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微跟着蘇晏的時間久了,在藥味這方面有着異於常人的靈敏,手裡這盒顏料,她雖然聞不出來到底被放了什麼藥,但一定是有古怪的。
她不動聲色地朝着葉筠看去,但見對方面上一點波動都沒有,絲毫看不出破綻來。
雲初微慢慢垂下眼眸。
韓大姑姑發現了她不對勁,忙走過來道:“夫人,奴婢替您研墨吧!”
雲初微頷首,“好。”
雕了蘭草印記的精美黃銅墨盒纔打開,馬上就有人驚呼,“好香的墨啊!”
“的確是挺香的。”後面的人也道,“聞起來倒像是徽墨中質量最上乘也最珍稀的漆煙墨。”
話完,所有目光投向葉筠,她是這墨的主人。
葉筠輕聲解釋,“諸位姑娘好眼光,這就是漆煙墨,我從北燕帶過來的。”
“聽聞漆煙墨是用桐油煙、麝香、珍珠粉等十餘種名貴材料製成的,難怪這麼香。”
葉筠笑笑,“你們若是喜歡,一會兒誰勝出了,我便送她一整套文房四寶,犀角管兔毛的湖筆、最上等的漆煙墨、北燕特有的澄心堂紙,端硯一方,外加墨牀、書鎮、水丞、水勺等小物件。”
湖筆,徽墨,澄心紙,端硯,這四樣東西可是所有文人追求的文房四寶啊,加一起說價值千金也不爲過,畢竟每一樣都是稀罕物,她們這些人家世都不錯,但也不是每個人手裡都有得起的,最多的也只是同時擁有兩樣,還都不是最上乘的。
有這麼個誘惑人的彩頭,所有姑娘激動得不行,躍躍欲試,都想提起筆來一展才華。
不過因爲雲初微是開頭人,而且還沒開始作畫,她們就算再心急,也得等着。
小小地激動了一陣過後,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雲初微這邊來,她還沒開始動筆,只是時不時地擡起頭看一下週遭的景,又拿起一盒顏料,從裡面挑出一部分來與另外一種顏料混合輕輕攪拌,卻又不全部拌在一起,更不拌勻。
這舉動看得衆人很是迷糊,就連葉筠都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中納悶。
終於有人問了出來,“夫人爲何要把兩種顏料混合呢?”
雲初微對着那人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說:“公主的顏料雖然種類齊全,但實際上遠遠不夠。”指着前頭一叢野花,“你瞧那些花的顏色,看似和我手上這盒顏料的顏色相近,可你只要細看,還是能發現有很大區別,若單單用這一種顏料,便會顯得十分死板,花兒的靈動全都給埋沒了。”
話完,又取了一盒顏料出來挑了一點與剛纔混合過的那兩種混在一起,等估摸着差不多了,提筆蘸了蘸往一旁備用的廢紙上劃拉了兩筆,紙上的顏色竟然與對面那野花的顏色一般無二了,連漸變都那麼自然,一點明顯的分界也看不出來。
“哎,神了!”有人不住地讚歎,“夫人是怎麼知道這三種顏料混合出來能與那花顏色一樣的?”
雲初微極有耐心地道:“其實哪幾種顏色與其他顏色混合會調出什麼顏色,有固定的規則,你們若是感興趣,一會兒我寫下來送給大家呀,只要記準了,以後自己調色就不成問題!”
那人激動不已,“以前我在府上的時候就嘗試過這麼調,可是效果不好,調不得如此精準呢!”
