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海能和紀寧寧注視着眼前發生的變故,巨大的炸雷聲把他炸得汗毛一陣直立。
紀寧寧再度非常不合時宜地提出了一個建議:
“報警吧,讓警察來處理,這……”
她接下來的話沒能說出口,因爲喬海能立即捂上了她的嘴。
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幾道視線,沒有一道能夠稱得上友善。
而在短暫的可怖的寂靜之後,那個郭姓少年開了口:
“不能報警。”
饒是喬海能之前就覺得這幫人的氣氛古怪,但乍聽到一個少年說出這樣斬釘截鐵的話,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不報警?不報警打算怎麼辦?就這麼自行處理了麼?……
猛然間,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對啊,這件案子的兇手,可是這個中年男人啊。
聽黎醫生剛纔和林嬌的對話,那中年男人就是古老闆,被他壓在身體下面的就是林嬌和古老闆的女兒。父殺女,本來就是極其慘烈而違背綱常的,倘若報了警,古老闆也會被抓去,到時候整個旅館就要靠林嬌一個人支撐,還要同時承受失去丈夫和女兒的痛苦……
林嬌現在顯然是已經混亂了,她匆忙地擺着手,滿面倉皇:
“不,報警,一定要報警,我女兒的屍體還在那裡呢,如果不報警,誰來安葬我的女兒……還有我丈夫……等一下,不能報警,他……他不會殺小月的,他是小月的親生爸爸呀,這……”
說着,她捂住腦袋,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同爲女人,紀寧寧的同情心上來了,想要上前去安慰她,卻被喬海能拉住了。
那郭姓少年把林嬌的反應和喬海能的動作盡收於眼底。他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喬海能後,才坐到了林嬌身邊,溫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說:
“林姨,話不能這麼說。你想想看,警察來了之後,一定會把古叔叔帶走的。想想看現場,小月和古叔叔鎖在同一個房間裡,而且古叔叔用東西扎小月,也是我們親眼所見。這點兒做不了假。警察一調查就全知道了。我們知道古叔叔的爲人。但他的確這麼做了,這是沒辦法轉圜的。”
郭姓少年這番言辭懇切的話,叫林嬌的眼中閃出了驚懼的光芒,她牢牢地反握住少年的手。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打算從他的眼睛中挖出些能夠解決眼前問題的辦法。
郭姓少年的笑容有些蒼白,他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朝外滲血,但他的神情似乎是帶着某種魔力般,叫人們在聽他說話的時候,會自動地忽略他身上還有傷口這件事:
“林姨,目前的事情還不是無可挽回。我是古叔叔的朋友,曉楓和時旺也都是懂分寸的人,至於黎醫生……”
他說到這兒的時候。仰起臉,打量了黎醫生一眼,才接着說:
“……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我們可以不報警,可以悄悄地把小月埋了,就讓這件事過去。只要您的心裡能邁過這道坎,我們就絕對會幫你的。”
他擡起頭,向他的兩位同伴尋求認同,那兩個同樣是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可沒有郭姓少年那麼冷靜,在面對了那樣一種血淋淋的場面後還可以耐心地坐在這裡安慰人,他們只能盲目地點頭,順從郭姓少年的安排。
郭品驥見他們都點了頭,又看向了林嬌。
林嬌的臉色已然轉爲了蒼白,她用十指死死楔住頭皮,把頭髮都絕望地扯動了起來:
“……不可以……小月……小月她……打120,對了,打120,小月說不定還有救……”
郭姓少年卻並不打算給林嬌緩衝的空間,他繼續用他溫柔的動作和溫柔的言語蠱林嬌,只不過他所講的內容,在喬海能聽來是極爲殘酷的:
“林姨啊,你先別急着否定我。現在小月是真的死了,120來了,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對不對?萬一人真的死了, 120會不聯繫警察嗎?到那時候,古叔叔要麼會被關押,等待判刑,要麼會被送進精神病院,畢竟,林姨剛纔你也看到了古叔叔的狀態了,不是嗎?而且細細一調查的話,小月她有精神疾病這件事也會被曝光出來,到時候,古叔叔身敗名裂,而小月也就這麼白白死了,您一個人,還怎麼支撐古家旅館?嗯?”
