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與赫連縉的約定,雲初微得邀請許菡來國公府做客。
馬上接近年關了,年後二月便是會試時間。
許茂讀書更加用功,待在東陽侯府沒出來。
雲初微安排了馬車去接許菡,所以她是孤身前來的。
外面天冷,雲初微便把席面設在東邊小抱廈內,裡頭燒了地龍,一片暖和。
客人不算多,靜瑤太夫人不參加,就只有蘇晏夫妻、赫連縉和許菡四人。
見到雲初微的時候,許菡遞了個小包裹給她,雲初微打開一看,竟然是寶寶的小棉襖小棉襪和小棉褲。
做工很細緻,可見用足了心思。
雲初微驚奇地“啊”了一聲,“你怎麼送我這個?”
她都還沒懷上呢?這也太早了吧!
“我去問了大太太。”許菡紅着臉道:“她說夫人你這邊雖然暫時還沒信,但早晚是要懷上的,小孩子的衣服嘛,多多少都不算多,我就算現在做了也無妨,等將來你真的懷了,我再多做幾套送來。”
雲初微羞得滿臉通紅,這衣服要是讓蘇晏瞧見了,晚上指定又得好一通折騰她,那個人是鐵了心要孩子的。
雲初微把包裹遞給梅子,低聲囑咐,“藏起來,別讓九爺看見了。”
梅子會意,很快將包裹收了起來。
雲初微帶着許菡去往抱廈。
赫連縉很自覺地提前在裡面坐了。
見到這個人,許菡頃刻想到上回自己在京郊弄髒了他的衣服那件事,她突然覺得後脖子有些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正巧赫連縉擡眸看來,視線在她身上隨意定了一定,勾起半邊脣角,“許姑娘。”
“二…二殿下。”不知爲什麼,看到這樣的赫連縉,許菡心裡直發毛,慌得厲害。
“坐。”赫連縉隨意指了指旁邊一個坐席。
許菡並沒第一時間坐下去,而是打量了一下席面的佈置,直到確認那個位置是她的,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緩緩落座。
蘇晏很快就下衙回府,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同往常一樣,通身不戴任何配飾,閒庭信步而來,有珠簾阻隔,雲初微並沒看清他的容顏,但那清瘦如修竹的秀雅身姿,卻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找到歸屬的親切感。
也是這個時候,雲初微才突然發現,蘇晏比以往更清瘦了。
似乎,是從他重傷回來以後。
心裡突然揪扯着疼。
“九爺。”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雲初微立刻就站起身去迎他,直接無視許菡與赫連縉兩個的存在,手臂自然而然挽住他的胳膊。
分明只有一小段路,分明他自己能走過來,她就是莫名的想要去攙扶他。
這個男人,他的過往以及他做過的一切,總會讓她在此後突然回憶起來或是突然反省過來的時候覺得特別心疼。
做過什麼,有過什麼經歷,他從來不會跟她說,越是這樣,她就越想好好守護他,疼愛他。
蘇晏挑眉,“有心事?”
她平素從來不這樣主動的。
不過是一段路而已,他又不是還沒痊癒,不至於走不過去。
雲初微看他一眼,笑着搖頭,“天冷了,九爺上回腿部受過傷,我擔心會有什麼影響,所以不想你太過勞累。”
蘇晏但笑不語,小丫頭又在撒謊了。
礙於對面那二位在場,蘇晏並沒戳穿,隨她一同坐下。
若是換做平時,赫連縉一定會調侃這對膩死人不償命的夫妻幾句,可今天,他難得的沉默了。
因爲重活一世,他提前知道了很多人的結局。
譬如,面前這對夫妻。
蘇晏和雲初微上一世的感情路很坎坷,蘇晏恢復記憶以後,好不容易用幾年的時間讓雲初微的精神恢復如常,恩愛日子沒過多久,就出事了。
箇中細節,他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蘇晏這樣鐵骨錚錚的忠臣最後之所以同意助他反叛赫連鈺,是爲了奪回雲初微。
他還知道,蘇晏和雲初微的第一個孩子,小產了,據說還是龍鳳胎。
想到這些,他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上一世那些悲劇。
他和菡兒的第一個孩子,同樣沒能等到出世,就被她一劍刺中腹部,一屍兩命。
一杯悶酒喝下,赫連縉狹長的眸子裡泛着陰冷的猩紅。
赫連鈺!這一世,且看蒼天饒過誰!