雲初微又道:“能否調精準,這就跟每種顏料的比重有關了,差之毫釐,出來的顏色都是有色差的,不仔細看的話不會太明顯,可一旦給畫着了色,對比就出來了,一幅畫的精髓在於着色,顏色不準,畫就不會生動傳神。”
說到這裡,雲初微突然想起上回在公主府看到彭駙馬作的那一幅,加了熒光粉的百鳥朝鳳看不太出來,但沒加的鳳凰涅槃卻很明顯,鳳凰身上漸變色尤其地多,稍微處理不好,出來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但彭駙馬就做得很好,幾近完美的程度,正因爲色調把握得精準,成品纔會那樣的栩栩如生,以至於成了轟動一時的神作。
“夫人怎麼會知道這些呢?”也有人問。
雲初微以前的那些“黑歷史”,相信在座的,就沒有幾個人不清楚,按理說來,一個連作畫功底都不紮實的人,不可能知道如此高深的技巧。
雲初微饒有深意地看了葉筠一眼,然後勾勾脣,“正因爲得了彭駙馬指點,所以才略懂一二。”
彭駙馬一定懂得調全色,否則很難有這麼高深的造詣,不過自己這麼一聲不吭地借了他的名頭似乎有些不道德,雲初微暗道罪過,等改日有機會了,定要親自上公主府去說清楚,否則不早早打招呼,萬一這事兒傳出去惹他不高興,她一準得遭殃。
被雲初微那麼一看,葉筠臉上頓時青白不定,她之所以那麼說,完全是逼雲初微當衆出醜,來之前黃妙晴就跟她說得很清楚了,雲初微十五歲以前都是在鄉下長大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經的名門閨秀,她能懂的,無非就是認幾個字,然後把自己打扮成一隻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
當時葉筠不信,因爲上次在長公主府,她和雲初微交鋒過,從長公主對雲初微的欣賞就能看出來,這個人並非等閒之輩,可是她的情報卻證實了黃妙晴的話並沒錯,雲初微十五歲之前的確沒在東陽侯府,要說她在鄉下學到什麼,那倒未必,當年蘇家賞花宴,蘇璃初見未婚妻那一次就是最好的證明,雲初微除了這張臉,一無是處,否則蘇璃不會那樣厭惡她。
如今見到雲初微三言兩語就把這些個才女貴女的目光吸引過去,葉筠心底頓時涌現天大的疑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如何能在短短一兩年之內讓自己變成談吐不凡氣質卓絕的正宗名門閨秀?
黃妙晴說雲初微就算懂那麼點兒,也只會是皮毛,只要稍微涉及高深一點的,她馬上就能現形。
但葉筠看到的卻不是這樣,雲初微到底有沒有被彭駙馬指點過,她很清楚,沒有,況且她讓人打探過,蘇晏是個武將,不愛作畫之類的,雲初微嫁入蘇家以後也沒有特地請這方面的師傅調教過,可是眼下她的所作所爲,分明是丹青聖手纔能有的境地。
尤其是這幅畫……
沒錯,雲初微已經開始動筆了,因爲之前說借景作畫,她便沒玩什麼花樣,規規矩矩照着四周景物畫了起來。
當下還只是白描,就已經能看出手法的純熟以及對筆鋒的掌握了。
等到着完色,之前還用或嫉妒或鄙夷眼神看雲初微的那幾位,整個人的態度都不同了,那張臉上滿滿全是欽佩,她挑的這處景漸變色很多,細節也極難,或許在白描的時候還有那麼點小瑕疵,可一經着色,之前所有的“小瑕疵”就成了整幅畫的亮點,同樣的工筆畫,她們中間任何一位都能作出來,但在色調的靈動以及意境的傳達上,就遠遠達不到雲初微這一幅。
莫說葉筠,就連赫連雙都滿臉驚訝,顯然是被雲初微深藏不露的本事給震撼到了。
“微微,你好厲害啊!”赫連雙忍不住誇她,“這幅畫我好喜歡,等風乾了,能送給我嗎?”
