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鼓浪嶼綠樹垂蔭,繁花似錦,將藏了一整個春天的生機與活力完全綻放了出來,太陽剛升起來不久,氣溫還不算很高,島上大多是晨練的中老年和各種小攤小販,沒了節假日那種喧囂熱鬧的氣氛,反倒顯現出其南國花園的靜謐之美來。
一行人在廣場邊的小店裡吃了丸子湯做早飯,然後便緊鑼密鼓地開始了拍攝前期的準備工作,化妝師忙着給兩位模特補妝,攝影師則開始調焦,嘗試取景。
兔子撥拉了一下斜靠在桌邊的一個白色圓板,問:“這是做什麼?”唐小棠生怕化妝師聽到它說話,趕緊把它揪了回來:“那是反光板,怕光線不好反光用的。”
攝影師聽到她的話,轉過身解釋:“今天的光線不錯,應該用不上,不過有幾個鏡頭可能會逆光,就還是帶上了。”
“哎,你知道嗎,其實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和反光板結下了不解之緣,”黃綺回補完了妝,又興致勃勃地湊到她們四個的桌邊來,“當時我才四歲半,稱之爲命運的邂逅都不爲過。”
秦萌萌和溫婷兩個粉絲立刻表示有興趣聽,反倒是唐小棠注意到舒霞學姐的目光一直往這邊飄,還有點失落的意味在裡頭,就說:“你湊過來幹什麼,你今天的任務是和舒霞學姐約會,也不過去陪人家說說話,她可是幫你拉了不少選票。”同時肩負着無數男生殷切的期望啊。
黃綺回笑嘻嘻地說:“小糖糖你不是也幫我拉票了嗎,什麼時候也出來和我約會?”
唐小棠裝作沒聽見,黃綺回繼續講故事:“當時小姑結婚,請了攝影樓的人來拍照,反光板扔在一邊,我就拿起來玩,你們小時候也玩過吧,用鏡子啊,手錶什麼的反射陽光到牆上那樣,當時大家都在關注新郎新娘,我就一個人在旁邊玩,牆角里躲着個鬼,我就拿反光板去照它,把它燙得上躥下跳。”
唐小棠心裡一咯噔,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身旁的溫婷兩眼一亮:“你是傳說中的陰陽眼?”
“嗯,就那次才發現的,之前我一直以爲看到的都是人,一般小孩子看到鬼都會被嚇哭,家長就會知道,但我從來沒哭過,大家都以爲我沒有遺傳到陰陽眼,是個廢物。”
沒有遺傳到陰陽眼就是廢物啊,唐小棠不禁產生了感同身受的心情,看來不光是唐家,這些神州大地上的古老家族都有一棍子把人打死的劣習,只要不符合主流的需要,就是廢物,她唐小棠召喚不出式神,所以哪怕她再有別的什麼優點、特長也好,也是爲本家的人所不容的。
溫婷對靈異事件的興趣簡直難以爲常人所理解,平時又極少碰到同好,如今難得遇上一個,還是偶像,還這麼親民,當即小宇宙熊熊燃燒,和他興高采烈地聊了起來,可憐的秦萌萌對這種話題過敏,只能憂傷地縮到一邊去,不時爲他們提到的“殭屍”、“血”什麼的打個冷顫。
當然最慘的要數舒霞,她本來是今天的女主角,卻完全被撂在了一旁,除了拍照的時候外,黃綺回幾乎沒和她說過什麼話,總是和溫婷走在一塊兒,倒像是他們倆在約會。
唐小棠看這勢頭不對勁,照這麼發展下去所謂的一日約會豈不是要變成陪約會了,雖說黃綺回不論和哪個單身姑娘湊到一堆去,女粉絲的男友們都會喜聞樂見,但被炮灰了的舒霞就太可憐了。
於是她正義感側漏了,站出來說:“婷婷,我們還是走吧,這麼熱的天,找家冷飲店坐着聊天不比曬太陽好嗎?讓他們去拍照唄。”
溫婷正聊在興頭上,聞言滿臉的不樂意,唐小棠怕舒霞面子上下不來,故意沒把話說得太明白,可溫婷好像聽不懂她的意思一樣,說:“我也沒妨礙他們拍照啊。”
可你妨礙人家約會了啊姐姐,唐小棠無奈地看着她,企圖用眼神傳達這麼個意思。
“走啦,你不走我們可先走了。”懷着一顆來看偶像的心,卻被鬼故事嚇得退避三舍的秦萌萌早就對這個蛋疼狀況一肚子牢騷,這時也站出來支持唐小棠,典型的我吃不到的葡萄也不讓你吃到。
倒是黃綺回反應過來了,馬上說:“天太熱了,你們就別跟着我們到處跑了,以後有的是機會聊,我還認識一個和你差不多狂熱的靈異症候羣者,改天給你他的QQ,你們一定聊得來!”
