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將她們送到大澤的邊緣地帶,就不能再前進了,少昊是伏羲的直系子孫,統治大澤長達近五千年,霸下雖然是神龍後裔,也是絕對不敢擅闖他地盤的。
“大哥應該就在這附近,你們自己找人打聽打聽,我就不管了。”霸下撂下這麼一句,趕着日落時分去找狐朋狗友喝酒了。
唐小棠有點無奈,自己連他大哥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怎麼打聽?
小悅說道:“囚牛素來喜好音律,少昊大人又是伶倫(注:國樂始祖)的弟子,樂中高手,囚牛仰慕他,徘徊在大澤外圍足有三千年之久,但卻始終緣慳一面,如果我們真能幫得上他,哪怕只是見少昊大人一面,應該都足以贏的他的好感,接下來找睚眥也好,其他的幾個也好,都會容易許多。”
但說歸說,小悅也沒見過囚牛,兩人只能邊走邊問。
“囚牛公子啊,昨天還來幫我打稻子呢,今天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田埂上,五十出頭的農婦大媽抱着簸箕回答。
“哎呀,我也好些天沒見着他了,上次他幫我把老爹送去城裡看大夫,還墊付了銀錢,我還沒謝謝他呢,你們要是見到他,千萬記得讓他到我家來坐坐啊。”水碓邊,精瘦的漢子抹着腦門上的汗珠叮囑。
“你找金毛哥哥啊,我知道我知道,他每天這個時候都回去望鵲臺上吹笛子,吹得可好聽了。”小院中,正在餵雞的羊角辮小女孩指着不遠處的山頭說道。
大澤附近的居民幾乎沒人不認識他,聊起來說的都是囚牛何時何地又幫了他們什麼忙,一路走一路問,人還沒找到,代爲轉達的感謝就先裝了一車。
唐小棠又驚訝又佩服:“沒想到囚牛還是個……是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詞。
小悅笑道:“是個好人。”
“對,這年頭到處幫助別人的好人真是不多了。”唐小棠一手搭雨棚,眯着眼朝前方山上所謂的望鵲臺看去。
“你不就是一個麼,”小悅籠着手跟在她身後走,“當初我差點害死你們,你卻不計前嫌,爲我下水打撈小喜的屍體,差點溺水,後來又送我去巴塞羅那。”
唐小棠笑了笑說:“我也想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有人伸手拉我一把麼,所以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多管閒事。”
小悅哼哼着唱起來:“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唐小棠驀然大笑:“你還會唱這首歌。”
正說着,道旁的樹叢中沙沙作響,小悅立刻警覺地將唐小棠攔到了身後。
沙沙聲中,樹叢中鑽出一顆黃毛腦袋,頭髮上還沾着樹葉和草屑,似乎是剛睡醒,友善地衝她們點了點頭,說:“剛纔那曲兒不錯。”說着竟原模原樣哼了一遍,一個音都沒走。
“……你就是囚牛?”唐小棠半是疑惑半是肯定地問。
對方溫吞吞地又點了點頭:“你們認識我?”
得,走路撿到金元寶,爬山的功夫也省了,唐小棠掏出記事本,照着念起來:“白鴉村的王大娘說謝謝你幫她把走丟的小孫子給送回家去,請你有空去她家吃飯;水鳶村的趙老爹已經能下地了,說是給你醃了點臘肉,教你記得去拿;還有風鳥村的XXBLABLABLA……”
囚牛點頭道:“哦。”從樹叢裡爬了出來。
和霸下剛好相反,這位神龍長子長得高大英俊,個頭和朱槿差不多,一頭柔軟的稻黃色金髮,鼻高眼深,輪廓犀利卻不顯得兇狠,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硬漢氣質,給人感覺十分可靠。
唐小棠腦補了一下他發火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樣的人一般輕易不發火,可是發起火來都不是人,難怪收拾得住睚眥。
“你們找我就爲了說這些?”囚牛不信任地打量着她。
“呃,不是,那些只是來的路上別人拖我轉告你的話,”唐小棠忙把記事本收起來,兩手交握在身前,恭恭敬敬向他鞠了一個九十度的長躬,“我是爲崆峒印的事來的,無論如何也想請你幫個忙。”
囚牛目光散漫地按着後頸活動了一下筋骨,說:“不幫。”
唐小棠一愣,自己還沒說具體什麼事呢,他怎麼就一口回絕了,霸下不是說他很好說話麼,一路上打聽下來,也覺得他應該是個樂於助人的人才對,難道他不是囚牛?
囚牛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崆峒印不是你該得到的東西,回你原來的世界去,人太貪心了不好。”
“等、等一下!不是我想要,是盤古大神讓我幫他修補崆峒印,是他要收回碎片。”眼見他轉身就往山上走,唐小棠連忙追上去。
囚牛頭也不回,撥開樹叢往高處走:“證據呢?”
“誒?”
