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劉燁即將動身前往西域諸國,趙勝最放心不下的是趙子卿和少夫,劉燁在赤谷城的時候,他就經常聽人提起須其格容不下少夫,早晚有一天得把她從軍須靡身邊趕走。
趙子卿與少夫情同兄妹,兩個小傢伙朝夕相處,現在誰也離不開誰,如果須其格趁劉燁不在對付少夫,趙子卿一定會不知死活地阻止,哪怕趙勝打他罵他都不肯回頭。更何況,泥靡早就看趙子卿不順眼,劉燁一走,少夫被迫離開,趙子卿也不知道是何下場。
趙勝清楚自己的兒子,趙子卿年紀雖下卻很固執,他認爲對的事情就會堅持到底。形勢越來越艱鉅,這樣下去,恐怕他會惹禍上身。
“哦,趙大人來了,快請進,請進……”趙勝剛掀起門簾,就看見她們姐妹在嬉鬧,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也不知道是進是退。聽到劉燁叫他,這纔回過神來,乾笑着走進來。
“趙大人,我正要請你過來商量呢,大王任命我爲烏孫使者,出使西域諸國,我這一去最起碼要一年半載,總拜託你照顧少夫爲免說不過去。所以我想還是把少夫帶在身邊,讓她多增加點見識也是好的。”
劉燁說中了趙勝的心事,他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只是聽了半天也沒聽到她提起趙子卿,於是試探地問道:“公主,您帶少夫郡主同行出使西域各國,除了要跟各國君王打交道,還得處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當然,有馮姑娘照看郡主沒什麼不放心的,不過,要是給少夫找個玩伴,不是更好麼?”
劉燁詫異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要子卿跟少夫一起去?”
趙勝以爲她不願意,慌忙擺了擺手:“微臣說說而已,平日裡看他們兩個孩子這麼要好,不捨得將他們分開。其實,少夫郡主跟你們在一起,也就不想着子卿了。公主,微臣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敢麻煩您。”
“趙大人,這沒有什麼麻煩的。”劉燁聽出來他話中的含義,不敢相信地說,“只是我以爲你跟子卿纔是分不開的,就算我有心帶他走,你也未必肯答應。”
趙勝停頓了下,略顯蒼老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憔悴,他搖搖頭,嘆道:“孩子總有長大成人的一天,心裡不捨得也要爲他的將來打算。子卿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很有正義感,卻學不會圓滑處事,我擔心他適應不了這裡的生活。剛來烏孫那會兒,他每天愁眉不展,被人歧視被人不解,受了委屈從來不跟我說。他很懂事,懂事地讓人心疼,這段日子以來,有少夫郡主陪着他,總算又見他笑了,我希望他一直這麼開心下去。”
“子卿還小,等他長大一定會有一番作爲,趙大人不用擔心的。”劉燁微笑着安撫他,“好,既然你希望我帶他走,那就一起走吧,只要你不怪我沒有照顧好他就行。”
“哪裡,哪裡,公主太客氣了,您肯帶他走,是我們父子倆的榮幸。”趙勝終於鬆了口氣,不知不覺話也多了,“子卿這孩子善惡分明,他最看不慣那些倚強凌弱的人,就這麼得罪了世子泥靡,直到現在,泥靡見了他還是恨得咬牙切齒。不瞞您說,您在赤谷城那幾個月,子卿跟他又打架了,大王和左夫人很不高興,要不是少夫郡主哭着求情,恐怕我就保不住這個兒子了。子卿跟着您,不管走到哪兒我都放心,我這個當爹的沒用,除了種地幹農活,沒有其他本事,我保護不了他,只能靠您了啊!”
