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後,我帶着巴斯曼諾夫和幾名警衛連的戰士來到了四團的陣地,從南坡的一個入口,進入了他們的坑道工事。
守衛坑道的是兩名年輕戰士,見到我們的到來,連忙挺直了身體向我敬禮。我衝兩人還禮後,禮貌地問道:“戰士同志,可以帶我們去團指揮部嗎?”
一名年紀稍微大點的戰士回答說:“沒問題,將軍同志,我可以帶您和您的部下去團指揮部。”說着把身子一側,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們沿着狹長的坑道往裡面走着,幸好兩側牆邊上掛着的一盞盞馬燈,可以爲我們照亮前進的道路,避免我們踩到了坐在牆邊休息的指戰員身上。在燈光的照耀下,我看見有人在擦拭武器,有人背靠着土壁在閉目養神。我們從一個掛在厚厚布簾的洞口經過時,我還聽到了裡面傳出的陣陣呻吟聲,這裡應該就是傷員所待的地方。
我們在坑道里轉了幾個彎後,又走了很長的距離,戰士終於在又一個掛在布簾的洞口停了下來,扭頭對我說:“將軍同志,這裡就是我們的團指揮部了。”
“謝謝您,戰士同志。”我衝他點點頭,道了一聲謝後,就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裡面是一個七八平米的小洞穴,靠近門口的地方擺在一張桌子,桌上攤放着地圖,還擺着一盞馬燈和一部電話機,一名沒戴軍帽的指揮員坐在桌邊。聽到動靜,他擡頭向我望來,在片刻的遲疑後。他果斷地站起身。擡手向我敬禮。並大聲地報告說:“師長同志,步兵第四團政委夏平向您報告,歡迎您到這裡來。”
我擡手還了禮,隨口問道:“夏平政委,你們的團長蓋達爾中校呢?”
“我在這裡,師長同志。”牆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我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衣衫不整的蓋達爾正從一張簡易狹窄的木牀上爬起來。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邊向我報告說:“師長同志,四團團長中校蓋達爾向您報道,我聽候您的指示!”
我沒有說話,只是揹着手靜靜地看着他。等他軍容整齊後,我才鄭重其事地對他說:“蓋達爾同志,由於昨晚我們在沒有搞清楚具體狀況的情況下,就錯誤地判斷敵人的炮兵觀測點設在馬馬耶夫崗上,還讓你們一遍又一遍地在儲油罐區進行徒勞的搜索。現在情況已基本搞清楚了,敵人根本沒在高地上設立觀測點。對此。我代表政委、參謀長,向我們所犯的錯誤向你道歉。請你原諒!”說完,我雙腿併攏,擡手向他敬了一個莊重的軍禮。
“師長同志!”見我居然向自己道歉,蓋達爾在短暫的驚愕後,也連忙擡手向我敬禮,語氣激動地說:“沒想到您會爲了這件小事向我道歉,真是沒想到。”
夏平深怕我會尷尬,及時地將話題岔開:“師長同志,您說敵人的炮兵觀測點沒有設在馬馬耶夫崗,那麼會設在什麼地方?”
“還能在哪裡?!當然是在他們離我們最近的前沿陣地裡。”我放下了舉到額邊的手,笑着對夏平說:“我以爲敵人在離我們這麼近的地方修工事,只是爲了縮短他們的進攻路徑沒想到還是爲了設立炮兵觀測點,指引縱深的炮兵轟擊我們在伏爾加河上的運輸船隊。”
“師長同志,不知道您是怎麼考慮的?”蓋達爾試探地問道:“需要我派部隊出擊,攻擊這個前沿陣地,伺機消滅他們的炮兵觀測點嗎?”
“用不着那麼麻煩。”我擺了擺手,不以爲然地說:“我已經通知莫羅佐夫少校,讓他帶幾門迫擊炮過來,用炮火將敵人炮兵觀測員所在的那個土木掩體摧毀就是了,用不着派步兵去冒險。要知道你們現在的新兵數量多,打打防禦還可以,要是隨意發起進攻,最後會打成什麼樣子,還真不好說。”
就在這時,布簾被人掀開了,隨即闖進一名指揮員。他一進門,也沒四處張望,摘下頭上的大檐帽就重重地摔在桌上,接着一屁股在桌邊坐下,氣呼呼地說:“團長、政委,這個連長我沒法幹了。”
“怎麼了,柯里澄上尉?”夏平低着頭,試探地問道:“是不是你手下的哪個戰士又惹你生氣了?”