“證據,你是受盤古大神所託的證據,”囚牛從一棵攔道樹的枝椏下彎腰鑽了過去,“空口無憑,拿出證據來我纔會信你。”
唐小棠立刻掏出鈕伸到他面前:“這個就是證據!”
囚牛沒想到她真的是受盤古所託,乍一看見崆峒印之鈕就愣了,眼裡彷彿有某種光亮了起來,情不自禁伸手去抓。唐小棠卻又縮了回來,將鈕掂了掂:“別碰哦,崆峒印不是你該得到的東西,人太貪心,不好,不好。”
囚牛頓時忍俊不禁,剛睡醒的面癱臉因這一笑看起來溫柔了許多,他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個小姑娘家,怎麼跟老二一樣小心眼。”
他笑了,唐小棠也就不再提心吊膽,大方地把鈕遞了過去:“借你看看還是可以的。”
囚牛笑着接過殘缺的崆峒印,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忽地提了口氣,說:“你想要我幫忙,可以,但崆峒印先得借我一用。”
“你想用它進去見少昊?”唐小棠忍不住揶揄,雖然二人不熟,但囚牛看起來脾氣極好,不像是會爲這點事發火的人。
囚牛也不隱瞞,怎麼說自己也追了人家三千年,早就人盡皆知了。
小悅上前來道:“可是光靠你和霸下兩人身上的碎片,加上鈕,崆峒印也還不到三分之一的力量,是破不了少昊大人的結界的。”
囚牛漠然轉頭望遠方看去:“事在人爲,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唐小棠順着他的視線,看到大澤深處的雲霧中有一棵參天巨樹,目測得有一百個人合抱那麼粗,那就是少昊的宮殿?住在樹裡,倒也真不愧鳥皇之稱。
她忍不住問:“少昊大人長什麼樣?很漂亮?有多漂亮?能讓你這麼神魂顛倒的,在這徘徊了幾千年?”
囚牛握着鈕笑而不語,小悅糾正道:“少昊大人是男子。”
“哦,是男子……誒?!”唐小棠冷不防被嚇一大跳,脫口而出,“你是同性戀?”
囚牛一臉莫名其妙,沒聽懂,她又趕忙改口:“我是說……你也是男的,他也是男的,這個那個……你喜歡他?喜歡他什麼?”
這時候要是司徒嫣在旁邊,肯定得激動得跳起來,可惜唐小棠被她明拐暗帶了一年,愣是連攻受都分不清,司徒嫣哀嘆了一聲孺子不可教也,徹底放棄了污染她,於是在唐小棠的眼裡,同性戀仍然是個稀罕玩意兒,聽她說什麼美攻娘受渣攻賤受的,無非是二次元的東西,突然一下面前出現個活的,受到的刺激不是一點點。
囚牛漫不經心地微笑着,目光溫柔,眺望這遠方的巨樹:“不知道,見也未曾見過,如何說得上來喜歡什麼,就是喜歡而已了。”
唐小棠這纔想起來小悅之前說過,他和少昊還沒見過面,就換了個問法:“那你覺得他會是怎樣一個人?高矮胖瘦,是美是醜,光憑音樂就愛上了,萬一對方是個土肥圓怎麼辦?”
囚牛疑惑地問:“土肥圓是何意?”
“這倒不必擔心,”不等唐小棠回答,小悅就插進話來,“我曾經跟着小喜來朝拜過少昊大人……”
她話還沒說完,囚牛和唐小棠幾乎是同時兩眼放光地問:“他長什麼樣?”
唐小棠:“……”
囚牛不小心失態了,尷尬地咳嗽一聲,說:“算了,長什麼樣都無所謂,總會親眼見到的。”
小悅笑了起來:“當時大殿上浩浩蕩蕩幾千號人,少昊大人坐在高處的金椅裡,面前拉了一道簾子,看不清容貌,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不是個土肥圓。”
囚牛加倍疑惑:“土肥圓到底是什麼?”
唐小棠打着哈哈岔開話:“不是什麼,不是就好,那啥……你既然仰慕他,爲什麼不遞帖子去拜見他呢?在這兒兜兜轉轉三千多年,難道是沒有勇氣?”一想也不對,要是沒勇氣,也就不用向自己借崆峒印之鈕了。
“我遞過帖子,但他不見我。”
四周彷彿一瞬間靜了下來,囚牛登上望鵲臺,從袖中抽出一截短笛,握在五指間摩挲。
“每逢十四月圓前夕,我都向鳥官遞了拜帖,三千年來從未間斷,但他一次也沒有答應,我問鳥官他不肯見我的原因,卻得不到答覆,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他什麼一樣,我也不知道他拒絕見我的原因。”
唐小棠默然望着他的背影,囚牛將短笛橫在脣邊。
霎時間笛聲飛盪開來,如鸞鳳初驚,翽翽九霄,魚龍擺尾,湯湯萬里,雖只有一人一笛,卻大氣滂沱,勢不可擋。
大風灌滿他的衣袖,吹得他金髮飛揚,彷彿隨時會羽化出雙翼,乘風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