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兩人的分析,我用讚許的目光望向班臺萊耶夫,心說生薑還是老的辣啊,這個班臺萊耶夫上校別看平時爲人古板,但他在軍隊中的經歷,要比阿赫羅梅耶夫這種後生晚輩豐富得多,我就隨便那麼一說,他居然就能比較準確地分析出新的方面軍司令員是誰。
想到兩個方面軍的合併在即,我忍不住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未來的出路。斯大林格勒戰役結束後,自己在留在第62集團軍的可能不大,有可能被調到其它方面軍,而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列寧格勒方面軍或者梅列茨科夫大將的沃爾霍夫方面軍。我調過去的話,現在的獨立師肯定不會跟我一起過去,到時我就會又成爲孤家寡人。想到自己在新的環境裡可能面臨的種種困境,我的心裡就感到了失落。
我光顧着想自己的心事,忘記了自己還目不轉睛地盯着班臺萊耶夫。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使勁地咳嗽一聲,將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隨後他小心地問我:“師長同志,目前還剩下三萬多在葉爾曼區和捷爾任斯基區被解救出來的居民,我們該如何安置他們呢?”
沒等我的思維回到正常的軌道,基裡洛夫便在一旁補充說:“副師長說的對,這批難民目前缺乏食物和藥品,而我們儲備的食物也不夠了。如果不盡快安置好他們的話,我擔心會有不少人因凍餓而死。”
在收復葉爾曼區和捷爾任斯基區時,我們從敵人的手裡解救出了多達四萬的居民。當發現敵佔區里居然有這麼多居民時,我立即就向集團軍司令部進行了報告。崔可夫當時沒在司令部裡。接電話的是軍事委員古羅夫。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沉默了很久,最後才爲難地對我說:“冰上運輸線由於受氣候的影響,運輸能力有限,每天只能往城市運進少量的兵員,和有限的物資。在這種情況下,想將這批難民全部疏散到伏爾加河東岸去,是不現實的,所以只能暫時留在你們師的防區。”
我聽古羅夫這麼說。當時就急了:“軍事委員同志,這三萬多居民每天消耗的食品,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天文數字,以我師現有的食品庫存,根本滿足不了難民們的需求。”
聽到我的訴苦,古羅夫也無奈地說道:“奧夏寧娜同志,你們養活不了這幾萬人,我們同樣也是力不從心啊。不過請你放心,我們集團軍司令部會盡最大的努力,爲你們防區內的難民提供必要的食品。”
古羅夫雖然信誓旦旦地表明要爲我們提供食品方面的補給。但過了十來天,無論是食品藥品和槍支彈藥。我們都沒有得到絲毫的補充。眼見得集團軍承諾的補給品遲遲不能到位,我不得不將每個居民的口糧,從最初的300克降爲了200克,同時還組織了小分隊,將那些還能走動的老弱病殘都想方設法地分批送往了東岸,減輕我們的供給壓力。這樣送了十幾天,只送走了上萬人,還剩下了三萬多人,而這時,我們的糧食供給出現了問題。
我考慮了半晌以後,向基裡洛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政委同志,爲了維持這些難民的身份,我們只能再次削減他們的糧食定量。從現在起,成年人每人每天150克麪包片,兒童每人75克。……”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按捺不住的阿赫羅梅耶夫就驚呼起來:“師長同志,這樣的配額也太少了點吧,要不了多久,居民就會出現營養不良的情況。特別是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對他們……”
我擡手打斷了他後面的話,表情嚴肅地對他說:“參謀長同志,請記住,我們師如今也面臨着缺糧,如果不控制對居民發放食品的話,我們的戰士很快就會餓得連武器拿不起來,這樣他們還怎麼和兇狠的德國人打仗?”
看到阿赫羅梅耶夫被我說得啞口無言,我又有些於心不忍,於是補充說:“這樣吧,凡是參加了民兵或者協助我們的戰士加固工事的居民,每人再多發200克麪包幹。”
聽我這麼說,阿赫羅梅耶夫臉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他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這就給各團團長打電話,將您的命令轉達給他們。”
等阿赫羅梅耶夫去打電話時,我低聲地對基裡洛夫說:“政委同志,目前師裡的食品儲備只能維持兩三天,您看能否由您出面去和軍事委員同志交涉一下,讓集團軍司令部爲我們提供一批食品,以解如今的燃眉之急?”