“還不就是那些來自哈薩克斯坦的新戰士,在坑道里待久了,一個個叫苦連天。剛剛還有一名戰士,居然說一些擾亂軍心的話。”
“誰說的?”夏平聽到這話,眉毛頓時豎了起來,他嚴肅地問道:“他都說了些什麼?”
“就是那個來自集體農莊的大個子,”柯里澄說道:“他說我們要是能打得過德國人的話,早就發起反攻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整天窩在坑道里當老鼠,連太陽都見不到。要是等到哪天德國人攻上來,我們一個都跑不了,不是被打死就是當俘虜。”
“他叫什麼?”夏平怒氣衝衝地問道。
柯里澄搖搖頭,聳了聳肩膀說道:“他的名字發音很奇怪,我說不清。”
“他說這話時,周圍還有戰士在嗎?”
柯里澄點點頭,答道:“有七八個吧。聽他這麼一說,我感覺這些戰士都有些動搖了。”
夏平轉身從牆上摘下軍帽戴在頭上,對柯里澄說道:“走,我們去找他好好談談。”說着要走,忽然發現我還在一聲不吭地站在旁邊,連忙衝我擠出了一絲帶着歉意的笑容,用手拍了拍柯里澄,對他說:“上尉同志,我忘記給你介紹了,這位是我們的師長——奧夏寧娜將軍。”
原本低着頭的柯里澄聽夏平這麼一說,扭頭看到了我,驚叫了一聲。從座位上蹦起來。後退了兩步。背靠着土壁,擡手向我敬禮,同時結結巴巴地說道:“報,報告,師,師長,同,同志……”
沒等他說完。我走到他的身邊,把他的手從額邊拉下來,和藹地說道:“上尉同志,不要緊張,你剛纔所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走吧,我們一起去找那個戰士談談。”
柯里澄帶着我們一行人,來到了坑道的一個角落。這裡聚集了不少的戰士,誰也沒說話,都在默默地擦拭着手裡的槍支。或者是在往彈夾裡壓子彈。看到我們這羣人走過來,他們只是擡頭望了一眼。又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柯里澄用手一指,指着坐在地上的一名戴着船型帽的高個子戰士說道:“就是他。”
我剛想走上前去,卻被夏平擡手攔住了,他低聲地對我說:“師長同志,還是我來吧。”說完,他走到了高個子的面前停止腳步,用嚴厲的語氣說道:“戰士同志。”
高個子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在夏平的面前站得筆直。
“你剛纔當着你的連長和其餘的戰士,說了什麼?”
“我說什麼啦?”高個子用蹩腳的俄語故作驚訝地反問道。
夏平冷笑一聲,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剛纔說我們打不過德國人,要是繼續留在坑道里的話,早晚會成爲德國人的俘虜。說吧,你爲什麼要在這裡散步失敗主義的論調?”
沒想到他居然矢口否認:“沒有,我絕對沒有說過這話,一定是連長同志聽錯了。沒準他是把從其它地方聽到的話,記成是我說的了。”
夏平轉身問坐在附近的一名戰士:“他說過這話嗎?”
那名戰士居然搖搖頭,說:“我睡着了,沒聽到。”說完,就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夏平又接着問了幾名戰士,那些戰士不是說睡着了沒聽到,就是說自己聽不懂俄語,不知道高個子說過什麼。
看到這一幕時,我的心都涼了半截,沒想到這些來自哈薩克斯坦的新戰士,居然會包庇一個散佈失敗主義論調的老鄉,看來我有必要找奧貝斯坦談談如果加強新兵的政治思想工作了。想到這裡,我扭頭衝坐在旁邊的其他戰士大聲地問道:“你們剛纔誰聽到這位戰士所說的話了?”
