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妍端着湯碗輕手輕腳走出沉香閣,正要穿過飛虹橋回自己的房裡去休息,就見嘲風一身金衣站在對面檐廊下。
“你——”熙妍一時沒反應過來,失聲驚叫,“你還不好好休息,又跑出來做什麼?”
“嘲風”莞爾一笑:“是我,阿妍。”
熙妍啞然,沒曾想蘇至水竟會在這時候回來了。
蘇至水一手攏了攏半長的頭髮,問道:“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樣?上次回來沒見着你。”
熙妍長嘆一聲,端着托盤走向他:“嘲風受了重傷,傍晚時候剛做完手術。”
蘇至水面露愕然之色,急忙問道:“他受傷了?誰這麼大本事能傷得了他,怎麼不住在醫院裡?”
熙妍正要領他到僻靜無人處去解釋,身後就傳來一聲冷冷的問話:“戲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本已睡下的嘲風不知何時又起身,這會兒正站在橋這端,神情冷淡地注視着面前的二人。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嘲風上身只隨便披着一件白色單衣,腹部裹滿繃帶,因爲走動,又滲出了些血色,“我騙了蘇家三代人,終於也有被人騙的一天。”
熙妍站在橋中央,嘴脣微微哆嗦,不知說什麼是好,蘇至水擡手欲解釋:“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嘲風卻背轉身去:“我怎麼想的已經不重要了,你既然回來了,屬於你的一切物歸原主,今後你們不會再見到我了。”
“嘲風!”熙妍失控地扔了托盤,一把從後方抱住了正要邁步離去的嘲風。
“你抱錯人了,你的丈夫是對面那個。”嘲風被她纖細的胳膊緊緊箍着,若想脫身,就算是重傷之下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但他並沒有動,只任她抱着。
熙妍將額頭靠在他後背上,哽咽起來:“不!你纔是我的丈夫。”
嘲風嘴脣動了動,終究沒說出什麼,身後緊抱着他的女子與他朝夕相處了十八年,卻是第一次這樣忘情地抱着他,滾燙的淚水濡【縱橫】溼了單薄的衣衫,灼燒着他的後心,隱隱作痛。
“好吧……其實我這次回來,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蘇至水朝橋這頭走來,對於妻子與別的男人摟摟抱抱的畫面似乎絲毫也不介意,“從今往後我只是個無名的流浪漢,你纔是蘇至水,安陽蘇家的家主。”
嘲風冷笑一聲:“你覺得我還會繼續留在這裡替你騙蘇家人?蘇至水,我和你蘇家的祖先打了幾十年交道,從沒有一個膽敢像你這樣,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若不是念在蘇啓晟與蘇明徽當年對我推心置腹的情分,我今日非要將你碎屍萬段不可!”
蘇至水攏着金衣廣袖,站在他們身後三五步開外的橋上,神情有幾分悽然:“我在株洲遇到了我的紅顏知己,下個月我們就會結婚,希望你今後好好照顧……”話沒說完,迎面就捱了一拳,頓時鼻血狂噴,仰倒在地。
熙妍嚇得捂着臉大叫,嘲風將右手拗得咔嗒咔嗒響,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俯看着半天爬不起來的蘇至水,語氣的平淡背後,憤怒的巨浪洶涌澎湃:“你說什麼,你遇到了‘紅顏知己’?蘇至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嗎,你讓我假扮成你,原來是爲了出去尋花問柳?”
蘇至水滿臉鼻血,狼狽地要爬起身,卻又被嘲風狠狠一腳踹在側臉上,頓時悶哼一聲滾下橋去。
“在外面逍遙自在的這十幾年,你知道熙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嗎?”嘲風不解恨地還要跳下去繼續毆打他,熙妍大哭着撲上來抱着他的大腿,跪倒在地,哀求道:“不要再打他了!不是他的錯,都是我的錯!”
嘲風冷冷睨着被自己踹得吐血的蘇至水,繼續指控:“她嫁給你四年無所出,更因爲你編排的戲碼,蘇家全家上下都認定你對第一武念念不忘,是個同性戀!就連家裡的長工看她時的眼神都充滿了憐憫,你那些妹妹壓根沒有將她當成嫂子,你奶奶把她當成傭人使喚!這些你都知道嗎!”
“我本以爲你只是年輕好奇,玩心過盛,再過幾年就會成熟起來,沒想到你竟是一個負心薄情的無賴混賬!”
蘇至水咳出一口血,血裡甚至有一顆臼齒,熙妍死死抓着嘲風的褲腿,哭喊道:“是我的錯!是我讓他陪我演戲騙你的,至水是無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嘲風被她搖晃得有些站立不穩,剛纔那一腳用力過猛,扯着腹部剛縫合起來的傷口又像撕裂了一般疼痛,血水層層滲透出來,染紅了繃帶,也令他眼前發黑,陣陣暈眩。
“小心!”蘇至水在橋下發出一聲驚呼。
熙妍抓不住暈倒的嘲風,被他一頭栽下橋去,蘇至水連忙飛身去接,二人一起重重地又摔倒在堅硬的泥地上。
正在客房休息的第一武剛睡下,就又被熙妍梆梆梆的拍門聲給挖了起來,匆匆套上衣服去開門。
阿慧迷糊地睜開眼,朝門問:“怎麼了?”