“菡姐姐。”
對面的夫妻已經就坐,雲初微舉起酒杯來,朝着許菡一敬,“歡迎你來國公府做客,這杯酒,我敬你。”
許菡也擡起酒杯,卻很不好意思地道:“夫人,我不善飲酒,怕是不能幹完這一杯,那我隨意好了。”
雲初微也不強求,點點頭。
許菡擡袖遮住半邊臉,輕輕喝下一口酒。
她是真的不善飲酒,所以才一口下去就嗆得直咳嗽,小臉漲得通紅。
斜刺裡突然有人遞了一方雪白的錦帕過來。
許菡順着錦帕看到了一隻極其漂亮的手,手指根根纖長,肌骨勻稱,給人的感覺,彷彿在欣賞一幅賞心悅目的畫。
而這手的主人,是赫連縉。
許菡哪敢接他的帕子啊,忙搖頭,“民女…咳…民女沒…唔咳咳咳…沒事。”
赫連縉狹眸微眯,“在男人面前逞強,你腦子不好使麼?”
“……”
許菡愣住,她只是不敢接而已,也不算逞強吧,更何況,她腦子好不好使,跟他有何相干?
許菡狠狠瞪他一眼,偏開腦袋,心頭微惱。
雲初微揚了揚眉,赫連縉這廝是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就這態度也想抱得美人歸?腦子不好使的,是他自己吧?
赫連縉沒說話,幽邃的目光一直定在許菡因爲惱怒而微紅的面容上。
很好。
赫連縉勾勾脣,菡兒在他面前,終於會露出不一樣的表情來了。
上一世,他自將她這個前朝皇后留在身邊開始,她整天就一副冷冰冰的態度,莫說笑,她連生氣都沒有過,就算是被他囚禁在翊坤宮各種蹂躪強要,她也還是那副倨傲高冷的姿態,不求饒,也不發火,跟提線木偶沒什麼兩樣,一直到她懷孕。
他正爲自己得了第一個子嗣而狂喜,打算設宴昭告天下,她卻以一柄削水果的匕首結束了他對她多年來的囚禁,親手將他們的骨肉扼殺於胎腹中。
他愛極了她,更恨極了她,恨她從來就沒給他機會去證明那份深藏已久的感情,只要她願意接受,哪怕只接受一點點,他也會將她寵入骨髓的。
可事實是,她待在翊坤宮的每一天,都在盤算要用怎樣的方式才能傷他至深。
結果,她真的傷到他了。
看到她滿腹鮮血倒在地上,他整個人陷入瘋魔,抱着她的屍體仰天怒吼,最後以一杯毒酒了卻殘命追隨她而去,閉上眼之前,打翻燭臺一把火燒了翊坤宮。
他和她,活着的時候把什麼都錯過了,唯有死的那天是一起的。
真好,嚥氣的時候他在想,終於能牽着她的手一同下黃泉了。
……
赫連縉遞錦帕的動作還沒收回。
許菡撇開眼,臉上惱色已經退去,“多謝二殿下,民女已經無大礙了。”
赫連縉回過神,直接抓過她的手腕,把錦帕硬塞進她的袖子裡。
那粗魯的動作,連雲初微都快看不下去了。
哪怕素養再好,許菡此時也忍不住頻頻皺眉,怒到忘了他的身份,瞪過來,“你這人怎麼這樣?”
都說不要了,哪有硬塞給人的道理?