基裡洛夫聽我說完後,很爽快地點了點頭,同時說道:“這件事情,我先和集團軍政治部主任瓦西里耶夫同志通個氣,有他在旁邊幫我們說話,事情會好辦一些。”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來,皺着眉頭想了想,接着很嚴肅地問我:“奧夏寧娜同志,我想問您一件事情。德國人既然在我們包圍圈的外側發起了攻擊,那麼我們對保盧斯兵團的圍殲計劃,還能按照最初設想的那樣執行下去嗎?”、
班臺萊耶夫聽到了我和基裡洛夫的對話,他左右張望一下,也湊過來小聲而神秘地問道:“是啊,師長同志,包圍圈裡的保盧斯部隊會被我們消滅嗎?以前在別的戰場,也遇到過圍住了敵人卻遲遲吃不掉,結果敵人的援兵上來了,反而全殲了我軍部隊的戰例。”
見自己的兩個副手對我們能否取得斯大林格勒會戰的勝利,都產生了懷疑,真是讓我哭笑不得。但在這種時候,我又不能把戰役的最後結局告訴他們,只能含糊其詞地說道:“政委、副師長,你們想得太多了,雖然敵人目前還很頑強。但他們的有生力量會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被我們一點點地消耗掉。”
阿赫羅梅耶夫打完電話後。走回桌邊向我彙報說:“師長同志,您的命令已傳達下去,幾位團長正在調整給居民的食品配額。”
“捷爾任斯基區的防禦工作做得怎麼樣了?”和食品配額這件事相比,我更關心的是各團的防禦做得如何,所以阿赫羅梅耶夫剛報告完,我立即又接着問:“他們的工事,能抵禦德軍發起的強攻嗎?”
阿赫羅梅耶夫使勁地點點頭,肯定地說:“師長同志。沒問題。據一團、四團的報告,他們所佔據的樓房,在面向德軍防守的那一側,所有門窗都用磚石堵死了,只留下了射擊孔,德軍就是趁夜色摸上來,也無法進行樓內。二團的兵力較少,他們負責葉爾曼區和捷爾任斯基區的結合部的守備工作。”
聽到各團都做好了防禦工作,我心裡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接下來我又給駐紮在我師後方的幾個師長一一打去電話,將我們這裡的佈防情況通報給了他們。同時提醒他們要提高警惕,防止德國人可能發起的偷襲。
天亮以後。我帶着一個警衛排到捷爾任斯基區去視察幾個團的防務。離開指揮部沒多遠,就有一個包着頭巾的婦女,一手牽着一個同樣包着頭巾的小孩向我迎面走過來。看到了我們一行人,那名看不出年齡的婦女忽然高叫一聲,鬆開兩個孩子朝我撲了過來。
負責保護我們的尤先科看到婦女朝我衝過來,深怕我有什麼危險,連忙高喊了一聲,帶着兩名戰士迎了過去。那個女人雖然身材很高大,但可能餓得太久了,走路時腳步都有些漂浮,根本就不是三個壯漢的對手。僅僅一個照面,她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看到自己的媽媽被兩個當兵抓住,遠處的兩個孩子頓時被嚇得嚎啕大哭起來。我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搞糊塗,連忙吩咐尤先科把那婦女帶上來,又叫了兩名戰士去將孩子帶過來,我要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到婦女被帶到我的面前時,望着面前這位面相蒼老兩眼無神的女人,我覺得她不像想對我欲行不軌的人,先揮手讓抓住她連忙戰士鬆手後,我又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地問道:“婦女同志,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那女人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見戰士已鬆開了她的手,猛地朝我撲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指揮員同志,可憐可憐我吧,我和孩子都好幾天沒吃東西,都快餓死了,給點吃的吧。”
在我師的防區裡,有三萬多的難民,雖然每天各團都在發放食品,但我心裡明白,肯定還是有些居民不能領到讓自己賴以活命的食物。因此當我知道這位婦女攔我的路,只是爲了乞討一點食物,給自己和孩子吃時,我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意思。而是扭頭問左右的戰士:“你們誰的身上有吃的?”
站在我右邊的一名戰士連忙答應道:“師長同志,我這裡有。”說完,他取下身上的背囊,拉開袋口,從裡面取出一塊外形四四方方、足有一斤重的黑麪包,遞到了我的手上。我想接過麪包,向戰士道謝後,又轉手遞給了面前的女人。
本來我以爲這個女人接過麪包後,會將自己的兩個孩子叫到面前,撕一點麪包碎片給他們吃。沒想到,女人接過麪包後,一手抓住麪包,另外一隻手不斷地將撕下來的碎塊,一個勁地往自己的嘴裡塞。全然不顧兩個抱着她腿的孩子在不停地喊着:“媽媽,我餓,我俄!”
看到這一幕,我的鼻子一陣陣發酸。我將自己的眼睛緊緊地閉上,免得自己不爭氣的眼淚會奪眶而出。我再度睜開眼睛後,扭頭望向剛剛給我麪包的戰士,歉意地問道:“戰士同志,您那裡還有面包嗎?”
