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奧夏寧娜上校,你現在說說:你當時是怎麼考慮的,爲什麼見到我們的中繼站遭到德軍的進攻時,做出了見死不救的決定,害得幾十名戰士全部犧牲?”
師指揮部的木桌旁坐着三個人,他們都是不屬於我師建制的指揮員。左邊的那個胖乎乎的政工人員,是和我在頓河邊有過一面之緣的第62集團軍政治部主任、團級政委基裡洛夫,右邊那位指揮員是內務部的一名中校,我平時坐的位置,則被一名穿軍便裝的禿頭男人佔了。木桌的另一側孤零零地放着一根長凳,而我就坐在這根凳子上,身後站着兩名全副武裝的內務部戰士,以及一名內務部少尉。牆邊原來擺放報話機的位置,坐的不再是拉祖梅耶娃,而是另外一名穿軍便裝的中年男人。
坐在正中的那個禿頭,戴着一副圓框眼鏡,留着兩撇講究的鬍子。剛纔進門時,他曾經坐過自我介紹,說他是斯大林格勒市委委員皮克辛,是代表州黨委第一書記丘亞諾夫,來我師瞭解昨天我所指揮的那場戰鬥。
他們來到時,我正在向謝傑里科夫他們幾人佈置今天的任務。當看到一幫陌生人走進我的指揮部,特別是還有兩名穿着軍便裝的中年人,我立即終止了會議,向他們迎了上去,同時禮貌地問道:“同志們,請問你們有什麼事情嗎?”
我的話音剛落,首先從人羣裡走出來的,就是我曾經見過的基裡洛夫。他笑呵呵地說:“奧夏寧娜同志。我們是從斯大林格勒來的。有點事情想要和你談談。”說到這裡,他扭頭向站在桌邊的那幾個指揮員望了一眼。
他的這個動作顯然是不想有太多的外人在場,於是我連忙吩咐謝傑里科夫他們幾人:“謝傑里科夫中校,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裡,你們先回各自的部隊,立即把我剛纔交代的任務佈置下去。”謝傑里科夫他們幾人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出了指揮部。
基裡洛夫的眼睛望着還留在屋裡的巴斯曼諾夫和拉祖梅耶娃,自作主張地命令他們:“上尉同志。還有這位女少尉,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們的師長商議,你們兩個先出去吧。”雖然聽到基裡洛夫這麼說,但是兩人卻沒有動地方,而是向我投來的徵詢的目光。見我點了點頭,才敬禮後轉身離開。
等屋裡只剩下我,和剛纔進來的那羣不速之客時,穿着軍便裝戴眼鏡的禿頭中年人,才態度傲慢地說道:“奧夏寧娜上校,你也許不認識我。我就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皮克辛,是斯大林格勒市委委員。是奉州黨委第一書記丘亞諾夫同志的命令所組成的調查小組,來你這裡,向你瞭解昨天的那場戰鬥。”說到這裡,他也不再搭理我,自顧自地吩咐起身邊的人:“弗多溫同志。”
另外一名穿着軍便裝的中年男人連忙擠到了他身邊,皮克辛向牆角原本屬於拉祖梅耶娃的位置一指,說道:“你坐那裡,負責記錄。”
中年人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便向委員所指的位置擠了過去。
接着皮克辛又對身邊的一名中校說道:“中校同志,您是來自內務部的,該讓戰士們怎麼進行警戒,你比我熟悉,這件事就交給你來安排吧。”
中校點點頭,接着向自己的部下發號施令:“中尉,你帶四名戰士到門口守住,沒有我的命令,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等那名接到命令的中尉帶着四名戰士離開後,他又吩咐剩下的一名少尉:“少尉,你把那根凳子向後移一點,招呼這位上校同志過去坐下。”
少尉答應一聲,讓剩下的兩名戰士去移動凳子,而他走到我的面前,冷冷地說道:“上校同志,請您跟我來。”我聳一聳肩膀,向基裡洛夫苦笑一下,只好乖乖地跟着少尉走向爲我安排的位置。
