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垂了頭,眼光隨着地上的光影而走,譏諷的笑了一聲道:“癡情嗎?若是癡情,她就不會送義父走向死路,她只是不甘而已,不甘最後義父還只是爲我們兄弟兩着想……衛將軍,你沒問出來,青雲宗和道門,到底有什麼問題嗎?”
衛霜的手指在茶碗上輕敲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從來沒有進去上清觀看過?”
林朝自嘲一笑,搖搖頭:“沒有,說實話,這些日子我過得就像行屍走肉,上清觀的人找過我兩次,提起了什麼天命之人,又說如今世道混亂,更應該組織百姓求神,取得上天的庇護,我不愛聽,便封了他們的門。”
“是不愛聽,還是覺得這裡面有問題?”衛霜笑了一下道:“那觀裡後面有一個非常隱蔽的殿堂,上面部分畫的全部是交歡,哦,他們叫雙修圖,那殿堂下面還有個密室,裡面繪的,卻是跟這窗戶上的圖案一樣,都是各種獸的圖案。”
林朝神色微沉,道:“有話直說。”
“夏雨是個狠的,我用離震散逼她說出真心話,不過,在問到青雲宗和重華之事的時候,她卻突然清醒過來,然後服了毒。”衛霜的神色也慢慢沉了下來,道:“在她死之前,她狂笑着說,大家都會死,因爲人們不再信仰神,因爲人們被獸所迷惑,被什麼祭女所迷惑,不再敬仰神,所以,神已經拋棄了這個世界,所以大家都會死。”
“哼!”林朝冷笑一聲道:“神?神在何處?”
“林朝。”見林朝的神色一動,連嘴角都翹了起來,衛霜不覺一笑,道:“青雲宗是個很神秘的道門,據說,他們門中是有人得道昇仙的,雖然是兩千年前的事,但是,祭女大人在千年前吃過他們的虧……”聲音微頓,見林朝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衛霜摸了下鼻子,停了聲音。
“我知道,在地底那裡,我聽到她和慕容卿的話,她是千年前的光獸炎凰轉世,在千年前便爲人類戰鬥,甚至,爲了修補界限,而身形俱滅。”林朝苦笑了一下,輕聲道:“當時,慕容卿還讓我替他向凌風帶話,說他從來沒有向道門告密過,他們還提到了天神,提到,她去彌補界限的原因,所以……”
衛霜的眉頭不覺一挑,心頭都顫抖了幾分。
原來是這樣……
從慕容卿出現,從韓子墨他們對待慕容卿的態度,他就察覺到這事不對,悄悄偷聽了韓子墨和慕容卿的談話,可惜,那兩人的本事都比他強,他偷聽到的,也不過是韓子墨大聲說出來的那句,凌風千年前已經爲人類犧牲過一次,這次再不會讓她做這樣的蠢事,便是人類都死絕了,也不會讓她犧牲。
“衛將軍,我不是慕容卿。”林朝目中帶了酸苦,神色堅毅的道:“我絕不會做讓她犧牲這種事,便是人類都死絕了,我也不會讓她犧牲!”
衛霜心頭一跳,脣角不覺翹了起來,微微頷首道:“說的是,沒的說人類生存這麼大的事,咱們男人不上,讓個女人去擔起那責任。”
就算那女人不是普通女人,就算那女人比他們這些男人都要強大……
兩人相視一笑,衛霜起身道:“那些世家之中,的確是有些才華橫溢之人,我建議你弄個書院,將那些人放到書院之中,一是整理和收集散落的那些書籍,也可以替孩子們開蒙教學,無論如何,人類要生存下去,那些流傳了幾千年的知識還是不能丟。”
林朝心頭一動,望着他道:“不光如此,你是不是還想讓那些人重新修眷歷史,將獸的真相也編輯進去?”
