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在他狂風暴雨的咆哮中幾乎要吐血,趕緊答應:“聽懂了!”
朱槿這纔不高興地坐回去。
“那麼扶香師姐只能自己去投胎了?”唐小棠小心地問。
朱槿哼了一聲,不屑回答。
“今年暑假跟武先生去幻世的時候,老師也會陪着我的吧?”
“看心情,”朱槿的表情拽得一塌糊塗,“如果你敢惹我不高興,爺分分秒秒拍屁股走人。”
儘管他這麼說,但話語背後的意思其實就是答應了,唐小棠激動得身體都微微發抖,鼻腔裡酸酸的,眼淚好像就要留出來似的。
她所期望的最大限度也無非就是這樣,能和老師一直在一起,哪怕每天都被他罵笨、罵遲鈍,但遇到危險的時候,老師仍然會拋開一切來救自己,心中那一丁點卑微的感情,一直以來都深埋在泥土之下,到今天,終於戰戰兢兢地吐出了第一枚幼芽。
“可是把女媧揪回來什麼的……不太可能吧?她可是三皇之一,女神中的戰鬥機,老師你能行嗎?”
激動歸激動,唐小棠還沒蠢到以爲女媧也像霸下一樣,是可以隨便抓過來蹂躪的,女媧草戴在人家頭上,屬於典型的看得見吃不到,雖說女媧也曾經隨手就摘了一朵賞給自己,可那是人家願意,也許那天剛巧心情好,天時地利人和聚齊,再想撞這樣的好運,沒個千八百年估計是不用想的。
然而朱槿只是一撇嘴,一句這你不用管我會想辦法,就敷衍過去了。
睡到第二天早上生物鐘響的時候,身體已經能動彈了,唐小棠揉着痠痛的肩膀爬起來,顫手顫腳下地,收拾整齊後照常進封印裡叫朱槿出來吃早飯,順便澆水。
“你還是沒有原諒我,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都是我的錯!”
卻不想一進去,就聽到陌生的聲音在哭訴。
啊,差點忘了還有師姐在呢,唐小棠哼哼兩聲,手揣在兜裡遠遠地看着他們。
朱槿煩躁地抓着頭皮,在苗圃中央的空地上走來走去,身旁飄着一個青灰色的人形,倒還能看得出容貌裝束,確實是挺漂亮的,和傾堯摘下面具的時候天差地別。
——看到了?我當初受的傷,已經不僅僅是皮肉之傷,即使我換了一具肉體,這可怖的疤痕仍然沒有放過我。
那晚在朝歌山的洞府中,傾堯摘下了面具,讓她看到了那張臉。
半邊臉上坑坑窪窪全是重度燙傷後不可痊癒的疤痕,從額角一直向下蔓延到顴骨,就連眼珠都是渾濁的,大概能看到的東西也非常有限。
——蘇妲己的身體是特別的,是女媧娘娘親手捏的,只有在那副軀殼裡我才能擺脫這醜模樣。
傾堯發出輕快的笑聲,半邊俊美,半邊猙獰的臉令唐小棠感到一陣不舒服。
——我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因爲愛他,而他呢,一邊說從來沒嫌棄過我,一邊又愛上那陰險狡詐不擇手段的女人,除了臉,我真不知道她哪點比我好。
此刻唐小棠不得不承認,和千千烙在靈魂上的傷疤相比,任何人都會更願意愛上扶香的那張完美無瑕的臉。
一個玉樹臨風,一個絕代風華,扶香和朱槿放在一起,才真正算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哪怕心裡再不情願,她也會接受這一點。
“你要我說多少次,以前的事我已經想通了,不在乎了,既不會尋你和那男人後代的仇,也不會讓你下輩子不好過,”朱槿被她煩得腦袋上都要冒出火苗來,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強調,“別在這裡墨跡了行嗎?既然難過得一晚上都沒閤眼,趕緊去投胎轉世不好嗎?喝碗孟婆湯,所有煩惱都沒了!”
好吧這臺詞和俊男靚女什麼的真心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唐小棠不知不覺地笑起來。
看來老師是真的不想跟她走,不是在忽悠自己。
扶香一直緊追在他身後,邊哭邊說:“我也被人辜負過,我也被人出賣過,這種心情我怎麼會不懂,怎麼可能會不在乎?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你罵我吧,打我吧,打得我魂飛魄散我也甘之如飴,你越是這樣把所有苦都往肚子裡咽,我就越恨我自己!”
朱槿簡直套暴跳如雷了:“你在乎可是我不在乎啊!難道我一輩子都困在過去那些愚蠢的事情裡頭你就高興了嗎?”
扶香無言以對,只能捂着臉嚶嚶哭泣。
“那個……我說……我可以說嗎?”唐小棠見他們之間似乎暫告一段落了,就提着噴壺走過去,“我覺得放下過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也挺好的,真的,難過的事哪裡是說忘就能忘掉的,但只要放開了就好了,背得越少,走得越遠不是嗎?”