“現在我們就座吧,”皮克辛對自己身邊剩下的兩名指揮員說道,接着率先走到屬於我的位置坐下。等坐下後,他就開門見山地說道:“奧夏寧娜上校,我們是奉命來調查昨天發生在巴薩爾吉會讓站的那場戰鬥。”說到這裡,他扭頭對坐在身邊的基裡洛夫說道:“團級政委同志,你和奧夏寧娜上校打過交道,這些的詢問就由你來負責吧。”
基裡洛夫沒有反對,只是點點頭,隨即站起身,用雙手撐着桌子的邊緣,身體微微前傾,緩緩問出了開頭的那一番話。
聽完他的文化,我心中默默嘆息:大敵當前,你們不考慮如何採取防禦措施,來抵禦德國人的進攻,卻派了一幫人到我的指揮部來,把我像審問犯人似的審個不停,這叫什麼事啊?雖然心裡對這個所謂的調查組心存不滿,但表面的尊重還是要保持的,於是我想站起身來回答他的問題。
沒想到剛一擡手,就感到肩膀受到重力,屁股剛離開凳子,又不得不重新坐了下去。我向左右一看,原來是站在兩側的戰士按住了我的肩膀,不准我站起來。我剛想發火,那名少尉已經低喝一聲:“老實點,坐着乖乖地回答團級政委的問話。”
見無法站起來,我只能坐在凳子上,規規矩矩地把昨天的情況向基裡洛夫報告:“……由於我們從敵人的後方突然出擊,將正在圍攻高地的敵人擊退,掩護高地上的友軍部隊成功地突了出來。由於友軍在撤退時,我並沒有得到在高地後面還有一個我軍的通訊中繼站的報告。被營救的友軍回到了我師的臨時防禦陣地後,在我下達命令全體撤回此地的命令後,該通信連的政治指導員突然說在高地的後面,還有一個通訊中繼站,裡面有兩個班的偵察兵和一個女子通訊班。……”
沒等我說完。皮克辛就打斷了我的話。不耐煩地問道:“別說那麼多沒用的。我們只是想了解,你當時爲什麼不馬上派部隊去營救他們,而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德國人消滅?”
等他說完,我苦笑着向他介紹說:“市委委員同志,我在得到這個消息後,也想馬上派部隊去把這些被圍困的戰士救出來。可是就在這時,我發現德國人對高地再次發起了進攻。他們出動了有一個營的兵力,另外還有十幾輛坦克。我們的兵力呢。比他們少得太多,只有兩個連,外帶警衛營的一個排和一個班,連隊裡都是些缺乏訓練和戰鬥經驗的新兵。至於重武器,就更加少,只有兩輛燃料和彈藥都不足的坦克,和五門迫擊炮。在這麼懸殊的兵力對比的情況下,假如我貿然派部隊出擊的話,不光救不出被圍困的指戰員,甚至還會把我的部隊全搭進去。”
“夠了!”沒等基裡洛夫說話。皮克辛又拍着桌子站了起來,用手指着我大聲地罵道:“你這個只知道保持實力的膽小鬼。就是因爲怕自己的部隊有傷亡,就擅自做出按兵不動的決定,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堅守會讓站的戰士們白白犧牲。對於你這種行爲,我們是不會姑息的,你要爲這些戰士的犧牲付出代價。我要把你送上軍事法庭,讓法庭來審判你這種貪生怕死的膽小鬼行爲。……”
“皮克辛同志,請冷靜一下。”團級政委基裡洛夫看到他在發火,連忙勸說道:“究竟情況怎麼樣,會搞清楚的。您先坐下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
等皮克辛氣呼呼地坐下後,基裡洛夫的注意力沒有放在我的身上,而是問坐在他對面的那名內務部軍官:“中校同志,我想請問你一下,假如你昨天處在奧夏寧娜上校的位置,你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內務部中校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回答說:“還能怎麼辦,立即讓所有的部隊投入戰鬥,就算全犧牲了,也比坐視自己的戰友被敵人消滅了強。”