第一武答了句:“沉香閣出了點事,你睡吧,我過去看看。”跟着嗚咽不止的熙妍趕往蘇家當家人的居室。
嘲風的傷勢急劇惡化,傷口不斷往外流血,試了各種藥都無法止住,第一武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叫醒了妻子阿慧,但阿慧也同樣無能爲力,夫妻倆忙活到天亮,筋疲力盡,嘲風臉上的血色卻越來越淡,身體也逐漸變得冰涼。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起牀後來探病的唐小棠一見那滿牀的血就給嚇傻了。
囚牛和霸下一人抓着嘲風一隻手,運功爲他療傷,然內力卻如泥牛入海,絲毫不見作用。
熙妍跪在牀前嚎啕大哭,唐小棠見指望不上她,只得向站在牀腳旁那個鼻青臉腫的陌生人發問:“你也是來探病的?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知道嗎?”
蘇至水被打得鼻樑青紫,半邊臉腫得跟饅頭差不多高,臉上的鼻血還沒得空擦,難怪誰都沒看出他和牀上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他還沒說話,熙妍就追悔不及地哭喊起來:“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都是我……都是因爲我騙了他,他纔會發那麼大的火,傷勢纔會惡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阿慧頭都要炸了:“哭撒嘛!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哭,哭要是有用,人早醒了。”
“都閉嘴!”睡一覺起來弟弟就半隻腳邁進了鬼門關,囚牛此時全沒了好脾氣,連着恩人一塊兒吼,“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豬頭一般的蘇至水抹了抹脣上的鼻血,垂着腦袋說:“事情是這樣的,阿妍的父母都是烈士,從小就和我一塊兒長大,嘲風瞞得過家裡所有人,卻惟獨瞞不過她,阿妍很早就知道嘲風假扮成我的事,但一直沒有讓我們知道,直到四年前家裡要爲我們辦婚事,我本想就此收心在家做事,阿妍卻突然跑來告訴我,她知道我們的秘密。”
威脅?唐小棠想到的第一個詞就是這個,熙妍以此爲條件,要挾了真正的蘇至水,而昨晚上陰謀意外被撞破,所以嘲風被氣得昏死過去?那蘇至水的豬頭造型又是拜誰所賜?
“阿妍說她一直喜歡的都不是我,而是嘲風,”蘇至水一鳴驚人,就是眼上蒙着繃帶的霸下也忍不住把頭扭向他,一副下巴要落地的表情,“她求我成全他們,我起初以爲他們是兩情相悅,本着君子成人之美的念頭,我決定退出,可沒想到……”
話說到這份上,在場的人都懂了,熙妍一面把蘇至水支走,一面又沒有把心意對嘲風明說,既要和嘲風長相廝守,又不肯放了蘇家少奶奶的名,就這麼和他過了四年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
“你怎麼能這樣啊。”唐小棠對這種吃着碗裡想着鍋裡的行爲十分不齒。
熙妍哭得肩膀都在抽搐:“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生氣,我以爲就這樣慢慢相處下去,他也會喜歡上我,願意和我在一起……”
囚牛勃然大怒:“你以爲?你以爲什麼?當年嘲風爲了庇護蘇齡長大成人,假扮蘇明徽十幾年都沒有碰過他的亡妻一根手指頭,什麼叫朋友妻不可欺你知道嗎?”
熙妍掩面哭道:“我就是因爲知道所以纔會這麼做啊!如果我告訴他我知道真相,他會和我在一起嗎?朋友妻不可欺,我是蘇至水的未婚妻,他絕對不會接受我的!”
“但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一樣不會和你在一起呀,”唐小棠不滿地皺起眉說,“道義禮法,是擱在每個人心裡的規矩,嘲風是個真君子,不管女方知不知情,他都不會染指朋友的妻子,要不是這樣,你覺得蘇家的祖先怎麼會放心把妻子兒子託付給他?”
第一武也點頭附和:“沒錯,你以爲阿蘇一直不回來,甚至永遠不回來,時間久了嘲風就會卸下道德的枷鎖,和你做真正的夫妻,這一點真是大錯特錯了。你要是在結婚前就對他表明心跡,他興許還會接受你,可你一旦成了蘇至水名義上的妻子,你們之間就真的沒機會了。”
熙妍被他們說得滿懷愧疚,無顏擡頭見人,只伏在地上悔恨地哀哀哭泣。
“你這麼做,既傷害了堅守道義的嘲風,又傷害了主動退出的阿蘇,”第一武喟然搖頭,“熙妍姑娘,我這個人不太愛說重話,但你的這種做法,真的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