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是個雙魚座的女人。她是里奧所知道的最聰明的女人,但她也繼承了外婆家英國血統中古板的一面,對任何事都一絲不苟;而里奧做事卻常常出人意料,總能出奇制勝。
她是出身於富有家庭中的美女,卻從來沒有冷漠和高傲。相反,她純潔善良。她與里奧曾經在教堂裡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克勞德神父端詳着他們兩人:他們是這麼信心十足,對自己這麼有把握。他們以後的日子會過得輕鬆自在的。
狗,成爲他們快樂的源泉,把他們身處蠻荒之地的種種不愉快都變成了樂趣。他們在海邊與四條阿富汗獵犬爲伴,“多米諾”是他們最漂亮的一條母犬,擁有一身長長的白色絲毛,精緻而且高貴。“多米諾”的肩高已經超過了兩英尺,外人見了常常懷疑這是否真是一條狗,畢竟它有些太大了。
與一個異國他鄉的自由記者結婚,並且住在遙遠的海邊與狗爲伴,對她來說似乎很是浪漫。
但是,他們全都搞錯了。
嚴酷的事實經常使她變得怨天尤人,憤憤不平。她當初的那種熱情和充滿愛意的幻想已經消失不見。對里奧來講,她似乎總在不停地抱怨訴苦。
里奧還是愛她的妻子。他真誠地愛着Ann,儘管他每天長時間地工作,但還是能千方百計抽出時間花在妻子身上,可二人總是話不投機。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富裕一些呢,里奧?”
“你爲什麼不能有個正式職業,親愛的,我快受不了這種沒有前途的婚姻了……”
這種話說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她終於不再抱怨。
在里奧感到難過的時候,“多米諾”總是把頭伸到他的懷裡,舔他的臉,把他的眼淚舔幹。
“她不會回來了……”里奧說。他覺得自己受了傷害,因爲Ann對他和他的獵犬如此無動於衷,竟然可以拋下他們一走了之。
Ann從此離開了里奧,在市政廳謀得了一份文職工作,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 ※ ※
Ann從以往的回憶中回到了現實。
“你怎麼還在這兒?應該有機會走的。知道嗎,現在情形已經相當明顯了,**很難再控制住局勢。”里奧問。
“可我不能走,還沒接到撤離的命令!”
“整個城市已經被軍隊包圍,軍方全面封鎖了所有的公路鐵路。唯一留下的就是港口。每天有成羣結隊的汽車開到白島去接受檢疫,然後全家大小去逃命。”
前方可能出了撞車事故,現出一片火光,依稀看見一輛長旅行車翻倒在地,裡面還困着小孩。這個世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里奧在胸前小心地放着那把“**爾”手槍,因爲他很難知道眼前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里奧擡頭看了看前方,猶豫了一下。車外,有幾個人正不懷好意地朝這邊走來,其中一個高個子男人正在從身後掏着什麼。里奧推上檔位,猛踩下了油門,伴隨着車輪與地面的尖厲摩擦聲,吉普車瘋狂地擺動着車尾向前衝去,把那幾個人驚得四散逃竄,險些被車撞倒。
“真糟糕!”吉普車東歪西斜地繞過前方的事故,Ann問,“你在幹什麼?”
“我們必須現在走!滿街的人都在逃命,”里奧有些懊惱,“你看不出嗎?誰都顧不上誰了。”
她點點頭,飛快地轉回頭向馬修投去徵詢的目光。
吉普車內光線明亮,里奧只用兩秒鐘的時間看了看後面的另一個男人。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印象是,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優雅和高貴的臉。就算加上接連而至的晦氣黴運,也沒能阻擋住那皮膚上的光澤,從嘴脣邊的氣質,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貴。
馬修的表情顯得越來越焦慮。“那麼你想去哪兒?”他問里奧。
里奧駕駛着這輛扁頭寬胎的吉普車,穿過那些彎彎曲曲的狹小蹩腳的街道,繞過左邊的拉佐火車站,朝河邊開去。里奧儘管加大了速度,可他還是可以感覺到救護車的後輪在潮溼的圓石子路面上直打滑。
“我們去港口!”