朱槿像得了救兵一樣鬆了口氣,點頭道:“沒錯,以前的事我當然不可能忘了,但那種痛苦……那些恨,我都已經拋開了,你要是不出現,我可能再也不會想起它們。”
裝,就可着勁兒地裝吧,唐小棠鄙夷地橫了一眼過去,也不知道是誰一提到某個名字就翻臉,還幾次憂鬱得睡不着覺,黑眼圈跟熊貓似的。
但這顯然不是拆臺的時候,於是她很狗腿地拍馬屁:“就是就是,老師心胸可豁達了,上回霸下君把我們的苗圃給毀了,老師也只是一腳把他踹出鼻血來而已、哎呀!”冷不防耳根子被狠狠擰住,痛得鬼哭狼嚎。
“淨會胡說八道!”朱槿咬牙切齒地把她拎着甩到身後,轉回頭見扶香欲言又止,立即搶先道,“你什麼都不用說了,當初你年幼不懂事,做了傻事犯了錯,我作爲師父也有責任,不會記恨你的,你還是趕緊去地府報道,洗去一身罪孽後,下輩子投一戶好人家,嫁個好男人,別再機關算盡地活着了,太累。”
唐小棠又冒出頭來補充:“對啊對啊,等你轉世以後長大了,還可以再回來找我們玩嗚啊老師我錯了我閉嘴什麼都不說了!”眼看那鉗子一樣的手指就要來擰嘴,她忙不迭地捂着嘴跑了。
在朱槿的目光追隨着唐小棠的背影飄開的短短一瞬,扶香滿是淚痕的臉上一抹狡詐的神色晃然而過,眼神也在那一瞬間暴露出刺骨的寒意。
果真如師姐所言,這個小師妹單純得近乎癡傻,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自己昨天還差點就要佔據了她的身體,一覺醒來,竟又跟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又蹦又跳地來和自己說話。
要是個聰明漂亮的勾走了師父的心也就罷了,怎的卻是個其貌不揚、又有些呆笨的小丫頭片子?
這樣一個普通得簡直一無是處的人類小丫頭,卻得到朱槿的另眼相看,這對容可傾城、智可敵國的她來說,不啻一種侮辱。她怎麼配和自己擺在一個高度上,師父怎麼會喜歡上她?
唐小棠給苗圃挨個兒澆過水以後,又回到他們身邊,想了想,問:“師姐還不走,那要吃早飯嗎?我去買?”
朱槿卻已經耐性全無,勾着她的肩膀就往一旁拖:“肉體都沒了還吃個屁,不用管她,讓她一個人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會走了。”然後不由分說地,硬是把人拽出了封印。
人一走空,扶香臉上虛僞的悔意立刻褪了個乾淨,睫毛上灰色的淚珠甚至還沒擦去,冷笑聲就已經從鼻腔中哼出。
“就憑你,也想奪走屬於我的東西,哼哼……簡直是癡心妄想。”她輕蔑地自言自語了幾句,來到泉眼邊,對着那清澈的水面整理髮髻。
泉水清澈見底,扶香照了沒一會兒就發現水底有東西,於是挽起袖子將一手探進去,撈了撈,摸到一顆冰涼圓潤的球體,撈上來一看,竟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水一般透明的材質,中間還有一條牙籤那麼細的金龍在遊動。
扶香頓時兩眼放光:“海龍珠?沒想到這地方竟有這麼好的寶貝!”正想把它揣進懷裡,忽然想起自己一旦離開了封印,連這虛無的形體也保不住,哪裡還能帶走任何東西,不由一陣懊惱,握着海龍珠不捨得放手。
“你最好不要打歪主意。”
本應無人的封印中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說話聲,扶香嚇得手一哆嗦,海龍珠滾落回了泉眼中。
她又驚又疑,瞪着一雙美眸四下張望:“誰?是誰在裝神弄鬼?出來!”
聲音卻從腳邊再次發了出來:“我不屑於掩藏,一直就在這裡,只是你沒有發現罷了。”
扶香連忙低頭一看,泉眼邊竟是扔着一副青銅色的羅盤,正發出幽幽的光。
“仙器?”她再次露出喜色,正要彎腰將司南拾起,就聽他冷冷道:“現在馬上離開還來得及,否則我只要把你揹着他們時候露出的醜態一抖落,看你還能演到何時。”
扶香立刻住了手,蹙眉盯着它,心裡轉過無數個念頭,最後柔柔一笑:“你若真心想揭穿我,早就揭穿了,還會提醒我麼?”
司南不緊不慢地道:“物似其主,小棠習慣先禮後兵,我自然也就學了三分。”
扶香又是一笑,卻別有深意:“是麼,又是海龍珠,又是仙器司南,這唐小棠倒還真有些本事,”接着又欣賞地環視了一圈生機盎然的苗圃,自信滿滿地說,“可惜啊,或早或晚,這一切都會落入我的手中。”
明珠般的眼中盛滿貪婪與歹毒,她一撫鬢角:“我想要的,就從來沒有失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