戰士搖了搖頭,遺憾地說道:“對不起,師長同志,沒有了。”
“我這裡有。”我剛剛回過頭,一塊麪包便遞到了我的面前。我順着託着麪包的手看過去,原來是尤先科上尉將他的麪包奉獻了出來。我衝他笑着點點頭,拿起了他手裡的麪包,小心地扳成兩塊。分別遞給了兩個正在哭鬧不休的孩子。
當我們重新前進時。我聽到身邊有戰士在嘀咕:“這個當母親的真自私。有了食物只顧自己吃,一點都不管自己的孩子。”
“就是,太自私,根本就不配當媽媽。”他的話音剛落,立即就有戰士附和他。
“同志們,我覺得那名婦女做得對。”聽到戰士們的議論,我忍不住也想說說自己的觀點:“你們光看到她在得到食物後,只顧自己吃而不管自己的兩個孩子的表面現象。卻沒看出她這樣做也是爲孩子着想。”
“師長同志,爲什麼這麼說呢?”旁邊有戰士不解地問道:“明明她自顧填飽自己的肚子,根本不管孩子,怎麼還說是爲孩子着想呢?”
看到周圍的戰士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甚至連尤先科也是滿臉的困惑,我只好進一步地向他們解釋說:“你們都看到了,她的兩個孩子年齡都還很小,如果當母親的餓死了,誰來照顧他們今後的生活,你們認爲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們會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嗎?”說到這裡時,我無緣無故地想到了麗達的孩子阿利克。心裡莫名其妙地刺痛了一下。見到所有的人都搖頭認爲兩個孩子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我才接着說,“只有當母親的活下來了,這兩個孩子才能繼續活下來的可能。”
我們剛進入了捷爾任斯基區,就遇到了二團設立的關卡,執勤的指揮員是我熟悉的一營長霍魯紹夫上尉。我握住霍魯紹夫的手,關切地問道:“上尉同志,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還好嗎?”
霍魯紹夫一邊和我握手一邊苦笑着說:“師長同志,以前我是營長時,手下有七八百名戰士,可如今您看看,”說着他向旁邊努了努嘴,心有不甘地說道:“全營連我在內,就剩下25人了,我也就由營長變成了排長。”
看到他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連忙安慰他說:“上尉同志,不要擔心,雖然你們營的人數少了點,但再過一段時間,上級就會對我師進行補充,我一定會優先補充二團的。”
霍魯紹夫聽我這麼說,才重新高興起來。聽說我們要一團的防區,立即叫了一名戰士過來,讓他爲我們充當嚮導。
我們在嚮導的帶領下了,沿着滿是彈坑和瓦礫的街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進着。一路上,我仔細地觀察着街道兩側的樓房,發現有不少樓房臨街一側,門窗都被磚石堵死。有些樓房之間用交通壕相連,爲了防止被敵人發現,上面還蓋了蓋板,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到一團團指揮所的時候,團長謝傑里科夫中校沒在,他去了四團的防區,只留下了副團長伊利亞中校。見到我走進指揮所,伊利亞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來向我敬禮並彙報一團的現在的情況。
雖然聽伊利亞中校說得頭頭是道,但親眼看到一團的防禦陣地,我還是不太放心,於是便讓伊利亞帶去我前沿看看。爲了不暴露目標,除了我和伊利亞中校外,就只有尤先科上尉帶着的兩名戰士。
伊利亞帶着我來到一個未被炮彈和炸彈摧毀的閣樓,居高臨下地鳥瞰下面的敵我防區。伊利亞指着下面向我介紹說:“師長同志,我們的戰士藏身的工事,對面樓裡的敵人只間隔五十多米。”
我邊舉起望遠鏡邊隨口問道:“你們都採取了什麼防禦措施呢?”
“除了將面朝敵人那一側的門窗全部用磚石堵死,只留下射擊孔以外。我們還在樓房的外面埋設了地雷,和擁有一挺機槍和兩支衝鋒槍以及十支步槍的戰鬥小組,構成了一個小的防禦地帶。這樣只要敵人踩響了地雷,我們躲在樓房裡的戰鬥小組,就可以趁他們被炸得暈頭轉向的時候,給他們予重創。”
在我的望遠鏡鏡頭裡,我軍對面樓裡的德軍士兵毫不顧忌地在窗口走來走去,甚至有的還大膽地從窗口朝外探出半邊身子。看到這種情形,我放下望遠鏡,扭頭對伊利亞不滿地問道:“中校同志,您看到對面樓裡的敵人了嗎?”
伊利亞的眼角餘光朝遠處瞥了一眼,又迅速地收了回來,同時點點頭,肯定地說:“是的,師長同志,我看到了。這些德國人很囂張,不光換崗時大搖大擺地不掩飾自己的行蹤,同時還經常在換崗後,站在窗口抽菸,一點都不把我軍放在眼裡。”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不滿地問道:“對於敵人的這種表現,你們是不是已經習以爲常了?”
伊利亞聽後,點了點頭,認真地回答說:“是的,師長同志,對於敵人的囂張表現,我們早就習以爲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