雲初微喝水的動作一嗆,咳了起來。
蘇晏一面給她順氣,一面笑問,“你也想要錦帕了?”
雲初微翻了翻白眼,“要就送點別的,帕子有什麼好送的?”
蘇晏沒應聲,卻是把她的話全數記在了心裡。
赫連縉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本皇子送出去的東西,還從來沒有人敢說不要。”
許菡氣得鼓着腮幫子,要早知道這個混世魔王也在,她就不來了。
氣氛僵硬不過片刻,雲初微已經緩過氣來,看向許菡,“我聽說菡姐姐最近很忙,在做什麼呢?”
許菡一聽,眉眼間現出幾分疑惑來。
“我也不太清楚,前幾天大太太帶着我去赴了一個世家夫人們的聚會,從那以後,就有少年公子頻頻來東陽侯府做客,大太太每次都讓我出去幫忙招呼,我自認盡心盡力招待客人,沒得罪過誰。”
說到這裡,她臉色很不好看,“可奇怪的是,從那以後,外面就有人傳我剋夫。”
“啊?”雲初微驚了一下,“剋夫?”
看向蘇晏,“怎麼回事?”
蘇晏沒說話,眼風卻往赫連縉身上瞟。
雲初微眯着眼想了想,轉瞬恍然大悟,想來,所有的事情都是這廝搞的鬼。
赫連縉百無聊賴地端着酒杯,脣角的笑意卻帶着幾分得逞的意味。
第一個去東陽侯府的是當朝奉禮郎家的公子,出來以後就被赫連縉讓人把腿打折。
第二個去東陽侯府的是太常寺卿家的侄兒,剛出大門就被樹上棲息的鳥兒拉了一腦袋的鳥屎。
第三個是順天府尹的外孫,宴席進行到一半去出恭,被狗咬了屁股,至今還沒能下牀。
這三個之後,就沒敢有第四個了,因爲“許菡剋夫”的名聲已經傳了出來。
當然,這一切都是赫連縉乾的。
這三位公子雖然家世位份都不高,但着實礙眼得很,不除不快。剪爛桃花這種事,他向來很有花樣還能層出不窮。
許菡還在納悶,“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昨兒個大太太還特地找我問過話呢!”
雲初微已經出嫁,雲靜姝被逐出族譜,現如今東陽侯府內,範氏能說得上話的姑娘就只有許菡,這段時間,她已經有了把許菡認作乾女兒的想法,所以對她的事格外關注。
“呃…這個。”雲初微道:“或許是哪個天殺的看你不順眼,想方設法壞你名節。”
赫連縉嘴角抽了抽。
許菡更納悶了,“我自問入京以來行事小心翼翼,從沒得罪過任何人,當然,除了那天在花市與雲四姑娘因爲一盆花發生爭執,可我覺得這麼一件小事,總不至於讓雲四姑娘從此就盯着我不放了吧?”
雲初微暗暗瞥了赫連縉一眼,咳嗽道:“這也是說不準的,畢竟雲雪瑤愛記仇。”
許菡頭疼地揉着腦袋,“罷了罷了,反正我也沒想過要在京城挑選夫婿,等哥哥會試完,照樣要回揚州的,我不過是個不打眼的小老百姓而已,名聲再壞,總不會傳到揚州去了吧,到時候山高皇帝遠,誰會知道我在這邊發生過什麼?”
雲初微眨眨眼,“這麼說,菡姐姐已經有意中人了?”
“倒也不是。”許菡道:“出門前,祖母告訴我,等陪着哥哥會試完回去以後,她就給我安排條件好的,讓我去挑一挑,有中意的就準備婚事了。”
雲初微掩脣暗笑,因爲她很難得的看到混世魔王黑臉了。
赫連縉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只心頭腹誹。
想走?
沒門!
