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們辦完了所有的事,除了留下幾個崗哨執勤,剩下的人都回到了木屋裡。
我和二十幾個女兵圍坐在大木桌前,飯菜、餐具已經擺好,熱湯也盛到了盤裡。從早晨到現在,我只吃過幾片黑麪包,這時感覺已經餓得手腳發軟了。
卡列尼娜給每個人面前的搪瓷茶缸裡,倒了一種暗紅色的**。輪到我這裡的時候,我趕緊用手捂住杯口,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我是不喝酒的。”
“中尉同志,這不是酒,只是果汁而已。”聽說是果汁,我也就不再拒絕,移開了擋在杯口的手,聽任她給我倒了滿滿的一杯。
“大家舉杯。”卡列尼娜開始致敬酒詞:“爲了我們今天打退了德國鬼子,爲了麗達成爲了中尉,我們來乾一杯。”
“乾杯!”我端起茶缸,高聲喊着和大家逐一碰了一下杯,然後喝了大大地一口。果汁的味道酸酸的,略帶點甜味,但我同時也感覺到了一股辛辣味。我心裡暗叫不好,枉自自己在俄羅斯待了那麼多年,居然忘記了他們都是把含酒精的果酒當成果汁來喝的。工夫不大,我就感覺臉頰發熱渾身發軟,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我們跳舞吧。”突然有一個女兵開口建議道。大家立刻活躍起來,屋子裡頓時成了喜鵲窩。我看見讓娜悄悄地捅了捅卡列尼娜,示意她向我徵求一下意見。
“大家安靜,誰在說開舞會呢?”卡列尼娜站起來,表情嚴肅地對女兵們說道:“沒有得到指揮員的允許,這個建議是不會被採納的。”
聽了她的話,剛纔還唧唧喳喳的姑娘們都閉上了嘴,面面相覷,然後又集體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知道在這個缺乏娛樂生活的時代,沒有電視、電腦之類的東西可以用來消遣無聊的時間,對這種女兵們自發的娛樂節目就應該採取支持的態度。於是,我扶着桌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對在場所有的人說:“姑娘們,別楞着了,舞會現在開始,快都跳起來吧!”
女兵們一陣歡呼,七手八腳地把大木桌摺疊起來移到了牆角,屋子中間頓時出現了一塊寬闊的區域。我渾身無力,坐在牆角的椅子上,看着她們來來回回地忙碌着。
列娜——就是昨晚幫我搬肥皂的女兵,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具手風琴拉了起來,隨着悠揚的琴聲,屋子裡頓時響起了動聽的歌聲,是我所熟悉的《紅莓花兒開》,感情這首歌是這個時代的流行歌曲啊。
一曲終了,卡列尼娜突然向大家提議:“下面請我們的中尉同志給我唱一首歌,大家說好不好啊?”
“好~~~!”女兵們齊聲歡呼起來。
我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俄羅斯歌曲,我倒是會唱《紅莓花兒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等等,可惜都只能唱中文而不能唱俄文。唯一會的一首俄語歌曲,是曾經風靡一時的《嫁人就要嫁普京這樣的男人》,在這種場合裡,借我一個膽子也不敢唱啊。我只能擺着手含含糊糊地說:“對不起了,姑娘們,我喝醉了沒法唱,改天再說吧。”
還在這些女兵們並沒有爲難我,卡列尼娜抓住娜裡莎,帶頭跳了起來。早就心癢難耐的女兵們紛紛進入簡陋的舞池,隨着音樂翩翩起舞,屋子裡立刻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讓娜沒有去跳舞,而是坐在我的身邊陪着我。她突然問我:“中尉同志,上午打德國偵察機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你喊了一句什麼,不過沒聽懂。”
“哦,”聽了她這話,我纔想起當時自己情不自禁地用中文喊過一句。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編理由來向她做解釋:“我喊的是一句中文。”
“中文?!”她非常好奇地接着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你從什麼地方學的中文啊?”
“用俄語講,就是‘衣即烏米兒’,”我之所以要給她解釋,是因爲在後世有個和我拼房住的哥們,晚上特愛說夢話,說夢話時通常是中俄文交替使用。我怕自己哪天說夢話時,也出現這種中俄文混用的情況,與其到時候會引起他人的懷疑,還不如趁早找個理由來掩飾真相。“我原來讀書的學校裡,有個打掃衛生的老校工,是參加過十月革命的中國人。我和他很熟,就從他那裡學過幾句中文。”
“哦。”讓娜擺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的頭越來越暈,眼前的人物開始變得模糊,身邊讓娜說話的聲音也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我終於在不知不覺中睡着啦。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我剛走出木屋,昨晚負責執勤的哨兵就跑過來向我報告:“中尉同志,您快來看,懸崖下面有部隊調動。”
“是德軍嗎?”我心裡不由大吃一驚,以爲又是德軍趁夜色悄悄地繞到後面去了。
“不是。”哨兵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是我軍的部隊。”
懸崖下的這條道路正行進着大隊人馬,路上和路邊都是排成隊列或是單行的戰士,還有軍用卡車、炮車甚至坦克。我非常淡定地用望遠鏡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切,這些部隊正沿着一條條岔路,分散到公路兩側戰線去。無論如何,一看到這支龐大的隊伍、大炮和坦克,真使人高興。
“真帶勁兒!”身邊突然響起了卡列尼娜的聲音,我扭頭一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到了我的身邊,正興奮地看着過路的隊伍。
我照近來養成的習慣,擡起眼睛看了看天空,心想:這樣在大白天大規模地調動部隊,會不會遭到德國空軍的然襲擊呢?不過今天的天色陰沉,濃雲壓在低空,雨點已經霏霏地落下來了。我猜想多半是因爲這個緣故,朱可夫纔敢冒險在大白天繼續調動隊伍。
這是什麼隊伍?我邊看邊猜測,他們是從前線的其他地段調來的呢,還是統帥部調來的後備隊?但是有一件事實是無可懷疑的,在普耳科沃防線上,蘇軍已經集中了雄厚的兵力。我根據已知的結局,清楚地知道德軍對高地的進攻,最終將以失敗告終,他們會遭到一個毀滅性的反擊,被蘇軍擊退,被打得潰不成軍。
“您看,中尉同志,那是水兵戰士呢!”卡列尼娜指着下面興奮地對我說道。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幾隊穿藍白條紋襯衫和一種黑色的制服的戰士,正雄赳赳氣昂昂地行進着,這應該是從軍艦上抽調出來的陸戰隊員吧。
我想了想,雖然今天的天氣不適合飛機的起飛,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便放下了望遠鏡,對身旁的卡列尼娜說道:“發出戰鬥警報,通知所有的戰士進入炮位,我們要做好防空準備,以防德國空軍對後面的部隊發動突然襲擊。”
卡列尼娜答應一聲,正要走開,身後突然出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姑娘們,你們的指揮員在哪裡?”
我扭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着嶄新軍裝,皮靴擦得閃閃發亮的少尉正向我們走過來。來到我們的面前,他看了看我和卡列尼娜的軍銜,看見我們都是中士軍銜,便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喂,美人兒,你們的指揮員在哪裡?”
我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我就是高射機槍連連長奧夏寧娜中尉,您是誰?”
聽到我自報家門,他趕緊一挺身體向我敬了個禮,有些慌張地回答說:“對不起,中尉同志,您還穿着中士的制服,所以我沒想到您就是指揮員。”稍微停頓一下,他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又接着說:“我是從防空司令部來的薩甫欽科少尉,奉命來擔任你的副手。兩個排的高射炮兵也已經就位,隨時可以進入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