“當然。”雲初微想都不想就答應了,瞄一眼衆人呆愣反應不過來的神情,有些小得意,其實如果單論畫功,她是沒法超越現場這些“前輩”的,所以只能從着色上投機取巧,調色的技巧在前世衆所周知,會調的人也很多。
不過在這個時代,因爲固定理念的束縛,很多人不會發散思維朝這方面去嘗試,所以自己這麼做,可以說超出了她們中絕大多數人的認知,這也是她們會覺得驚豔的原因。
說白了,任何事物都是這樣,首次面世的東西肯定是最讓人震撼的,等時間一久普及了大衆,就會淪爲尋常物件,不過,讓某樣東西首次面世的那個人倒是能被人記住很長一段時間,包括彭駙馬那幅畫也是一樣,若是讓圈內人士知道里面添加了與熒光粉類似的材料,必定有更多的人去模仿,仿品一多,那幅畫的價值就會慢慢往下滑。
值得慶幸的是,那幅畫據說被永隆帝給收藏到御書房去了,如此一來就能得到最好的保護,畫的“身價”也擡高不少,倘若能一直流傳到後世,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古董。
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作畫,壓力其實是很大的,雲初微方纔看似面色平靜,內心其實很忐忑,好不容易捱到把畫作完,這會兒身心都放鬆下來,反倒有種軟綿綿的無力感。
不對!
雲初微立刻意識到,這種感覺並非是過度勞累後的疲軟,倒像是…中了某種藥。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幾盒顏料,雲初微皺皺眉,如果真是顏料有古怪,那麼這麼多人都聞到了味道,爲何只有她一個人中招?
韓大姑姑見狀,眼疾手快地忙倒了杯清茶過來,“夫人喝口水。”
雲初微接過,往嘴裡猛灌了一大口,不過片刻,之後那種渾身綿軟的感覺就完全消失不見了,似乎剛纔只是突發性的不良反應,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其他人都在忙着欣賞畫作,唯有葉筠把雲初微的所有反應都納入了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得色,對,要的就是這口茶。
當衆下毒?她可沒那麼蠢,至於其他能讓人馬上發作的大毒小毒,葉筠覺得那是蠢貨纔會使的幼稚手段,要就玩點大的,給她來個哪怕中了招也羞於啓齒的毒,屆時,雲初微便只有等死的份。
葉筠在注視雲初微,雲初微也在偷偷注視她,要說葉筠今天無備而來,雲初微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那麼自己剛纔的反應就絕對不會是偶然,不得不重視。
趁着衆人都在談論她的畫作,她把韓大姑姑拉到一旁小聲說:“姑姑在藥理方面比我懂得多,能否聞得出來方纔那些顏料裡添了什麼料?”
爲了更好的照顧她,蘇晏可謂是把韓大姑姑培養成了全能“保姆”,除了不會拳腳功夫,其他方面多多少少都有涉獵,不說多精通,起碼應付一般的小打小鬧是沒問題的。
聽完雲初微的話,韓大姑姑就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眼神,“之前奴婢就聞到了顏料裡有古怪,所以看到夫人站不穩的時候急急忙忙倒了茶,把九爺給的百香丸放在茶水裡了,九爺說,只要不是很特殊以及性子烈的毒,在夫人剛中招的時候都能用百香丸馬上解掉藥性,但如果超過一盞茶的功夫,那就不行了。”
雲初微擰緊眉毛,自己的確是在喝了那盞茶以後就恢復了正常,這麼說來,顏料中雖然有古怪,她卻是在畫作完成以後才中的招?那麼顏料裡的藥就可能只是個引子,而並非全部的罪魁禍首,之後自己還碰了哪些東西?
畫筆、顏料盒、筆洗、書鎮、墨汁……
對了,漆煙墨!這種墨裡面配料多,很可能其中一種配料就有問題。
“那塊墨呢?”雲初微又問:“可有古怪?”
韓大姑姑搖頭,“這墨是正宗的漆煙墨,香味正常,並無不妥之處。”
那塊墨一定有問題。
雲初微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姑姑,有沒有可能,那塊墨本身散發出來的香味就是一種解藥?”