到時候,捆也要把她捆在身邊。
——
許菡走的時候,天上又下起了雪,雲初微找來油紙傘遞給她,並親自送她出門坐上馬車。
許菡坐上以後,挑開簾子和雲初微說話。
“夫人,外面天冷,你早些進去吧,我這就走了。”
雲初微道:“不妨事,你走後我再進去吧!”
許菡突然想到了什麼,從袖子裡把赫連縉硬塞來的錦帕掏出來,臉色沉鬱,“這個…”
雲初微忙打斷她,“既然是二殿下相贈,菡姐姐就留着吧,也沒別的意思,二殿下潔癖很嚴重,素來看不得人在他面前失態,他送你錦帕,許是因爲你之前咳嗽影響到他喝酒的興致了,讓你捂着嘴巴。對方是皇子,且性子喜怒無常,你若是把這帕子扔了,將來讓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引來不少麻煩的。”
許菡想想也對,索性不再僵持,又把繡帕揣了回去。
與雲初微道別以後,馬車一路朝着東陽侯府行去。
路過岔口的時候,左道上一輛疾馳的馬車沒能及時剎住,一下子撞到許菡的馬車上,車廂搖搖晃晃,許菡被顛得胃裡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穩當下來,她挑開簾,才發現自己這輛馬車被撞壞了,輪子脫了出來,車廂撞癟,板壁斷開了不少裂痕。
這是國公府的馬車,就連車伕也是國公府的。
見到這副樣子,許菡慌了神,急急忙忙提着裙襬走下來,看向肇事者。
對方的馬車比自己這輛更華麗,上面的標識被撞歪了,她看得不是很分明,但有一點能肯定,馬車內的人非富即貴,若是自己就這麼衝上去理論,不一定能討得了好。
可如果不出面理論,這輛馬車又是國公府的,如今撞壞了,她拿什麼賠?
咬了咬下脣,許菡終於出聲,“敢問,你們是哪個府上的?”
這話雖是對着對面臉色煞白的車伕說,眼風卻是瞟向車簾處。
他們的馬車並沒損到什麼地方,只是馬兒和車伕都受了驚。
許菡說完話,一雙靈動的杏眼盯着車廂,等着裡面的人給個迴應。
無奈車簾一直緊閉,人家不出來,她總不能直接上去捉吧?
許菡面露焦急,她一會兒還有事呢!
“閣下撞壞了我的馬車,不打算給個說法嗎?”鼓起勇氣,許菡挺直腰桿。
這是國公府的馬車,依着宣國公的地位,哪怕對方的身份再高貴,總不能直接無視的吧?
馬車內的人這時才似剛聽到她的聲音,一隻手慢慢挑開簾。
緊跟着,露出一張俊美的面容來。
許菡眼眸一縮,馬上屈膝,“民女見過三殿下。”
怎麼都沒想到,裡面的人會是三皇子赫連鈺。
“原來是許姑娘。”赫連鈺打量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後被撞壞的馬車,溫聲問:“剛纔有沒有傷到你?”