這一問,立即從我們的身後走過來幾名戴着鋼盔的戰士,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屬於四團原來的指戰員。其中一名上了年紀的戰士,指着高個子氣憤地說:“沒錯,將軍同志,他剛纔就是曾經散佈過失敗主義論調。”
“他還說一旦敵人攻上來的話,我們這些人不是被打死,就是當俘虜。”見有人勇敢地站出來揭發高個子,另外一名戰士也證實高個子說過這些話。
見到四團的老戰士們揭發自己,高個子顯得有點慌亂,他竭力爲自己辯解說:“指揮員同志們,我剛纔的意思,我們不能老窩在坑道里,還是要出去和敵人打一仗。打得過最好,打不過,我們應該考慮儘快撤到伏爾加河的東岸去。”
“你還說你沒有散步失敗主義論調?!”夏平重重地哼了一聲後,冷冷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堅守馬馬耶夫崗,哪怕高地上只剩下一個人,我們也要像釘子一樣釘在陣地上,絕不後退一步。寧可讓白骨暴露在高地上,也不能讓敵人前進一步。”
他接下來正要宣佈怎麼處理高個子時,我們的後面忽然傳來了喊聲:“喂,師長同志,您在哪裡?”
我聽出是莫羅佐夫的聲音,知道是他帶着迫擊炮來了,便答應了一聲:“少校,我在這裡,我馬上就過去。”喊完以後,我指着高個子,吩咐站在我身邊的柯里澄,“上尉同志,派人先把他看管起來,等我們打完仗以後再處置他。在這種時候發表擾亂軍心的失敗主義論調,絕對不能輕饒。”
我和夏平並肩往前走的時候,我想到四團從上馬馬耶夫崗開始,就一直窩在坑道里,和進攻的敵人打得不亦樂乎。在這種情況下,別說剛補充的新戰士,就算我身邊的團政委夏平,估計心裡也會有些想法,因此我覺得有必要向他進行一番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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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邊走邊對他說:“夏平同志,您要告訴戰士們,由於我軍的兵力有限,也缺乏攻堅所需的重武器,所以只能暫時採取防禦。我們要依託坑道來堅守高地,不斷地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只有消耗了敵人,把他們拖的精疲力盡了,才能爲反擊創造條件。到時候,我們所實施的反擊,就可以一舉成功,將進攻斯大林格勒的敵人徹底擊潰。”
莫羅佐夫帶來的三門迫擊炮已經在戰壕裡一字排開,看到我們從坑道里出來,他連忙雙腿併攏向我報告說:“師長同志,我已經把迫擊炮準備好了,請您指示攻擊目標。”
我舉起望遠鏡向遠處的德軍陣地望去,在靠近河邊的位置,果然有一個獨立的土木式掩體,從外面有兩個不停來回走動着的士兵來分析,那裡就算不是德軍的炮兵觀測點,也是一個相對重要的目標。
看到這裡,我把莫羅佐夫招呼過來,將望遠鏡遞給他,指着遠處的陣地說道:“少校,看到那個靠近河邊的土木掩體了嗎?看樣子是德軍一個比較重要的地點,能把它打掉嗎?”
莫羅佐夫接過我手裡的望遠鏡張望一陣後,信心十足地回答說:“沒問題,您給我兩分鐘時間,我一定能把它打掉。”說完把望遠鏡往我的手裡一塞,就向他的部下跑去。
隨着莫羅佐夫發出的一連串口令,炮手們熟練地調整着迫擊炮的位置和炮口方向。隨着“通通通”三聲輕響,炮彈呼嘯着向着敵人的陣地飛去。
炮兵打得很準,三發炮彈都落在了掩體的四周爆炸,其中一發將那兩個走動着的士兵炸得飛了出去。接着,炮兵們又接連發射了兩輪。
那個土木掩體在炮彈爆炸的黑煙裡,被掀開了蓋子,從裡面慌慌張張地衝出了三名德國兵,彎着腰順着戰壕就往其它地方跑。不過他們沒跑出多遠,兩發炮彈落在他們的中間爆炸,他們的身體在爆炸中化成了漫天血雨,均勻地灑在了周圍的泥土裡。
“打得好,莫羅佐夫少校,打的真是太漂亮了。”見到迫擊炮打的這麼準,我興奮地連聲高喊。“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把敵人的掩體打掉了。”
莫羅佐夫聽到我的表揚,沒有說話,只是咧開嘴一個勁地傻笑着。直到一名炮手走到他的身邊,請示是否繼續射擊。他才如夢初醒,連忙問我:“師長同志,還打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既然敵人的炮兵觀測點被打掉,你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快點帶上你的人轉移吧,沒準敵人的報復性炮擊很快就到了。”莫羅佐夫答應一聲,連忙招呼他的部下收拾東西,準備撤回坑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