韓大姑姑臉色一變,“夫人這麼一說,倒不是沒可能。”
如此的話,很多理不順的地方似乎都能解釋了,葉筠料準了一旦要算計雲初微,必然每個人都會中招,索性她就利用漆煙墨的香味讓其他姑娘先把解藥給吸進去,雲初微也吸了解藥,這種解藥針對的一定是顏料裡的東西,因爲只有顏料的味道是所有人都能聞到並且中招的,那麼在顏料之後,一定還有某種除了雲初微其他人都沒碰過的東西是能壓制墨香味對她個人的解毒性的,是什麼?
雲初微不是很懂得藥理,況且這不是單獨的某種毒,而是一重引子加另一重,還能從中作出花樣來的香味混合毒,她就更不懂了,不過不懂不代表不能轉動腦子查出來。
雲初微走過去,在赫連雙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等雲初微走開後,赫連雙就擡起頭來,笑意盈盈地看向衆人,“微微今日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不過,我更好奇三嫂,畢竟是北燕第一才女,三嫂親手作出來的畫,想必更具轟動性,怎麼樣,三嫂願不願意給我們大家露一手?”
赫連雙這一慫恿,埋首看畫的姑娘們紛紛擡起頭來望向葉筠。
“是啊王妃娘娘,讓我們開開眼吧?”
“久聞娘娘美名,就是不曾得見過您大展身手的時候,今天難得有機會,還望娘娘賞臉。”
雖然雲初微那幅畫靠投機取巧暫時獲得了一致好評,但葉筠也是有真材實料的,她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個讓自己大放異彩狠狠碾壓雲初微扳回一局的機會,所以面對衆人的熱切懇求,她只是笑笑,滿臉的謙虛,“有青鸞夫人的精緻工筆畫在前,你們可別笑話我。”
“娘娘大才,出手的東西自然是獨一無二的。”立即有人笑呵呵地道。
所以說,這身份與權勢真是個好東西,它能讓很多討厭你甚至是巴不得弄死你的人折腰奉承,笑臉以對。
眼下巴結討好的這位,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喜歡葉筠,不過礙於對方是親王妃又是異國的尊貴公主罷了,與這種人打交道,是個人都明白多說好話總是有好處的。
這話葉筠愛聽,那面上的笑容就更甜更美了,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下,馬上有丫鬟幫忙鋪紙,又用書鎮壓了纔開始給她研墨。
其實早在那些人把葉筠圍在中間一個勁阿諛奉承的時候,雲初微就遞了眼色給韓大姑姑,示意她把葉筠一會兒作畫要用的東西都去“搗騰”一遍,總而言之自己碰了什麼,就讓葉筠也碰什麼,有些只能自己專用的東西,就偷偷拿過去磨蹭兩下添“晦氣”。
她倒要看看,葉筠到底在顏料裡放了什麼,根據雲初微的推測,毒藥的可能性不大,這麼多人在場,葉筠不會蠢到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地步,其次,媚藥的可能性也不大,因爲現場沒有男子,起不到打擊性的作用。
既然不是毒藥也不是媚藥,那會是什麼?或者,是對皮膚有傷害的東西?畢竟她肌膚細滑水嫩,是公認的好,葉筠或許出於嫉妒出這麼一招也說不定,可是細想也不對,傷害肌膚與直接投毒沒多大區別,這個可能差不多也可以排除了。
猜來猜去,雲初微都沒什麼頭緒,只見葉筠一臉的從容與美好,這副模樣,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她能做出一點點陰毒的事情來,哪怕是踩死一隻螞蟻。
韓大姑姑雖然沒有身手,但做事絕對夠利索,雲初微吩咐的,她點滴不漏地照做了,而且那雙眼睛特會看,專程挑在葉筠的視線盲區,當然,以她忠心護主的秉性,不可能只做雲初微說的那些,添點佐料這種事她還是擅長的。
葉筠提起筆來,顏料是雲初微用過的顏料,墨也是方纔的漆煙墨。
雲初微默默記下她都碰過什麼,能如此坦然地用墨與顏料,基本可以肯定最致命的引子並非這兩樣了。
有了雲初微的工筆,葉筠不可能重樣,換了淺絳,她在畫技上是有一定造詣的,連畫法都自成一派,與常見的平塗法不同,她把嵌色法與赭墨融合法相結合,虛實和濃淡都處理得相當到位,只是在畫的過程中,就讓圍觀的姑娘們歎爲觀止。
“娘娘這種畫法既大膽又新穎,妙用赭色,以前我們怎麼沒想到呢?”