“我人沒事。”許菡道:“就是馬車…”
說着,往後指了指。
赫連鈺看到了,這是宣國公府的馬車。
他略一沉吟,道:“一會兒本皇子會讓人上國公府的門解釋清楚。”
溫順恭謙,彬彬有禮,言談之間充斥着一股讓人舒心的柔意。
許菡從來沒有單獨與赫連鈺處過,所以今天算是頭一回認識他。
比起二殿下那個蠻橫不講理的混世魔王來,三殿下的確當得起“溫潤如玉,翩翩君子”之說。
“那就有勞三殿下了。”許菡福了福身子。
原本她該跟着赫連鈺去一趟國公府把事情說清楚的,奈何天色已晚,她要是再不回去,一會兒哥哥就該擔心了。
赫連鈺一擡眸,就見到許菡秀美的小臉上,眉頭蹙緊。
不知爲什麼,他突然就生出一種想親自送她回府的心思,而且覺得當下發生的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經歷過一般。
“這裡距離東陽侯府甚遠。”赫連鈺道:“許姑娘若是不介意,請上馬車來,我送你回去。”
“這…不太好吧!”許菡的確趕時間,可就這麼隨隨便便上了皇子的馬車,以後會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她還沉浸在思緒裡,赫連鈺白皙的手就伸了出來。
許菡哪敢讓他牽着上去,巧妙錯開身,致謝,“民女謝過三殿下。”
說完,踩着車伕遞來的腳踏上了馬車。
自知身份卑微,許菡沒敢坐座椅,找了個錦杌坐下。
今日之前,赫連鈺對許菡的印象僅停留在城郊宴會的那一次上。
他覺得這個姑娘有些花癡,見到赫連縉就走不動道,還能失了神打翻茶壺刻意弄溼赫連縉的衣袍以博取對方的關注。
但今日再見她,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儘管她沉默不語,只安靜地坐在角落,骨子裡那種內斂沉穩和睿智的氣質,卻是騙不了人的。
赫連鈺再一次對這個身份不高卻氣韻不俗的姑娘產生了興趣。
鬼使神差地,他問了一句,“許姑娘給我二哥洗的衣服,還回去了?”
許菡沒想到赫連鈺會這麼問,只好硬着頭皮答:“嗯,還回去了。”
還記得那天混世魔王對她說了很奇怪的話,先是問她有沒有意中人,然後又問她介不介意有。
“我二哥怎麼說?”赫連鈺很好奇。
自從赫連縉性情大變以後,赫連鈺還是頭一回看到他寬恕惹到自己的人。
以往那些肖想赫連縉妖孽長相的小宮女們,一個比一個死得慘,全是赫連縉親自動的手。
然而許菡卻意外地被他寬恕了,不僅沒有動怒,還願意穿她洗的衣服,這件事,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唯一的解釋,就只能是許菡這個人身上有特別的東西值得赫連縉原諒。
許菡冷靜答:“二殿下什麼也沒說。”
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沒必要告訴三殿下。
赫連鈺眉頭皺起,“真的什麼也沒說?”
赫連縉難道真的會穿一個外來女人親手洗的衣服?他的衣服不是向來不讓女人碰,都是護衛洗的嗎?
“說…說了。”許菡想不明白赫連鈺究竟想問什麼,但見他這副表情,便猜到情況有些不妙,“二殿下罵我腦子愚鈍,笨手笨腳。”
送衣服給赫連縉那天,赫連縉倒是沒說過這種話,但他今天當着宣國公和青鸞夫人的面說了。
想起這個,許菡就有些惱。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被人說腦子不好使,偏生那個人還是她惹不起的,所以即便再怒,她也不能衝對方發火,只能慢慢憋回來。
許菡並不知道,她能有今天的聰慧,全是赫連縉早些年安排人在她身邊調教的緣故。
從穿衣的丫鬟,到伺候筆墨的婢女,再到教養嬤嬤,教書先生,那些人都是赫連縉精挑細選過的,一點一滴滲透入她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還保證不露出任何破綻。
可以說,重活一世的赫連縉連她身上哪裡有個胎記都記得清清楚楚,又怎麼會不瞭解她?
可正是因爲太過了解,所以這一世不敢輕易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在她沒動情的情況下,他都儘量剋制自己不亂來。
當然,也有剋制不住的時候。
兩大護衛白述和白起都見識過,自家主子寧願“憋着”也絕對不願意碰別的女人一下那種難忍的場面。
其實倆護衛都想過去東陽侯府把許姑娘打暈扛過來送給主子“解渴”,奈何有賊心沒賊膽,只能裝作沒瞧見主子難受的樣子。
許菡的回答,讓赫連鈺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總算見到了一絲笑顏。
許菡有些莫名其妙,其實不管是赫連縉還是赫連鈺,她都沒想過要與這對兄弟產生任何瓜葛,只不過相比較赫連縉,她對赫連鈺的印象要好些而已。
“今天的事,有勞三殿下了。”
到達東陽侯府的時候,許菡不忘禮貌地道謝。
其實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乘坐赫連鈺的馬車來,奈何那個時候馬車被撞翻在半道,天色又近晚,想再去車馬行租一輛,已經來不及了。
赫連鈺坐在馬車內,看着她,忽而想到了什麼,溫和笑笑,“聽聞許姑娘的兄長喜歡花草?”