馬修一臉困惑。他想說話,但Ann已經轉向里奧。
“不!”她大聲說:“我可要提醒你,白島已經被控制住了。”
“可還沒完全封閉,要是在兩天前,也許用軍隊的身份還可以矇混過關,現在……只能去碰碰運氣。”
※ ※ ※
在路上,里奧向Ann說明了逃出市區醫院的事情。也講了自己迫不得已進入雅克布大教堂的情況,他決定不告訴她克勞德神父最令人吃驚的往事。
“……那是在荒野裡,我們遇到了颶風洞,全散了。我發現有個陸軍的吉普停在那兒,中士已經死了,我就穿上了他的制服。一天之後,我越過了封鎖線。在遇到途中的哨卡時,我只告訴他們我是一個陸軍中士。哦,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Ann,現在流傳着許多謠言,說軍隊抓住隨意亂跑的人就立即幹掉。所以我說我是陸軍中士。”
“這麼說,過去的事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天吶,可你怎麼會去市政廳?”Ann從里奧的敘述中清醒過來。
她注視着里奧那雙地道的藍眼睛,兩隻瞳孔已經由於情緒激動變成了藍灰色。正是這雙亮藍色的眼睛使Ann在與他第一次約會時就墜入了情網。
“是丹尼爾讓我來找你——”里奧吐出了半句話,“你應該不會忘記,他曾經調查過有關你查爾斯舅舅的事。”
“你說的是那個偵探?”Ann心頭一緊,沒有比那件事更令她奇怪的了。
在瘟疫爆發前的一個下午,那個瘦長高大的男人來市政廳找她。他穿過長長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立在**部門資料室的門口。門開着,裡面光線陰暗,空無一人。
丹尼爾向前走,發現一位年輕的女人正在大廳側面的一排寬大書架前的矮梯上查閱着一些書籍。
他低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我叫丹尼爾·雷,您的同事說您在這兒。”
“哦,可我現在正忙……” Ann頭也不回地繼續書架上的工作。
丹尼爾徑直走向她,堅持道:“有件事您會感興趣的,請您看一下這個,告訴我這是什麼?”
他舉起了一樣東西。
Ann回身掃了一眼,猛地停住了,那是一張照片。丹尼爾說得沒錯,沒有什麼能比這個話題更讓她感興趣了。她從梯階上下來,注視着面前的男人。他腰桿筆直,言行舉止問流露出一種冷酷氣質,看上去倒象一個危險分子。
“這是什麼?”Ann注意到他手中的照片。丹尼爾點點頭,說道:“女士,我剛剛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他把照片送到Ann的眼前。
Ann渾身的血液都凝滯住了。
“在哪裡發現的?”Ann的口氣表明她看到了一件令人驚異的事情。
“照片是在極其隱密的情況下拍的——在拉佐城的郊外,也許您能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隻已經死亡的動物,可看上去全身幾乎都是藍色:藍藍的眼睛,藍藍的嘴脣,以及煤灰色的皮毛,並且它的屍體正在開始腐爛。
“附近的居民在晚間會看見一種神秘的動物,眼睛閃光,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據說它們會喝乾家畜和人的血。在醫院裡已經躺倒了幾名被它們攻擊的患者……”
Ann接過照片又仔細地看了起來,然後很確定地說:“這是一條狗,可能很多人認爲這是一種可怕怪物,但它確實是一隻狗。”
丹尼爾依然面無表情:“您爲什麼這樣肯定?”