葉筠沒說話,只是安靜地作畫,然而就在快要收筆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渾身一軟,腦袋暈乎得厲害,握筆的那隻手抖了一下,一大滴顏料就這麼滴在本來完美的畫作上,又是完全不能借機舔幾筆改變畫風的位置,毀得徹底。
“啊,這……”所有人都覺得可惜,遺憾不已。
“王妃娘娘,您這是怎麼了?”這時,終於有人發現葉筠不對勁,驚呼起來。
其他人也看向她。
只見葉筠的臉色難看到極點,眼皮往下耷拉着,似乎隨時都能因爲無力而睡過去。
韓大姑姑趁熱打鐵,倒了杯茶過來,“方纔我家夫人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喝口水就好了,娘娘不妨也試試看?”
看着韓大姑姑遞過來的茶盞,葉筠臉上頓時由青灰轉成慘白色,如果現在還不能反應過來什麼的話,那她就白活這十多年了,她中了自己給雲初微下的毒,而最後一味引子就是茶水。
“不了,我不渴。”話是這樣說,可她的嘴脣都因爲乾渴而起皺了,衆人一聽青鸞夫人先前也這樣,想着怕是中暑了,於是紛紛勸她喝茶,葉筠腦子裡一團混亂,就快綿軟到連眼睛都睜不開,只隱約記得最後睡過去之前,不知是誰往她嘴裡猛灌了一大口茶,葉筠很想吐出來,可是沒力氣。
經過這一番折騰,雲初微算是徹底看明白了,最後的引子就是茶水,難怪葉筠死活不肯喝,不過好在韓大姑姑聰明地給葉筠添了點料,所以讓她在關鍵時刻睡過去,才能順理成章地給她喂茶水。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葉筠醒過來就知道這種藥的作用到底是什麼了。
葉筠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詩社內室的小榻上,榻前有幾個姑娘焦急地看着她。
她慢慢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問:“我睡了多久?”
其中一個姑娘道:“王妃娘娘中暑了,方纔也沒睡多久,就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葉筠咬着後槽牙,已經來不及解毒了。
見她眉頭緊鎖,剛纔說話的姑娘只當她是因爲廢了的那幅畫而鬱悶,於是勸道:“作畫何時都可以,但身體要緊,娘娘既然身子不適,就再歇歇,眼下時辰還早,不着急回城。”
葉筠撐着腦袋,額頭上青筋跳了跳,一幅畫而已,當然不值得她如此黯然神傷,她忐忑的是自己身上的毒,倘若往後赫連鈺不碰她也還罷了,一輩子她都能安然無恙,可是想想,可能嗎?赫連鈺那禽獸就算不天天糟蹋她,起碼隔個三四天也得變着法兒地折騰她,哪次不是讓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沒眼看。
“對了,誰給我喂的茶水?”葉筠問。
“是王妃娘娘的丫鬟。”有人答。
事實上是韓大姑姑慫恿那丫鬟來喂的。
葉筠臉色更黑更難看,還以爲是雲初微帶來的那個嬤嬤,沒想到不是,如此,便又錯過了一個誣陷整治雲初微的機會,想想就不甘心。
“你們都先出去,我再躺會兒。”
葉筠靠回去,語氣很明顯的煩悶。
那幾位也是知趣的,聽完以後馬上就關上門退了出去。
雲初微與赫連雙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用竹籤戳蘋果塊吃,見到人出來,忙問:“王妃娘娘如何了?”