“是。”許菡點頭。
“剛好,本皇子的別莊有不少奇花異草,若是許公子感興趣,改天許姑娘大可以陪着他來賞花,要有喜歡的,只管搬回來就是。”
說完,掏出一把鑰匙遞給許菡,“這個是本皇子在城西寧陽街別莊的鑰匙,許姑娘何時去都行。”
永隆帝的所有皇子都還沒封王出宮建府,所以他們每個人都在宮外有自己臨時歇腳的地方,稱之爲:別莊。
許菡駭了一跳,往後退幾步,“讓三殿下送民女回來,已經很麻煩你了,民女斷然不能再收三殿下的鑰匙。”
赫連鈺道:“許姑娘不收,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這…”許菡左右爲難。
“送許公子幾盆花,就當是爲今日撞車驚擾了姑娘向他這個做兄長的賠罪,許姑娘可別不理會我的誠意啊!”
赫連鈺的聲音是很溫柔的那種,說出話來又好聽,再加上他整個人的神情都不像赫連縉那樣透着讓人看不懂的陰翳,許菡便打消了最後的顧慮,伸手接過鑰匙,“多謝三殿下。”
“許姑娘,再會。”
赫連縉最後衝她和煦地笑了笑,放下簾子。
車伕掉了個頭就走了。
許菡收回目光,順道把鑰匙收進荷包裡,轉身走進角門。
許茂讀了一天的書,正在小院裡活動筋骨。
見到許菡進來,他急忙問:“菡兒,怎麼這時候纔回來?”
許菡道:“路上有事,耽擱了。”
“還沒吃飯吧?”
“在國公府吃了。”許菡說完,眼波微微動了一下,問許茂,“如果有個地方能見到很多奇花異草,還都是珍品,哥哥願不願意去?”
許茂眼睛一亮,“真有這種地方?”
許菡點點頭,“嗯。”
許茂狐疑起來,“就算有這地方,哪能是我們想進去就能進去的,菡兒,你莫拿我尋開心了。”
“哥哥,是真的。”許菡把赫連鈺的鑰匙亮了出來,“剛纔我的馬車在半道上出了問題,是三殿下送我回來的,他告訴我,他的別莊裡有很多珍貴的花草,還給了我鑰匙,哥哥若是喜歡,改天咱們兄妹倆去看看。”
“三殿下?”許茂眉毛都擰了起來,“他爲什麼會對你這麼好?”
許菡突然笑了,“哥哥也覺得有問題是不是?”
“你與三殿下素不相識,他一見面就對你這麼好,能沒問題嗎?”
“我知道有問題。”許菡面上的笑容越發狡黠,“其實剛纔說這些,都只是試探一下哥哥罷了。”晃了晃手裡的鑰匙,“這東西雖然是三殿下給的,我卻不能真的拿着它去他的別莊。還記得臨行前祖母囑咐咱兄妹,說京城裡是非多,尤其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更是兇險,祖母讓咱們一定要避開這些,否則一旦沾惹了,稍不留神就能引來殺身之禍。這些話,我可都還一字不漏地記着呢!”
許茂摸摸她的腦袋,“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不會因爲一時的眼前花而走錯了路。”
許菡見他面色有些惆悵,“哥哥有心事?”
“這幾日外面的傳言,我聽了不少。”
“是關於我的那些不好傳言吧?”許菡神情坦然,似乎一點也沒有因此受到影響。
“菡兒。”許茂緊張起來,“你難道不在乎嗎?”
“在乎啊!”許菡笑笑,“可是我又不嫁京城人,怕什麼?”