衛霜脣角勾了勾,道:“這個倒是不着急,獸之一事,目前能說的也只能是慕容澈無道,引獸越界,更深的一層,便是我們也不知道。”
林朝思忖片刻後便了然,帶笑道:“我明白了,獸之一事,和她是沒有關係的。”
那個地底發生的事,是不能宣說出去的,太容易被誤解。
但是慕容澈無道和易嬪召獸卻是大家都看到的。
“還有,我記得夏大學士的兒子對水利農事很熟悉,其實那些世家之中也有熟悉這些事的人,那些書呆子未必會有他們族人那樣的心機,只是,要費些功夫去探查。”衛霜走至門口將大門緩緩推開,看着外面已經燦爛的冬日暖陽,微眯了眼道:“人類總要延續下去,咱們老祖宗們留下的東西也不能失傳了去,亂世用酷法,不過,也不能一葉障目。”
夏大學士帶那些人出來多少也是有着這樣一個心思,世家名門幾百年延續下來,的確是藏污納垢,多是不肖子孫,但是世家家系龐大,而且流傳的書籍學識都非寒門所能享有,寒門有能人,世家也不全是紈絝。
林朝細細想了一下他的話,起身道:“我知曉了,多謝衛大將軍。”
衛霜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邁步出了門。
陽光從外面照了進來,將他緩步離開的身影印在了堂屋地上,和那些高窗印下的獸影重疊在一起,只是一瞬,便已經分開,離去。
“林希!”林朝喚了一聲,林希蹭的一下就蹦了進來。
“走,我們去看看那些被關的世家子弟去。”
“哇!老大,你終於恢復了!走,咱們聽壁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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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霜看着林朝幾人急衝衝的出去,脣角淡淡一勾,並沒有急着出去,而是出了府衙後,往城東慢慢的晃了過去。
陳州城東部是比較富裕的平民聚集之所,陳州少田多山,山貨和藥材卻很是豐富,當地經營此類貨品的百姓也算是有積餘,修建的住宅不算豪華,卻也別緻。
衛霜沿着修建得乾淨整潔的青石板路緩緩走着,眼睛好似隨意卻一直掃視着那些院落上的屋檐雕刻。
直至走到一條小巷的末尾,纔在一座小院前停住。
小院看上去不大,青石砌成的圍牆卻有兩米高,幾棵枯黃了葉的大樹從院子裡探出勁迥的老枝出來,風一吹,便飄落了一層雪沫。
衛霜擡頭看着那屋檐上雕刻着的獸形半晌,脣角掠過一絲冷酷的笑意,腳一點,身形一拔,直接掠上了那高牆,手在牆上一撐,便翻了過去,輕輕的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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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州城不大,一下涌入了那麼多的人,基本上所有的房子都被擠滿,便是府衙裡,也是擠得滿滿的,這一路走來,那些平民小院更是住了許多人,極爲熱鬧。
可是這個院子是,着實是冷清。
地上積雪很厚,像是久久無人照顧打掃,那些灌木花叢都已經枯死被雪壓成了一團,緊閉的門扉上,亦是厚厚的灰塵。
衛霜拂了下衣服上沾上的雪,如同閒庭信步一般的,在那平整厚實的雪地上走出了一個個的腳印,直至正堂大門。
看了一眼那大門高窗上的雕刻,衛霜伸手將門一推。
大門發出了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陽光從外面照射了進去,讓那些飄起的灰塵都帶上了朦朧的光影。
而在那昏暗飄渺的光影之中,正對着大門的主位上,坐了一個人。
一個長鬚飄然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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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大將軍名不虛傳,身上的血氣重到老夫的陣都擋不住你的眼。”老者微眯了被陽光照得有些發暈的眼睛,淡淡笑道。
“不敢,道長在上清觀和府衙都留下了信息,衛霜不敢不來。”將大門完全敞開,等室內的灰塵逐漸落下之後,衛霜輕笑了一聲,邁進了門檻。
陽光滲透進來後,堂屋裡的陰鬱之色也逐漸淡去,沉重的黴味被隨風而來的清新空氣代替,便是那些陳舊的傢俱,都多了一層光澤。
老者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僵硬的扭轉着脖子看了一下好似忽然煥然一新的堂屋,目光深深的道:“衛大將軍,不光領悟了靈力,似乎,還領悟了更加強大的力量。”
衛霜拂了拂客椅上的灰塵,悠悠然的坐下,看着老者那青灰色的面容,道:“道長,高齡幾許?”
“呵呵,年紀嗎?”老者發出了一聲嘶啞的笑聲,道:“老夫亦不知已經活了多久,不過,老夫倒是知道,今日,是老夫解脫之日。”
“道長道行這麼高深,怎麼會被上清觀那些無恥之徒佔了修行之地?”衛霜手撐在了扶手之上,看着老者那在陽光中一點點脫落的皮膚,淡淡的問道。
“一味清修,又怎知世間之苦,不知人世之苦,又怎知三界之外的灑脫?”老者哈哈一笑道。
“所以道長先是入仕建了那府衙,然後避居到此?”衛霜也跟着他笑了一聲道:“道長引衛霜來此,究竟是何意?”
老者轉動着頭頸,他臉上的皮膚已經脫落一半,露出了裡面青黑色的筋肉,那眼睛便也帶了些恐怖之色,見衛霜神色依然淡淡,眼中露出幾許嘉許,道:“獸羣來襲不過是開始,人類能否在這次博弈之中生存下去,這個世界能否延續下去,目前尚不可知,不過,以目前陳州城裡到來的這些人,老夫倒是多了一些信心,只是,衛將軍,這些不足夠,你們的力量並不足以和未來相抗,老夫時間已到,亦不能相助多少,老夫並非有意引衛將軍前來,老夫引的,不過是一個意志堅定,身懷鐵血之氣之人,老夫,只是有一事相告。”
衛霜的眉頭不覺一挑,沉聲道:“請說。”
風吹了起來,天上的淡雲被完全吹散,沒有一絲陰霾的藍天上,太陽明晃晃的照着,燦爛的陽光斜照進來,如同無數根利刺一般,將那老者的身軀戳透。
只是一瞬間,那老者的身軀便化作了灰燼,成了一團灰霧,再被陽光一照,便嘭的一聲散開,反射着點點碎光,悄然而落。
唯有他最後一句話縈繞在了衛霜的耳邊,心間。
看着瞬間敗落下來的景色,衛霜細細咀嚼着那話,淡淡的,燦爛的笑了起來。
神器嗎……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