“已經轉醒。”一姑娘後怕地撫着胸脯,“嚇死我了,咱們是出來玩兒的,這地方是城外,一時半會兒又請不到大夫,若是還不醒,我們幾個就只能琢磨着把她送回去了。”
雲初微眯了眯眼,“她轉醒以後沒什麼明顯的反應吧?”
“中暑而已,好在並不嚴重,只是臉色難看了點,娘娘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我們也不敢多待。”
赫連雙道:“既然我三嫂中暑了,那麼今日就到此爲止吧,大家都收拾收拾準備回去了,否則這麼耗下去,一會兒該天黑了。”
衆人忙點頭稱是,出來就是圖個樂子,雖然她們這些人的才藝都還沒展示,不過能看到青鸞夫人的調色本事以及賢王妃的特殊畫法,就已經足夠了,不少人也從這裡面取到了經,打算儘快回府去試試。
至於原先說好作爲彩頭的文房四寶,這時已經被葉筠的丫鬟們收起來了,並沒被誰贏了去。
雲初微倒是說到做到,在葉筠昏迷期間就把調色表寫下來了,然後謄抄了十來分,所有姑娘人手一份。
拿着這張紙,比拿着珍貴的首飾和漂亮的衣服還讓她們高興,一個個千恩萬謝,對雲初微的好感蹭蹭蹭往上漲。
雲初微也不與她們計較剛來時的輕蔑態度,只是輕輕柔柔地笑着,“天色不早了,都快回去吧!”
這些個名門閨秀三三兩兩地結伴,散得挺快,沒多久就走得只剩雲初微主僕以及赫連雙和她的丫鬟了。
“公主,咱們是不是再等等賢王妃?”雲初微問,其實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葉筠到底是不是發作了,否則幹嘛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
“等一等吧!”赫連雙道:“就算再不待見,那也是我三嫂,我可不想就這麼走了撇下她一個人導致日後傳出姑嫂不睦的難聽流言來。”
雲初微自然沒異議,“那我陪你等。”
又是半個時辰翻篇,已經接近傍晚,韓大姑姑心急如焚,要再不回去,九爺該殺過來了。
雲初微看向門口,依舊緊閉,裡面的人似乎就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赫連雙也心急,吩咐守在外頭的丫鬟,“你們倆進去瞧瞧什麼情況,不是說不嚴重嗎,這是睡過頭了還是昏迷過去了?”
那丫鬟不敢二話,利索地推開門就進去看,沒多久又出來,“公主,青鸞夫人,王妃娘娘說了,她馬上就好。”
事兒真夠多的!赫連雙在心中嘀咕,早知道如此弱不禁風,還出來充什麼面子呢,乖乖待在賢王府做她的閒王妃不是更好,省得浪費別人的時間。
其實也是對人不對事,倘若今天中暑的換成雲初微,赫連雙一準緊張得要死,怕是心疼都來不及了,哪還捨得抱怨半句。
葉筠出來的時候,雲初微仔細打量了她一眼,發現真的只是臉色難看了點,其他地方都與正常人無異。
這可奇了怪了,葉筠分明飲下了丫鬟喂的茶水,後來睡了半個時辰,早就消化在了腸道內,就算醒過來想吐,那也是來不及的,那麼,她爲何什麼特殊反應也沒有?
不等雲初微細想,赫連雙已經拉着她的手直接朝着外面馬車邊走去,一面走一面抱怨,“等她那是出於場面上不得不如此,但關心她是她夫君該做的事兒,我可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感情,哎呀微微,你怎麼老是回頭看呢,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快走,我都餓了,回去吃飯啦!”
