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基里亞諾娃和奧爾洛娃出去巡視炮位去了,我獨自一人在帳篷裡收拾行裝。
要回城裡的指揮部去見方面軍的司令員,着裝不能再像我平時那麼隨便。於是我找出一直放在行李裡的皮帶,系在軍大衣外面,從槍套裡拿出手槍,卸下彈匣檢查一遍裡面的子彈後,便又重新放進槍套。
我挎上公文包,拎着突擊步槍,正準備往外走時,奧爾洛娃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她手裡還提着個體積不小的布袋子。看見我這身打扮,笑着說:“麗達,你準備出發了?”
“是的,”我反問了一句,“基里亞諾娃在哪?”
“七號炮位的高射炮出了點故障,她正督促維修站的戰士在修理,估計不能來送你了。”說着把手裡的布袋子遞給我,“這是我和基里亞諾娃給你的。”
我沒有伸手去接,搖搖頭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只是到城裡一兩天時間,用不上這些東西。”
奧爾洛娃硬把東西塞到我的懷裡,有些不悅地說:“列寧格勒正在鬧饑荒,城裡的居民根本吃不飽。你要去看你的媽媽和兒子,總要給她們帶點吃的東西吧。”接着又將一張紙條揣進我的大衣兜裡,補充說:“這是柳達給你地址,在涅瓦河邊的弗拉基米爾大街146號樓,假如她們還沒有疏散的話,你應該就能看見她們了。”
麗達的媽媽和孩子!如果奧爾洛娃不提的話,我都忘記她們此時還在這被圍困的城市裡。成爲麗達以來,我一直在努力避免着和她的親人見面,因爲我不知道該和他們如何相處。
“麗達,時間不早了,你該出發了。”看到我在發呆,旁邊的奧爾洛娃善意地提醒着我。
我上前和奧爾洛娃來了個擁抱,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用感激的口吻對她說:“我代表我的媽媽和兒子,謝謝你。”說完,左手提着裝着食品的布包,右手拎着突擊步槍,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我站在路邊等着搭順風車。平時不打算進城的時候,運輸隊的卡車一輛接一輛地從這個地段經過,而今天想搭車了,卻半天看不到一輛車。
我擡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在路邊已經站了將近十分鐘,也不知道希洛夫將軍派的司機,在檢查站那裡是不是等得着急了。正在這時,遠遠有輛帶篷的卡車不緊不慢地開過來。我連忙走到路中間,把步槍挎在肩上,高高地揚起手。
隨着一聲尖厲的剎車聲,卡車在離我五六米的地方停住。黑頭髮的司機從駕駛倉裡伸出腦袋,衝着我吼了一嗓子:“你不要命,居然跑到路中間來攔車。”
我快步走到司機面前:“對不起,司機同志,我有急事要到城裡去,能搭你的便車嗎?”
司機瞅了一樣我領章上的軍銜,一歪腦袋說:“上來吧,少校同志,很高興能爲您服務。”
我從車頭繞過來,拉開副駕駛這邊的車門上了車,剛關上門,司機就發動了車。
司機像個饒舌的的哥,也許見得搭車的是年輕女兵,顯得格外活躍,不停地主動地和我說話:“少校同志,我每週差不多就要去兩趟列寧格勒,爲居民拉去麪粉和各種給養。現在搭車出城的人不少,進城的可很少見。您這是去哪裡啊?”
“去城裡看媽媽和兒子。”這次回城是去見霍津司令員和希洛夫將軍,按照條例,此行的目的要絕對保密。因此我回城的事,除了基里亞諾娃和奧爾洛娃外,連哈比中校他們都不知道。如今當一個素昧平生的司機問起時,我只能用其它的理由來搪塞他。
“哦?!”司機有些驚訝地說:“看不出來,您這麼年輕都已經結婚了。”接着又問,“您的兒子有多大?”
“三歲了。自打戰爭爆發我參軍後,就一直沒再見過他。”
聽到我這麼說,司機顯得更加驚訝:“天啊!您才入伍幾個月啊?我一直以爲您都入伍好幾年了,不然不會有這麼高的軍銜。”
司機的這種反應,我早已習以爲常,一個才入伍幾個月的女兵,居然能平步青雲,從普通的戰士,一度成爲指揮幾萬人的高級將領,換了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的。
我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詞彙,然後輕聲地說:“在戰爭中,什麼樣的奇蹟都有可能發生。”
“您的媽媽住在什麼地方?”幸好司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而是及時地換了話題。
麗達媽媽的地址,剛纔奧爾洛娃給我說過一次,不過我沒記住,便掏出了大衣兜裡的紙條。紙條上是柳達用鉛筆寫的地址,因爲寫得龍飛鳳舞過於潦草,倉促之間,我還真認不出她寫的是啥。
司機朝我手中的紙條瞟了一眼,說:“原來是在涅瓦河邊的弗拉基米爾大街啊?”
他這麼一說,頓時提醒了我,後面的內容我也連看帶蒙猜出來了,“是146號樓。司機同志,您去過哪裡嗎?”
