嗎?我媽媽她害怕。”
小威的話中也帶着幾分底氣不足,顯然,在他看來,眼前的這羣人連刀子都亮出來了,百分百不是什麼善茬。
修並沒有那麼聽話,他用冷冰冰的視線在林姨發抖的脊背上颳了一圈,刀刃仍準確無比地放在喬海能的頸部,不帶絲毫感情地說:
“那得取決於他說不說。”
說着,修把視線投向了喬海能,刀刃極有分寸地往前挪了一寸。
喬海能已經被嚇破了膽,額角上的冷汗滾滾流下,再也沒了剛纔叫囂時的氣焰,哆嗦了幾下。才擠出一句話:
“我……我們是,是來……”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夏綿敏銳地注意到, 喬海能把視線溜向了正極力安撫着林姨的小威身上。
有門!有可能剛纔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夏綿決定先發制人,抓住先機,搶先出口問道:
“這樣說吧,你們和小威是什麼關係?”
果然,在聽到夏綿的問題後,喬海能連帶着紀寧寧都發了抖,小威的視線也變得茫然起來。
小威的嘴脣囁嚅了兩下。發聲問道:
“什麼?什麼關係?”
這時。餐廳中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了。只有郭品驥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在場的所有人,玩世不恭的表情,好像他並非一個被綁架者,倒像是整場綁架事件的策劃者。
現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喬海能和紀寧寧的視線糾纏在一起,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在想該怎麼說,還是在研究怎麼能找到一個使衆人信服的藉口。
在這個時候,木梨子突然從餐廳入口出現,伴隨而至的是她冷靜的聲音:
“小威應該是你們拋棄的孩子,對吧?”
喬海能的嘴一下子張大了,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木梨子,眼神中沒有被誤解的惱怒,只有秘密被旁人突然勘破時的倉皇失措。而紀寧寧的面色也變得青白。低下頭,恨不得把整個腦袋都埋在胸前,姿態活像是一隻鴕鳥。
木梨子就像是從剛纔起就旁聽了整場對話一般,抱着胳膊,靠着餐廳門口的牆壁。有條有理地侃侃而談:
“看你們的反應,應該是這樣沒錯。但必須說明的是,我認爲小威並不是你們親生的孩子。”
木梨子端詳着小威的臉,又望了望面容已經有些扭曲的喬海能和紀寧寧,說:
“你們到這裡的動機,實在是太可疑了,我自從知道你們的存在後,就懷疑你們每年都到旅館來的目的。這裡的風景,難道真的有這麼好?還是你們一直很在意存在於林家旅館裡的某樣東西?”
“後來,真正叫我懷疑你們的事情是,在橋被炸斷了之後,紀寧寧的反應。我想,作爲一個真正的經驗豐富的驢友,遇上這樣的情況後,可能會慌張,但絕對不會紀寧寧這樣,完全失了分寸,甚至連最基本的自救措施都沒有采取。紀寧寧,不得不說,你的過激表現,徹底引起了我的懷疑。我懷疑,你們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旅遊愛好者,你們只是頂着一個旅遊愛好者的名頭,每年藉機來到這裡,做些什麼事情。”
木梨子湊近了小威,站在距離他五米的地方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說:
“那麼你們是爲了什麼呢?我想過,你們可能是因爲十五年前古老闆的死亡而來的。但是十五年前,不僅僅只發生過一起殺人案,還有一起嬰兒丟棄的事件。這就很能引起我的懷疑了。是不是某些人在把自己的孩子丟在了這裡,卻被老闆娘收養了,他們在良心上過不去,所以才每年藉着來旅遊的名義來探望?”
木梨子轉身從面色蒼白的小威面前走開,來到了喬海能夫婦面前,打量着這兩張慌張的臉,繼續說了下去:
“後來,我覺得這種猜想可能也不是很靠譜,如果排除一些隱性基因的可能,從面相來看,你們並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如果是親生的孩子的話,半分都不像的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而且,在出事之後,你們對待小威的態度,也不像是親生父母對待被自己遺棄的孩子後那種歉疚的、想要補償些什麼的態度,反而有些高高在上。”
木梨子朝向喬海能,發問道:
“我想,他應該是你們領養後又拋棄的孩子,對嗎?”
喬海能臉色慘白地垂下頭去,卻被修仍放在他脖子上的刀刃逼得不得不擡起頭來,正視着木梨子的眼睛,他的全身都瑟縮了起來:
“是……是……”
說出這兩個“是”字後,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朝下癱軟而去,修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了他的衣領,被修的動作一刺激,喬海能本來變得有些混沌的意識馬上就清醒了起來,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裡啪啦地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個乾淨:
“小威不是我們的孩子,是……我一個朋友的兒子。他們一家都出了車禍,一家子誰都沒剩下,小威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了。我本來出於義氣,說要抱過來養,可是……沒想到養孩子那麼麻煩,要喂,要養,我們倆本來就是丁克主義的家庭,實在沒想到爲了當初的一時衝動要付出這麼多的代價。但我們又不能把孩子送去福利院,萬一被我的哪個朋友知道了,又該在背地裡說我不講義氣……後來,我們倆就想了個主意,想……”
木梨子語氣冷冷地接了上去:
“想把他抱到一座山上去丟掉,回去後就謊稱他被人拐走了,或者說他生了急病死掉了,然後你們就可以一輩子不再揹負着這個孩子的擔子了,對不對?你們這樣做了,卻沒想到下了暴雨,你們一時無法下山,被困在了林家旅館裡,對不對?你們更沒想到,旅館的老闆娘把你們的孩子抱了回去,對不對?你們本來想要不管不問,可是熬不住良心的折磨,只好每年來這裡看看他,對不對?”
木梨子的一連串“對不對”逼得喬海能的臉一陣發白又一陣發紅,紀寧寧早就捂着臉不敢擡頭了,這背信棄義、遺棄嬰兒的事情,說出來委實一點兒也不光彩,可以想見,如果這件事在他們的朋友圈爆開的話,他們估計會被道德譴責至死,說不好還會被送上法庭。
他們自然恐懼,但是眼前的局勢更叫他們恐懼。
一個陌生人,一個年齡看起來並不大的女孩,居然全盤猜透了他們的過往,和他們極力想要掩蓋過去的齷齪往事,這叫他們如何不慌亂?
木梨子微出了一口氣,因爲說的話太多,她的大腦開始微微發木。
這件事,並不是她先想到的,而是她去找了安,安所提出的一種可能性。
在她看來,每年都到林家旅館裡來的喬海能夫婦,動機不明,如果分析清楚他們的動機,很可能對於破案有着重要的推進作用。
而木梨子結合了喬海能夫婦的一些表現,做出了這番推理,看這兩人的心虛反應,自己的想法應該是正確的。
但對木梨子來說,這個案件並未因爲喬海能夫婦的動機明確過後而變得簡單,反而愈加複雜難懂了。
要知道,拋棄嬰孩也是犯罪的,如果古老闆當年是因爲知道了夫婦兩人來山中的目的是拋棄孩子,這兩個人,會不會因爲一時慌亂,把知道實情的古老闆滅口?
這樣一來,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幾個:
古老闆爲什麼會拿利器捅自己?
殺死古老闆的利器到底是什麼?
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還有,爲他們講述這些個故事的吳曉楓和朱時旺,到底是不是在撒謊?
木梨子剛纔去找安,是想要從她那裡得到些許靈感,可是安並沒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而是告訴她:
“梨子,想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