“好。”被赫連雙這麼說,雲初微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跟着她坐上馬車。
馬車是吳家那頭來的,赫連雙吩咐車伕先把雲初微送回國公府,到的時候,一個坐在車內,一個站在外頭,兩人又說了好一會的話雲初微才轉身進大門。
今天在詩社發生的事過分詭異,雲初微不敢隱瞞,事無鉅細地說給了蘇晏聽。
各種香味混合會產生不同的毒,而這些香味裡,蘇晏懂得不少,但云初微說的這種確實罕見,他馬上去書房查閱典籍,翻了好半天才在一本非常古老的醫書上找到類似的。
“這種毒專門針對女子,它病變的位置在宮體。”揮手把韓大姑姑攆出去,蘇晏壓低了聲音,畢竟是見不得人的東西,自然不能讓太多人知道。
雲初微驚得捂着嘴,“宮體?”
“對。”蘇晏頷首,“被下毒的人倘若一輩子不與男子陰陽交合,那就一輩子無事,可一旦有,那麼隨着次數的增多,宮體就會慢慢化膿潰爛。”
“咦…好惡心。”雲初微又是臉紅又是怒,臉紅的是自己竟然與九爺討論這種問題,簡直羞死人了,怒的當然是葉筠,小小年紀就學得這麼狠辣,如此陰私的毒,她到底是從哪兒打聽來的?
“嚇到了沒?”蘇晏安撫地摸摸她的臉。
雲初微搖搖頭,笑得甜美,“得虧我機智,也虧了韓大姑姑的完美配合,把那個毒反算計到她頭上去了。”
“一會兒好好洗個熱水浴,吃完飯就乖乖休息,餘下的事,不必你操心了。”蘇晏仔細地給她探了脈相,確定一點事都沒有才放下心來。
他並不想過問葉筠之所以針對雲初微的原因,在他眼裡,但凡是敢得罪他家微微的人,都只有黃泉一條路可走,不過他目前還不打算要了葉筠的命,有的人,你給她一刀要了命反而是便宜了她,得留着,貓逗老鼠一樣慢慢折磨致死才解恨。
有人寵着,雲初微很願意化身小綿羊,乖乖聽話,沐浴完就吃飯,與倆小寶玩了一陣才終於撐不住眼皮先去睡了。
晚飯過後,蘇晏接待了幾位來訪的客人以後就招手把蕭忌喚來。
“九爺有何事吩咐?”
“一會兒去司璟那處遞個信,讓他擺平一件事。”
……
雲初微第二天睡了個自然醒,梳洗更衣穿戴好出來吃了早飯才聽韓大姑姑說起一事。
“奴婢今天早上出去辦事,聽外頭人說太后一大早傳召賢王妃,賢王妃的馬兒卻在半道上突然發了瘋似的狂跑起來,連人帶車給栽到護城河裡去了。”
雲初微聽得心頭一驚,一出手就這麼狠,不用想也知道誰的傑作了,她家九爺可真夠給力的,“人如何了?”
“據說是折了一隻手臂。”韓大姑姑中規中矩地道,面上是看不出什麼來,實際上心裡早就拍案叫絕了,小小年紀便知道下毒禍害人,那賢王妃想來也是個虛名在外的,本人並沒有傳言中那麼美好,昨兒險些害了夫人,瞧,一大早就遭報應了。
“折了手臂啊!”雲初微怎麼覺得有點遺憾呢?傷筋動骨一百天,豈不是說明赫連鈺三個月都不能碰她?三個月以後,葉筠身上的毒該不會自動減弱甚至是消失了吧?
韓大姑姑覺得不可思議,“夫人竟然覺得惋惜?”