司機沉默了。良久纔回答說:“因爲法西斯匪徒炮擊和轟炸,如今那裡幾乎找不到一棟完整的建築物,住在那裡的居民,年輕力壯的都上了前線,剩下的老人和孩子大部分也已經疏散了。我不知道您去的時候,還能不能找到您的媽媽和兒子。”
聽到司機這麼說,我心裡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爲我畢竟是冒牌的麗達,如果真的出現在她的母親和兒子面前,沒準說不了兩句話就會露餡。
見我不說話,多嘴的司機也識趣地閉上了嘴。車內一片沉默。
又開了一段路,司機再次開口問我:“少校同志,您到什麼地方下車?”可能是怕我多心,接着又解釋說:“我車上拉的是麪粉,要到指定的地點去卸車,不能去弗拉基米爾大街。”
“沒關係,”我的目的地不是弗拉基米爾大街,所以司機在什麼地方停車都不重要。“待會兒您到進城的檢查站時,把我放下就行了。”
司機突然問道:“對了,您有通行證嗎?這兩天查車查得緊,你得有點心理準備。如果沒有的話,檢查站的戰士有可能把您當逃兵抓起來。”
在戰爭期間,沒有出差證和通行證的情況下,指戰員們是不允許隨意行動的,否則一旦被巡邏隊或檢查站抓住,就有可能被當成逃兵抓起來,關禁閉後送去懲戒營或者直接槍斃。我雖然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算太長,但多少了解了許多隨時可能要人性命的遊戲規則。如果不是希金政委說在檢查站那裡安排了人等我的話,我確實也不敢隨便回列寧格勒。
對於司機的好意,我非常感激,我衝他笑了一笑,說:“謝謝您的提醒。進城的通行證會有的,在檢查站那裡會有人來接我的。”
車離檢查站還有一兩百米的時候,就遇到了一支巡邏隊。司機見到領頭的軍官在揮手示意停車,便及時地踩下了剎車。
汽車剎住車,一個查車的中尉走上前,看完了司機的證件,然後伸手向我要證件。我掏出自己的軍人證遞給了他,他接過後沒有馬上翻看,而是問道:“您有出差證或通行證嗎?”
“沒有,”我坦白地告訴他,“我是臨時接到通知,要趕回列寧格勒執行任務,所以暫時沒有領到出差證和通行證。”
“請您下車。”中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伸手拉開了車門。我不客氣地說:“有人在檢查站等我,他那裡應該有你需要的證件。”
“請您下車。”中尉不爲所動,也不看我的軍人證,只是要求我下車。見我沒有絲毫下車的打算,後退一步,向後一揚手,巡邏隊的戰士頓時端着槍衝上來,把槍口指向了駕駛室。
見到這種情況,我苦笑一聲,只能無可奈何地下了車。
司機從副駕駛這邊探出頭來,大聲地說:“中尉同志,您會不會搞錯了?她也是個指揮員,怎麼可能是逃兵呢。”
中尉衝着司機揚揚手,“趕緊把車開走,不然連你一起抓起來。”
司機沒辦法,只能衝我說了句:“少校同志,我先走了,祝您好運!”然後關上車門,把軍車開走了。
看着軍車離去,中尉纔回過頭來,對着我說:“接下來,我們該談談您的問題了,少校同志。您爲什麼在沒有出差證或通行證的情況下,擅自離開自己的防地,到列寧格勒來?”
我冷冷地看着他,表情嚴肅地說道:“我再重複一遍,我是奉命回列寧格勒的。至於出差證或通行證,只要到了檢查站,等我的人就一定會拿給你檢查的。”
沒想到中尉就是個榆木疙瘩,一點都不懂得變通,不看我的軍人證就只要檢查出差證或者通行證。見我和他針鋒相對,不禁有些惱羞成怒,招呼後面的兩名戰士上來要繳我的械。我自然不會讓他得逞,拎着手上的突擊步槍往上一揚,不偏不倚地頂住了中尉的下巴。
周圍的戰士投鼠忌器,怕傷着帶隊的中尉,只是端着槍衝我大聲呵斥,卻沒人敢上前。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暗自好笑,看來我這個檢查站犯衝,上次是挾持了一名上尉,這次又是一名中尉,下次不知又是個什麼軍銜的。下次?!想到這裡,我不由打了個冷戰,下次我再挾持檢查站的軍官的話,說不清真會有愣頭青向我開槍的。
正在劍拔弩張騎虎難下時,忽然遠處傳來一個高喊聲:“住手,都住手。是自己人,把槍放下。”
循聲望去,遠處有幾名軍人正從檢查站方向跑過來,領頭的是一名軍官。。四周包圍着我的戰士,聽了正跑過來那名軍官的命令後,都把槍口放低了。
幾名軍人氣喘咻咻地跑到我的面前,喘息未定的軍官走到了我的面前,立正敬禮後,大聲報告說:“報告少校同志,檢查站指揮員庫舍列夫上尉向您報告。請指示!”
看我手中的槍依舊頂住中尉的下巴,庫舍列夫上尉連忙從中尉的手中拽過我的軍人證,雙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遞給我,說:“奧夏寧娜少校,這是您的軍人證。剛纔不過是一場誤會,請您放開中尉好嗎?”
我收回槍,挎在肩上,接過上尉遞過來的軍人證,隨意地問了一句:“上尉同志,您認識我?”
“您忘記了,上次您和希金政委經過檢查站時,發生了一點誤會。”上尉有點不好意思地提醒我,“當時您也像剛纔一樣,用槍頂着我的下巴。”
“原來是您啊,上尉同志。”我主動向他伸出手,握手時態度溫和地問道:“最近好嗎?”
“很好,謝謝您的關心。希金政委的司機現在檢查站等您,我們這就過去吧。”
“上尉同志,您認識她嗎?”剛纔被我用槍挾持過的中尉語氣不善地問道。
庫舍列夫上尉瞪了中尉一眼,說:“這就是我向你們提過的奧夏寧娜少校。”
“原來是奧夏寧娜將軍啊!”聽說是我,中尉臉上原來的怒容頓時消融得無影無蹤,他滿臉堆笑地稱呼着我原來的軍銜,態度誠懇地向我道歉:“對不起,剛纔是我太魯莽了。請您原諒!”說完,還恭恭敬敬地向我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少校同志,我們走吧。”庫舍列夫上尉見氣氛緩和,不失時機地說道:“希金政委的司機還在檢查站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