Ann微笑了一下,然後語氣果斷地說:“如果你瞭解它的特徵,看這裡……”Ann手指着照片上的一個部位。“看它的頭骨和門齒,只有犬科動物纔有這樣的特徵,這是符合FCI制定的標準的。這種情況很象尼斯湖怪和大腳怪的情景:人們一見到自己不認識的生物就以爲是怪物。這是不對的,僅僅因爲一種生物不能立即被確定並不意味着其它人就不認識它。”
“FCI?是什麼。”
“世界犬業協會,簡稱FCI。”
Ann解釋道,總部設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的世界犬業聯盟——縮寫簡稱FCI,是最具有廣泛國際影響力的國際性犬類組織,有數十個聯盟會員國與合作伙伴(每個國家和地區僅限一個機構),登記犬種多達330餘種。FCI具有簽發國際裁判證書、驗證更新犬種標準的國際性功能,並且出版英文、德文、法文和西班牙文四種雜誌。
FCI的會員協會簽發血統證書並培訓犬類比賽裁判,會員國之間彼此承認對方的血統證書和裁判。意大利撒丁尼亞省和羅馬地區的犬業協會都是該組織的會員。
Ann曾經作爲撒丁尼亞省的代表加入FCI,並且一直關注品種改良的問題。二戰結束後,Ann自己繁殖、訓練並參加考試,在查爾斯舅舅的協助下,她繁育出優秀的改良阿富汗獵犬後代。
丹尼爾冷靜地觀察着她。
Ann從衣袋裡取出一隻精巧的放大鏡,放在照片上面繼續道:“……嘴脣吊得比馬斯帝夫高……其表情比馬斯帝夫陰沉,眼睛上之皮膚形成較深之皺褶,耳朵甚至可能己被切斷。此犬沒有獒犬的特徵可供辨認,大型犬常常被描述的皺痕,圖上也看不清楚,總之無法從此圖中得到清楚的解答……”
“哦!等一下……看它的背部。”Ann 驚訝地擡起頭,“可它不應該出現在這座城市,事實上,它們只應存留在非洲的土地上。”
“你是說它來自非洲?”丹尼爾發現對方正用清澈的眼睛使勁看着自己。他倒吸了一口氣,
“是的,這是隻能是一種原產於南非的犬種,當地民族稱他們爲脊背犬,背部長有逆毛。事實上,世上沒有第二種狗像這種脊背犬一樣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和神話。在幾個世紀前,當地霍坦多特人用它們的祖先來捕獵獅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它的脊背上端有兩組漩渦狀的毛,當地人認爲它們的真正眼睛閉上時,身後的第二雙眼仍看得到。”
丹尼爾望着Ann。“它們果真具有神奇的力量嗎?”
“它們的雕像常常被當作守護神出現在族人的寺廟中。在這個世界上,缺乏基本常識的地方,古老的傳說便很發達,這就是人類本性。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封閉的地區,現在仍是。當十九世紀歐洲移民踏上非洲土地的時候,只有少數歐洲人能看到南非古老部族屏障後面的世界。關於這種犬的記載很少,因而常常很不容易區分清楚神話和真實。”
“這太不可思議了,有什麼理由解釋它們會大量地出現在地中海的岸邊?”
“這您應當去問問動物學家或者狗飼養員。”Ann眼神一挑,“您到底是什麼人?您找我恐怕不是爲了閒聊這些事吧?”
“是的,對不起。”Ann聽到對方的聲音更加低沉,“我是傑羅姆保險公司的偵探,這件事跟你舅舅的死有關!”
啊?Ann在心底叫了一聲,默然無語地盯着他,等待他說下去。
“在上週的大部分時間裡,我一直在收集您舅舅的死亡資料,您不認爲這些事情有些太突然了嗎?”
Ann心底的一根弦繃緊了。我的舅舅?在意大利,查爾斯舅舅是她唯一的親人。可他在威尼斯出了意外,在她收到警方的通知時幾乎暈倒。她花了好長時間才從悲痛中清醒。
“是的,我甚至沒來得及參加葬禮。”Ann當時正在羅馬陪同一個考察團,等她趕回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
查爾斯舅舅不僅僅是她唯一的親人,更是她是指導老師。在外人看來查爾斯·奧格萊迪是個不苟言笑甚至脾氣古怪的英國紳士,但除了這些,他還和Ann有着相同的愛好。在很多時間裡,舅舅給她介紹了更多晦澀難懂的犬隻歷史書藉、考古發現和生物醫學理論資料,Ann也將它們統統讀完。
Ann感到如墜霧中。“可我看不出你對我講的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丹尼爾從他的衣袋裡取出另外一張照片,把它擺到眼前。“這是警方在你舅父溺水現場拍到的照片,在屍體附近的泥地上正是這種犬的大腳印。生物專家已經反覆確認過了,但沒人能解釋出其中真實的原因。”他把照片遞了過來。
她點點頭。“對不起,一切都亂了套。警方只說那是一次意外,也許只有我最瞭解他,說來話長,查爾斯舅舅的一生都與狗有解不開的關係……”
“哦——!?”
Ann 努力使自己平靜了一下,“他一直擔任FCI的副主席。”
※ ※ ※
吉普車猛地剎了一下,Ann從那段沉思中解脫出來。里奧隨後加快了速度,順着小路奔向城外唯一的港口——“白島”。
但,他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