聽了中校的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你以爲我不想去救援中繼站裡的部隊啊?關鍵要有這個實力才行,否則被圍困的部隊沒救出來,而自己的部隊也打光了,才真是因小失大。我也知道對自己的戰友要不拋棄不放棄,可我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我可沒辦法下達中校所說的那種愚蠢的命令。
基裡洛夫擺出了一副和稀泥的架勢,接着又問我:“奧夏寧娜上校,我和你在頓河邊曾經見過一面,以我對你的瞭解,你是一個勇敢而又非常有戰鬥精神的指揮員。我相信你做出這個決定,是有自己的理由,而且現在敵強我弱的態勢,我們都心中有數。可是當你看到敵人的部隊向高地撲過去時,你起碼該做點什麼,去支援一下那些中繼站的指戰員們啊。”
堅守會讓站的部隊是如何覆滅的,我在和通訊班班長娜佳通話時,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昨晚我徹夜未眠,反覆地問自己,假如當時自己狠狠心,派戈都諾夫帶一個連,在坦克的掩護下,向德軍的側翼發起猛攻,有沒有可能擊退他們的進攻,掩護會讓站裡的部隊安全地撤出一部分呢?最後的答案是否定的,假如我當時真的不管不顧地命令部隊衝上去,那就是以卵擊石,不光戈都諾夫的連隊會全部犧牲,就連在臨時防禦陣地的我們,也會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我爲自己辯解道:“團級政委同志,我再重複一遍,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根本無法爲留守在會讓站裡的指戰員們提供任何幫助。我們的臨時陣地,距離高地大概有兩公里,迫擊炮的射程不夠,而坦克攜帶的幾乎都是穿甲彈,無法對蜂擁而上的德軍步兵進行有效的殺傷。”
聽到我的回答,皮克辛不耐煩了,他厲聲說道:“好了,我的團級政委同志,別再和她廢話了。不管她編織什麼樣的謊言來掩飾自己的錯誤,都無法改變她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的事實。”說到這裡,他扭頭吩咐內務部中校:“中校同志,你還愣着做什麼,立即把她逮捕起來,帶回斯大林格勒,送交軍事法庭進行審判。……”
“皮克辛同志,”基裡洛夫打斷他的話,爲我辯解道:“雖然在昨天的戰鬥中,奧夏寧娜上校沒有采取果斷的行動,去營救被圍困在會讓站的部隊,但這也不能說明她就是一個膽小鬼啊?況且,我們今天來,只是瞭解一下昨天戰鬥的真實情況,並沒有接到逮捕奧夏寧娜的命令啊!”
“團級政委同志,”皮克辛不客氣地說道:“我是市委委員,也是防禦指揮部的負責人之一,對於這種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有不用經過領導小組討論,就直接逮捕的權利。”爲了防止基裡洛夫再爲我說好話,他還特意強調,“基裡洛夫同志,雖然你認識這位上校,但也不能爲她說好話,要知道你這是溫情主義的表現,是非常危險的。”皮克辛的話,頓時讓基裡洛夫啞口無言,他看了我一眼,歉意地笑了笑,無聲地坐了下去。
見基裡洛夫老老實實地坐了下去,那個中校站起身,衝着我這個方向一揮手,果斷地命令自己的部下:“少尉同志,把她拷起來。”
少尉答應一聲,從身上拿出手銬就準備動手,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一陣喧譁聲。聽到這意外出現的聲音,皮克辛愣着了,他望着門口,大聲地問道:“外面出了什麼事,爲什麼這麼吵?”
在指揮部外面擔任警戒的中尉跑了進來,擡手敬禮後大聲地報告說:“報告市委委員同志,外面來了一百多名戰士,把我們這裡圍了起來。”
“簡直瞎胡鬧,把這裡圍起來,他們想幹什麼,想造反嗎?”不得不說皮克辛的膽子還是挺大的,雖然聽說外面來了很多人,但他還是衝着內務部中校一擺頭,毫不畏懼地說道:“走吧,中校同志,我們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