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說者有心，聽着也有意，這個晚上小米的心裡一直亂亂的。熄燈之後，她的視線就一直似有似無的朝櫃子旁的梳妝鏡哪裡瞟。窗外的月光很淡，照在鏡子上反射出一抹朦朧的銀白色光芒。
“江小米，不許胡思亂想！”在心裡默默的對自己說着，小米用力的磕上眼皮，耳朵裡卻忽然想到一陣嬰兒斷斷續續的哭聲。那哭聲很糾結，小米的心裡一疼，剛剛合上的眼皮又睜開了。嬰兒的哭聲似乎是從窗外傳來的，斷斷續續，連綿不絕。小米用手扒着牀頭稍稍的往外探了身子，心想這該是怎樣不負責的父母竟然會放任自己的小孩兒這般啼哭，想到睡在隔壁的兩生，小米不由又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
嬰兒的哭聲，漸漸的止住了，江小米緊緊的抱着被褥，慢慢的又躺回了牀上，閉上眼，腦海裡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三月。外面的月光好像跟今夜的一模一樣，都是這樣的淡淡的銀白色。
“小米，那個孩子我們還是放棄吧！”
方哲坐在牀頭，壓低了聲音的說着，他的身子側着，小米只能夠看的到他長長的黑色的睫毛隨着說話的頻率輕輕的閃動着。
“可是——”小米覺得喉嚨一甘，話音嘎然的止住了，因爲她也知道自己肚子裡的那個孩子留不得。輕輕的點頭，她用手撐着牀板，稍稍的移動了下身子，將自己的頭靠在了方哲的肩上，閉上眼睛，眼眶頃刻間溼了起來。
小手輕柔的移向自己的腹部，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一個嬰兒哭泣着的模樣，年少的心不由疼了一下。
“小米，等將來，等將來我們都畢業了，工作了，我們再要自己的孩子好不好？”方哲的臉終於轉了過來，那黑黝黝的瞳孔之上居然也蒙着一層水霧。
小米心想，肚子裡的孩子是她的，可也是他的，他是孩子的爸爸，打掉了這個孩子，方哲的心只怕也是疼的吧。想到這裡，她努力的露出一個看似甜美的笑容，用手捧着方哲的下巴，在他的冰涼的脣上輕輕的觸碰了一下：“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方哲，你放心，小米都聽你的。”
眼角有些發澀，小米用手指在眼瞼上抹了下，月光下可以看到指尖上沾着的水珠。
“我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小米自嘲的笑着，從掀開被子從牀上坐了起來。月光已經斜移了許多，一縷銀白色的光芒正好打在梳妝鏡上，恍惚中小米似乎看到方哲就站在鏡子裡，一臉歉意的看着自己。
“小米，你以爲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嗎？他是我們愛情的結晶啊，是我所珍愛着的小米你爲我孕育的孩子啊。我也不想失去他，我也想聽到這個孩子用稚嫩的聲音管我叫爸爸。真的小米，我可以爲了他，放棄我的學業，我可以去打工養活着他。可是小米，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受那樣的苦，他應該像是一個驕傲的小王子那樣降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我不能讓我所愛的你承受失去學業的痛苦，小米，我不可以那樣做的。如果這個孩子會怨恨，那就讓他怨恨我這個做爸爸的吧。”
方哲的每一句話都恍如一根細細長長的針紮在小米的心上一般，她再也忍不住，低聲嗚咽起來。雙手緊緊的摟抱住方哲的腰，抽泣着說：“不，我也有錯，小米也有錯。”
晃了晃頭，眼眶中的水珠已經順着臉頰爬了下來，“傻瓜，那時候我們都是傻瓜！”
小米用力的抹去臉上的淚，再看鏡子裡，方哲的影像已經消失了。隔壁傳來母親賀映紅輕輕吟唱兒歌的聲音，江小米噙着還未曾擦乾淨的淚痕笑了起來，只怕那個調皮的兩生又不肯入睡了。
揉了揉眼睛，小米拉着被角慢慢的又躺回牀上，扎着耳朵聽那隔壁傳來的吟唱聲。自己小時候鬧夜，母親也是這麼哄着自己入睡的吧。那個時候的父親呢，他是像現如今的自己這樣，微笑着躺在牀上，還是已經呼呼大睡？亦或者，他在陪伴着當年同樣年輕的母親，一起手忙腳亂的照顧着自己？
窗外，那剛剛停止的嬰兒哭聲，似乎也被兩生的鬧夜感染了一般，再次響徹起來。漸漸的，小米覺得那哭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後來竟覺得就如同在自己耳邊發出的一樣。
這是自己當年打掉的那個孩子在哭，還是隔壁的兩生在哭？
小米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變得慌亂起來，腦海中是一片晃動着的白。
這一夜，小米睡的極不安穩，那似遠似近的哭聲好像伴隨了她一整夜。迷迷糊糊的入睡，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小米好像看到了一個小嬰兒，滿身是血的向着她爬過來，一邊爬一邊還睜大眼睛不停的凝視着她。在他的眼中似乎有着無窮無盡的疑問，看的小米渾身不對勁。更可怕的是，那嬰兒的身子下面還拖着他沾滿污漬臍帶和胎盤，一條長長的紅色血線隨着他的爬動不斷的延伸着。在血線的那頭，站着一個另外一個小娃娃，穿着鮮紅色的裙子，一臉詭異的衝她微笑。
原本是要怕的，原本是應該要害怕的，可偏偏當小米看到那個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小嬰兒時，她反而生出一份難言的辛酸來。
“孩子，我的孩子！”就在小米叫着，想要衝過去將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嬰兒抱進自己的懷中之時，那個穿紅色小裙子的女孩兒忽然用手扯起了那根拖長的血線，狠狠的往後拽了一把，嬰兒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整個人如同一條剛剛被從池塘中釣出來的紅色鯉魚一般被拉向了小女孩兒。
“哇！”的一聲，嬰兒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胸口一窒，小米的身子彎了下來，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慢慢的伸向前方，嘴脣艱難的抖動着：“孩子！不要折磨我的孩子！”
“嘻嘻！”穿紅衣的小女孩兒嘿嘿的衝着小米笑，那雙比嬰兒大不了多少的小手慢慢的卡向嬰兒的脖子：“媽媽心疼自己的娃娃，娃娃想要自己的媽媽！媽媽不要自己的娃娃，娃娃卻還想要自己的媽媽！”
小女孩兒用詭異的聲音，在小米的耳朵邊輕輕的吟唱着，末了她忽然板起臉孔朝着小米問了一句：“我找我的媽媽，你認識她嗎，她叫冰冰！”
“冰冰？”小米的身子不由朝後仰了一下，她想到了兩年前那個癌症女孩兒的臨終囑託，臉色變得煞白起來。
“是你，都是因爲你，娃娃才找不到媽媽，找不到媽媽！”小女孩兒的臉上顯出幾分怨恨來，眼白之中瞬間充斥了大量的血色。
“不，我沒有，你聽我解釋！”小米連連的擺着手，睜開眼，才發覺那可怕的場景居然只是一個夢。
“呼——”小米吐出一口濁氣，憋悶的胸口處也驟然輕鬆了許多。只是那嬰兒的哭聲，似乎並沒有因爲小米的甦醒而停止。循着聲音，小米的視線跟着落到了那面梳妝鏡上，耳畔也忽的迴響起了山妹那詭異的問話聲。
“你家裡有鏡子嗎？”
大腦嗡的一聲響，就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測似的，那哭聲越發的尖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