郭姓少年拋出來的一系列問題,把本來就瀕臨崩潰邊緣的林嬌刺激得幾欲發狂,可週圍沒有一個人勸阻他。
他的兩個朋友已經被嚇傻了,黎醫生只是默默無言地盯着郭姓少年看,林嬌早已經失去了理性判斷的能力,唯一覺得這少年冷靜得可怕,冷靜得殘忍的人,恐怕只有喬海能一個。
偏偏他又是個軟弱的人,在這樣的非常場景和非常時刻,他知道,自己只有閉緊嘴,纔是最好的選擇。
林嬌握住郭姓少年的手更用了幾分力氣:
“那……我該怎麼辦?小月,還有阿強……他們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天哪……我該怎麼辦……”
郭姓少年像是在撫慰一條悲傷的小狗,撫摸着林嬌的後頸,輕聲慢語地說:
“就按照我剛纔的說法啊,悄悄地把小月給埋了,就對外說,小月是得了肺炎去世的,不就可以了?”
林嬌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了:
“肺炎?……肺炎……”
郭姓少年趁熱打鐵,說:
“沒錯,就是肺炎,很嚴重的肺炎,咳嗽了好幾天,突然去了世,如果有人見過你的女兒,以後問起,你就這麼說。反正現在就我們這些個人,是不會把這個秘密透露出去的。爲了保古叔叔一條命,我願意撒這個謊。”
說着,他擡起頭來,首先看向跟他同行的兩個少年:
“你們說呢?”
他們被剛纔的場景刺激得只有點頭之力了,而黎醫生不知爲何,也輕輕頷首表示同意,接下來,郭姓少年的目光便落在了喬海能和紀寧寧身上。
喬海能的頭皮一炸,但並不是因爲這個問題,而是因爲郭姓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種眼神,就像他只用看一眼,便能知道他心中所有的秘密一樣,而且他微微挑起的脣角,在喬海能看來,很像是在挑釁,甚至於像是在蔑視他。
喬海能很想稍微硬氣一點兒,可是他既沒有經驗,也沒有如此硬的骨頭,更何況他還做下了一樁虛心事,便更不敢直接面對郭姓少年的目光。
郭姓少年凝視着喬海能的眼睛,說:
“你呢?你會幫我們嗎?”
喬海能倒退了一步,險些踩到了紀寧寧的腳,他勉強牽動起嘴角,露出一絲彆扭的笑容:
“我……我跟這件事無關,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倆明天就下山……明天就……”
郭姓少年打斷了喬海能的話:
“這件事沒有你們幫我們,是不行的。”
喬海能的心越來越虛,他雖然心中有鬼,但也不想牽扯到和殺人有關的事情,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答應下來,就會變成隱瞞殺人罪的同夥,是幫兇,他還沒有傻到只被別人看幾眼,就昏了頭去冒這種險。
再說了,這少年可能只是故作姿態,擺出一副洞察世事的樣子,實際上也只是唬人而已。
在喬海能艱難地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和少年對視時,一聲淒厲的吼叫聲從身後的一個房間裡傳來。
喬海能驚懼地一回頭,只見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已經呈殭屍狀,伸着如雞爪般枯瘦的手指,朝前廳的一面玻璃夢遊般撞去!
嘩啦一聲,玻璃被撞了個粉碎,紀寧寧尖叫着躲在了喬海能身後,喬海能也被嚇得渾身僵直,一手護着紀寧寧,一邊四下尋找着可以防身的東西。
林嬌也被嚇着了,她拔腳就要往古老闆的方向衝,而郭姓少年的反應更快,幾乎是立馬就來到了古老闆身邊,試圖架住他的雙臂,一邊試圖制服他,一邊衝他的兩個朋友吼:
“你們都不會把他反鎖進房間裡嗎?”
這時候,古老闆突然像是力量大爆發了一樣,一把掀開了郭品驥,撕心裂肺地發出不清不楚的吼叫聲,也不顧玻璃殘渣扎手,不停地往窗外扒,一邊扒一邊含混不清地喊道:
“你們都滾!不行了……要晚了……”
喬海能被這突發的情況驚嚇到了。
晚了?什麼要晚了?
看着古老闆歇斯底里的瘋狂樣子,喬海能一點兒都不懷疑,這個人已經瘋了。
更加證實了他這個想法的,是古老闆接下來的舉動。
當林嬌哭泣着上前去試圖平復他的狂躁時,喬海能突然停止住了朝外爬的動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着林嬌的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媽媽……救我……”
古老闆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叫全場的人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不單單是因爲他的瘋狂舉動,還因爲,他是刻意地模仿出了一個女孩子的童聲童調喊出這句話的!
這樣的聲音,配合着他那張混合着眼淚和鼻涕的、瘋狂到幾近扭曲的臉,有一種極致的恐怖感!
瘋了,他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