話說到這份上,溫婷只好悻悻地回到姐妹們身邊。
兩撥人在路口分道揚鑣,舒霞可算把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給盼回來了,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抿着嘴朝唐小棠遞來感激的眼神,唐小棠微笑着搖搖頭,揮手道:“中午見啦,一起吃午飯!”
轉身朝斜坡下的那家掛着“café”招牌的雅緻小店走去。
這時,一直低頭切水果的司徒嫣剛好脖子酸了擡頭活動,就看到唐小棠身後飄出一團青灰色的東西,朝着和她們相反的方向飄了過去。
是鬼魂?她不大確定,但想到那邊的隊伍裡有黃綺回這個陰陽師在,多半沒有鬼吃撐了去找死,也就沒介意。
四人在路邊咖啡座喝了杯冷飲,又聊了些閒話,大部分是關於司徒嫣接下來的打算。
她本來就比宿舍裡的三個姑娘要大一屆,又不同系,當初因爲被排擠才調換了宿舍,眼看着一年相親相愛的好日子過完了,升大三的她即將搬回校本部,孤零零地置身於那羣將她當怪胎的同學當中,不可謂不可憐。
“不用擔心這個,我已經遞了申請,大三去S大交換學習,”面對三個舍友的關心和不捨,司徒嫣感激在心,笑着寬慰,“X大每年都有和S大交換的名額,等大四了你們也過本部來了,我們再一起住。”
溫婷和秦萌萌都依依不捨地說着接下來一年都見不到啦、要常聯繫啊之類的話,司徒嫣都笑着答應了。
如果司徒嫣坦白自己看得見妖怪,還是符咒師將來要捉妖拿怪,她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和她做親密的好朋友嗎?唐小棠攪着藍莓奶昔,心情有點低迷。
說到底,司徒嫣也是隱瞞了本來的自己才和她們做了朋友,而這樣的關係,真的稱得上是朋友嗎?朋友難道不應該是坦誠相待,彼此欣賞優點包容缺點共享秘密的嗎?自己也是同樣,老師跟在身邊唸了一年的書,也沒告訴她們這是一隻妖怪,如果說了,她們會怎樣看自己呢?
坐到中午,黃綺回打電話過來了,說一起吃飯,四人就結了帳出去找他們會合,下島去中山路吃中飯。
黃綺回坐在舒霞身邊,像是終於找準了今天的定位,認真地履行起了偶像的義務,一直幫她倒飲料夾菜,還說:“如果不舒服的話就先回去休息吧。”舒霞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唐小棠問:“舒霞學姐身體不舒服嗎?”
舒霞笑了一笑,說:“沒有,太熱了,有點頭暈而已,坐一會兒就好了。”
一旁大口吃菜的攝影師插嘴道:“小姑娘中暑了吧,剛纔拍照的時候暈過去了,還抽搐了幾下,嚇得我們差點就叫120了,我說,你這樣不行的,年紀輕輕不要把身體搞壞了,偶像再好也沒有自己重要,你們說是不?”