許茂噎住。
“等哥哥會試完,我就回揚州了。”她道:“又不在這裡挑夫婿,所以名聲好壞有什麼打緊?”
“菡兒。”
“哥哥不必再爲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擔心,你現在最主要的,是好好備考,春年一過就接近會試了,到時候有那麼多出類拔萃的人與哥哥一起競爭,壓力不小呢!”
許茂無奈嘆了一聲。
許菡不以爲意,名聲這東西,你越在乎它,就越能被有心人拿去利用,她不是個愛斤斤計較的人,面對名聲被毀這種事,只會選擇放寬心態好好過日子,旁人用什麼眼光看她,那是旁人的事,她自己活得舒坦就成。
——
終於了卻赫連縉的一樁心願請許菡過府做客,雲初微總算寬了心,開始着手忙自己的事。
接近年關,蘇晏朝中公務多,忙得不可開交,這幾天連午飯都沒回來吃。
知道他不回來,雲初微索性就不趕在中午回來了,很多時候去傾心齋一坐就是一天,和吳嬸、焦燕她們坐在鋪子二樓的包廂裡聊天。
這天才回府,就見到婆子們三三兩兩站在一起小聲議論着什麼。
雲初微走過去,問:“怎麼了?”
其中一個婆子道:“夫人,是馮家二老太爺,剛剛沒了。”
馮宗會死,雲初微一點也不意外,只不過她沒想到馮宗會拖到今天才死。
按說若換了旁人,蘇老太太怕是早就殺上門去逼死對方了,無奈那“姦夫”是她二哥,她要是上門去吧,就成了窩裡鬥,要是不去吧,名聲又不好聽,蘇老太太索性就藉着這一病成天躺在榻上。
不管是馮宗病得起不來還是如今兩眼一閉蹬了腿兒,老太太都找好了藉口,直接對外說病了,去不了馮家。
如此一來,既不會讓人詬病她逼死了兄長,又不會使馮家那頭覺得她薄情寡義,連兄長死了都不回去見最後一眼。
雲初微心頭暗恨,馮氏這死老太婆,果真有兩把刷子!
“沒了就沒了,也不關咱們府上什麼事。”雲初微很無所謂地道:“行了,你們都各自散去吧,這種晦氣事兒,就別在府上討論了。”
婆子們點點頭,各司其職去了。
雲初微去了尋梅居,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婆母,卻意外地發現陸川在院子裡搗鼓花草。
她還記得出事那天,蘇老太太原本一開始是讓人打暈了陸川準備送去老太爺的聽風苑的。
如今再見到陸川,他竟然如同沒事的人一樣,果然城府不是一般的深。
“陸三老爺,別來無恙。”眼見着四下無人,雲初微似笑非笑地打了個招呼。
“給夫人請安。”陸川站起來,擦了擦手上的泥土,面色很淡,“小人如今是國公府的花匠,叫路三,從前有過什麼身份,什麼名諱,夫人還是忘了比較好。畢竟,我已經二十年不曾回過陸家了,如今跟陸家更是沒有任何關係,夫人這麼喚我,實在不妥當。”
他能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雲初微感到很意外,“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
陸川道:“夫人請說。”
雲初微開門見山,“你既然如此放不下她,當年爲何要拋下她一個人而跟隨你父親入京?”
陸川苦笑兩聲,“如果我告訴夫人,其實當年我並沒有入京,夫人可信?”
雲初微再次小小地驚訝了一把,“沒入京?那你在哪?”
一提及當年的往事,陸川只覺得心像針扎一樣疼,閉了閉眼,“都過去了,再多的解釋都是蒼白的藉口,說多了,反而是錯。”
雲初微從他的言語之間聽出了一股淡淡的哀涼來。
所以,陸川和曲蘿當年真是誤會一場從此陰差陽錯情深緣淺了嗎?
暗自搖了搖頭,雲初微打算轉身離去。
“夫人。”
陸川突然喚住她。
“有事?”