雲初微咯咯笑,“那可是第一美人,折了手臂,身上的光環要大打折扣的,同爲女人,我當然覺得惋惜。”絕口不提那種藥的事兒,就怕韓大姑姑問及,她可是沒臉說出口的。
韓大姑姑不明白“光環”什麼意思,不過她覺得,那賢王妃千好萬好,也沒有自家夫人好,不管是品性還是容貌。
從上次的“撞衫事件”到這次的投毒事件,韓大姑姑徹底把葉筠給噁心透了。
——
葉筠這次算是在蘇晏手上栽了個大跟頭,因爲不僅僅是手臂折了,就連面部都有擦傷,不過是對外封鎖了消息而已,然而讓她更怒不可遏的是,姜嬤嬤竟然告訴她這只是個意外。
“公主,奴婢真的讓咱們的探子去查過了,的的確確是個意外,一點人爲的痕跡都沒有。”
也虧得昨天姜嬤嬤沒跟着去詩社,否則韓大姑姑的一切作爲絕對逃不過這位的毒眼。
“不可能,不可能!”葉筠怒得摔東西,可一動作就牽扯到受傷的那隻手,疼得她直飆淚。
姜嬤嬤心疼不已,“公主,您還是安心養傷吧,等好全了再說。”
葉筠咬牙,一定是雲初微給她的報復,可是自己這樣子莫說報復回去,就連下地走動都成問題,最重要的是,她中毒了,這毒,這毒……
“嬤嬤,你能否幫我請個民間神醫來?”
姜嬤嬤愣了一下,“公主請神醫做什麼?”
“我遇到點事。”葉筠言簡意賅,不敢解釋太多,一旦讓姜嬤嬤曉得她竟然背地裡去打聽那種陰私之毒,必定會覺得她沒人性,萬一再與母后那邊通通氣,那她該做好被北燕放棄的準備了。
“什麼事,公主能與奴婢說說嗎?”
葉筠皺眉,“你無需知道,去找就是了,越快越好。”
這位小主子溫柔起來的時候能蠱惑人,但狠絕起來的時候,能讓姜嬤嬤懷疑是不是被人換了芯子,聽出葉筠話語裡的不耐煩,姜嬤嬤索性不再問了,又說了幾句讓她注意養傷之類的話才退下去。
葉筠在大庭廣衆之下連人帶車栽入護城河這件事很快成爲京城百姓的談資,不過可惜葉筠每天都只能在賢王府活動,外面的流言又被姜嬤嬤刻意壓制,她壓根聽不到,否則得氣死。
不過對於葉筠來說,這次算是因禍得福,傷成這樣,赫連鈺不敢碰她,怎麼說也是一國公主,往小了說,這是條人命,他就算再不知分寸也不能把人弄死,否則便是直接與北燕交惡,對他只害無益。
出於夫君的責任,赫連鈺難得的端着好臉色來看過幾回,每次赫連鈺一來,葉筠就防賊似的防着他,就怕這禽獸獸性大發會不顧一切強要她。
不過看來赫連鈺還是保留着作爲人的最後一點良知,直接言明在她痊癒之前,他都不會對她做什麼。
葉筠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只要赫連鈺不碰她,她就有的是機會找個靠譜的神醫來幫自己解毒。
當初託人去問的時候只問到用法,至於中了招以後怎麼解毒,她是毫不知情的,萬一解不了……不可能的,解不了也得解,實在逼急了,她就傳信告訴母后,是雲初微主動對她使招,自己如今危險重重,請求母后幫忙找神醫。
想到這裡,葉筠又不得不嘆口氣,倘若國師大人還在就好了,那位深諳毒術,解毒更是他的拿手絕活,一旦他肯出手,自己何懼這小小的毀宮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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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她惦記的國師大人,此時正在給陸修遠配解藥。
早在一個月前他就用三棱針給陸修遠放過血研究出瞭解藥所需的那幾種藥材,其中有幾味比較難找,陸修遠動用了大量人力財力,終於耗時一月全部集齊,但集齊瞭解藥材料不代表就有解藥,易白這會正在調配比重,調配的過程是最消耗材料的,因爲每一種“有可能”的比重都得配出成品來試驗,成就成,不成的話就得扔。
陸修遠這個毒年代已久,難度非常大。
見易白又扔了新成品,陸修遠抿脣,“想來今天又沒辦法配出來了,休息會吧!”
易白的體力也的確是撐到極限了,站起來就頭暈目眩,往後一栽,二話不說倒下去。
陸修遠被他嚇得夠嗆,馬上對外喊,“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