“是啊是啊,還是別拍了,趕快回去休息吧。”溫婷說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霞一再堅持自己沒事,大家都知道她不想白白浪費了和偶像親密接觸的機會,只好隨她便,下午的行程安排在X大本部和植物園,植被覆蓋率高,倒也不會太熱,舒霞也答應大家如果真的不舒服不會硬撐下去,這才達成了共識。
司徒嫣不玩手機了,她總覺得舒霞看起來不像是中暑的人,臉色好得很,食慾也正常。
而且隱約還有一種微妙的錯位感,好像現在的舒霞和上午見到的那個不太一樣了,但要論哪裡不一樣,司徒嫣過去不認識她,也對比不出來。
從吃飯的地方到校本部還有四五站公交車的距離,大家擠上公交車,車上開了空調,但仍然很熱,唐小棠掏出MP3聽音樂,正要塞耳機的時候舒霞湊了過來,笑吟吟地問:“你脖子上戴的是玉佛嗎?”
唐小棠伸手摸了摸紅繩:“沒有,一個護身符而已。”
“能讓我看看嗎?”舒霞說着,一手抓吊環,一手抖了抖腕,亮出腕上的紅線手鍊給她看,“這是我媽媽給我求來的本命年吉祥物,大人都信這個,你那也是你媽媽給你弄的嗎?”
她都主動給自己看了,唐小棠也不好繼續藏掖着,就把護身符拖了出來給他看:“我的倒不是,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舒霞忍俊不禁:“男朋友?”伸手去碰那護身符。
就在這時司機轉了個九十度的大彎,全車的人都被慣性甩得歪三倒四,舒霞一個站不穩,伸出的手在她胸前一刮,唐小棠只覺後頸火辣辣地一痛,護身符的紅繩竟被她扯斷了,接着司機又轉了個彎,舒霞冷不防向後倒,手一甩,護身符就這麼被扔了出去,掉在人羣中找不到了。
唐小棠:“……”
好在X大是終點站,一下子人都下光了,唐小棠趕緊召集大家一起來幫忙找,可惜一行八人將公交車的每個角落都摸遍了,也沒見到護身符的影子。
“完了!老師要是知道一定會掐死我的啊啊啊!”唐小棠絕望地抱頭,欲哭無淚。
舒霞萬分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一不小心就……要不我去買一個賠給你?我家還有個靈隱寺高僧開過光的玉觀音,我叫媽媽送過來,對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唐小棠當然不會要她的玉觀音,可是弄丟了朱槿千方百計弄到手的護身符,自己絕對要被揍得親孃都不認得啊,雖說兔子因爲嫌太熱早早回封印裡睡大覺去了,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司機在催促了,衆人只好下車,秦萌萌在問護身符長什麼樣,哪裡求,要不再去求一個,或者僞造一個,唐小棠不能實話實說,只能一問三不知,設想着朱槿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簡直萬念俱灰。
與此同時,C市的一棟寫字樓裡,正埋頭整理資料的蘇昕儀忽地感應到了什麼似的,擡起頭來。
“怎麼了?”唐秋哲坐在電腦前噼噼啪啪打字,隨口一問。
蘇昕儀濃密的睫毛蝴蝶翅膀般一扇,嘴角彎彎:“發生了不得了的事呢,奶奶給那隻狐狸的護身符,好像被人給破了。”
唐秋哲“哦”地一聲尾音上揚,並不清楚這件事:“什麼護身符?”
蘇昕儀將一疊資料豎起來在桌面上磕了磕,疊整齊,放進文件夾:“辟邪的,奶奶算到唐小棠命中有三次大劫,弄不好會魂飛魄散,朱槿就替她求了個護身符——不,一起說求,不如說搶,你知道,家裡還指着我在你這裡領工資,纔有錢重修大門和祠堂呢。”
唐秋哲大笑,笑過後又惋惜地摸着下巴:“小棠是個好孩子,不過命該如此,也沒辦法。”
“是呢,她過了第一個坎,不知道這第二個還能不能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