“有兩件事。”陸川道:“第一件事,前幾天我在去往花市的巷子被人打暈,後來是國公爺救了我,九爺的救命之恩,小人沒齒難忘。
第二件,我此番來國公府,只是想做個安安穩穩的花匠,守護好國公府內所有的花草不被風雪侵襲,並無其他意圖,還望夫人成全,莫要因爲一時之疑將我趕出去。”
雲初微正待開口,只聽得陸川又道:“夫人一定聽說過一句話——吾心安處是吾家,我帶髮修行二十年,還是沒法把自己融入佛家的空無境界,那是因爲,青燈古佛不會讓我感到心安,這世上能讓我心安的,只有這裡,只要夫人肯收留,我會把這裡當成自己一輩子的家。”
陸川此話,等同於告訴她,國公府裡的某個人,能讓他感到心安,唯有待在這裡,他才能活得像他。
其實感情這種事,局外人看到的只能是浮在眼下最直觀的那層表面,若要以此去判斷是非,未免太過武斷,對於局中人來說,也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殘忍。
所以在聽完陸川的話以後,雲初微開始反思,或許有的事,本身就沒有對錯之說。
譬如,陸川和婆母曲蘿之間,不管是因爲誤會還是別的什麼導致他們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她這個局外人都不該戴着有色眼鏡去看陸川。
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和無奈,面臨選擇的時候,處在那個立場上做出的選擇不一定就是錯的。
低笑一聲,雲初微道:“只要你盡好自己的本分,我不會無故趕你出府的。”
陸川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誠如他自己所說,他此番來國公府,只是想守護某人,而不是來破壞她現有的安定生活,如今不是二十多年前,他和她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什麼都不顧就率性而爲。
——
馮宗的葬禮,蘇家果然沒主子過去,就隨便遣了管家去簡單弔唁一下就算完事。
因爲死得不光彩,也沒停靈多久,兩天以後就出殯。
馮左相一生的英明,算是徹底毀在這個不爭氣的二兒子身上。
冷宮裡,馮德妃聽說父親去世了,突然仰天狂笑,笑着笑着,最後就變成了哭聲。
他再不堪,她再恨他,他終究還是她爹,沒想到自己爭鬥了半輩子,最後落得這般田地,連生父死了都不能親自出宮去看一眼。
——
馮德妃一倒,蘇家在宮裡就沒有了依靠,現如今能讓蘇家重新崛起的所有希望都在蘇晏這個封疆大吏身上。
蘇老太太一想到自己三番兩次設局都沒能把曲氏弄死成功過繼蘇晏,就又是一口血沫吞下去。
滿心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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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五公主赫連雙篩選駙馬這件事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月,禮部速度很快,三位候選人已經確定下來。
永隆帝得到消息以後,馬上傳了欽天監監正,讓他選個良辰吉日,通知禮部開始準備赫連雙的大婚。
赫連縉聽說了這件事,臉色一變,不管不顧地直接策馬入皇城打算覲見永隆帝。
------題外話------
嚶~發現幾天不寫題外話,評論區就凍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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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兒,爲你成魔,不過一念之間。”——冥絕
出生十六載,厭世嫉俗,掩卻心性,化身爲凡,甘心淪爲人人堪笑的對象。
執政數十年,如履薄冰,扮豬吃虎,步步驚心,只求有朝一日風雲便化龍。
且看gay裡gay氣小攝政王,碰上看似草包無用的新帝,會撞出怎麼樣的“基情”?
【劇場:】
夜深人靜,某攝政王在呼呼大睡,卻是被某重物突襲。
“誰!”她跳身而起,看到一雙明滅的眸。
“是孤!”聲音凌冽,某攝政王大駭,立馬便是揪住了薄被。
“你幹嘛?大半夜擅闖本公子的房間,不知道男男授受不親?”某攝政王理直氣壯。
“哦,那孤可能成了斷袖!”某男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