說着,趙勝激動地給劉燁下跪,劉燁慌忙扶起他,輕輕拍着他的背:“趙大人,別怕,有我在,就沒人敢動子卿一下。一直以來我都疏忽了,你帶着兩個孩子,承受的壓力比我更大,你要不要跟我們走呢,暫時放下這裡的一切。”
“不了,我不走,我得留下來看好山上的農田。公主,我沒事的,只要兩個孩子好好的,我就沒什麼好怕的了。”趙勝動容地看向自責的劉燁,“這片農田是您和左賢王的心血,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您相信我,我能做出一番成績來的。”
提起翁歸靡,劉燁神色一黯,她點點頭:“我相信你,當然相信。”
送走趙勝,劉燁陷入了沉思,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原本想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幫助翁歸靡成爲昆莫。但到頭來都是她一廂情願,翁歸靡沒有稱王的意願,他答應她只是不想她失望。
難道他們真的難續前緣?難道翁歸靡要恨她一輩子?劉燁覺得無比委屈,或許她做錯了,但翁歸靡就不能換個角度爲她着想嗎?
劉燁依然愛着翁歸靡,但又在心裡埋怨他,事到如今,他始終沒有出現,連個口信都沒有。常惠每隔兩天就來封信,除了彙報下赤谷城那邊的情況,就是問候他們現在好不好,從來沒有提過翁歸靡。
劉燁有好幾次都想回信問他翁歸靡的下落,但又怕問了徒留傷感,如果翁歸靡從今以後都不想跟她有牽扯,她堅持有用嗎?
“小嫽姐姐,剛纔,你說有事要跟我商量,只有常將軍這件事麼?”劉燁想知道關於翁歸靡的消息,也許常惠有些話不方便對她說,卻告訴了馮嫽。
馮嫽想了下,說:“哦,不是的,他來是一定的,還有,清靈也要跟我們一起走呢,她的傷還沒全好,就追着師大人到處跑。常將軍對老葫蘆說實話了,老葫蘆知道她在這兒,讓她回去她也不肯,這事兒你還不知道吧?師大人拒絕她同行,她就死皮賴臉來纏着我,我想問下你的意思,要是你也不同意,我就回她說不行。”
馮嫽沒有提及翁歸靡,劉燁有些失望:“你和師大人看着辦吧,清靈容易衝動,卻也是個好幫手。她也算是大姑娘了,我不好多說什麼,總不能找侍衛把她押回山上去吧。”
“嗯,說的也是,除非老葫蘆親自來押走她。”馮嫽察覺到劉燁有些悶悶不樂,不由想起那個避而不談的話題,“公主,你還想他嗎?有沒有給他寫封信?”
劉燁苦笑了聲:“想,怎能不想呢!感情這碼事不是說忘就忘的,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他的分量。不過,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他一天想不開,我們就不可能在一起。破鏡難圓,就算圓了,那道裂縫還是永遠存在,他無法打開心結,我們註定不會幸福。”
“唉,他真是一根筋的腦袋,等我見到他,非得一棍子敲醒他不可。”馮嫽看了眼爲情所傷的劉燁,無奈地嘆氣。
劉燁沒把這句玩笑話放在心上,有些事確實要順其自然,尤其是感情。
藥葫蘆爲常惠拭去身上的藥膏,將烏漆嗎黑的汗巾扔進熱騰騰的水盆裡,小眼瞥向他,滿是不耐煩:“好啦,以後不用我老頭子伺候你了,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咋啦?還愣在那兒幹嗎,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你該不會要我伺候你一輩子吧!”
常惠眨了眨眼睛,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站起來,乖乖地將水盆裡的汗巾淘洗乾淨晾起來,低眉順目地說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常惠來世做牛做馬定當償還。”
藥葫蘆撇撇嘴:“那你這輩子幹啥去了啊?”
“我,我……”常惠愣了下,“今生我要爲大漢效命,爲公主效命,等到公主不需要我的那一天,我再來報前輩的恩情吧!如果,到時候您不嫌棄的話。”
“算了吧,誰要你報恩啊,做牛做馬啊,我救你還不是爲了給公主留個打手麼,你要是死了,總不能老頭子我去保護公主吧!得了,咱倆誰也不欠誰的,你也別說這種話了,對了,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就幫我看好我那個孫女……”
“前輩放心,我這次去先把清靈帶來,再跟公主走,一定把她毫髮無損地交換給您!”
藥葫蘆撓撓耳朵,困惑地反問道:“誰叫你帶她回來了?她不是要跟公主一起周遊西域麼?你把她帶來了,分明是你的意思,卻要賴在我頭上,你這不是挑撥我們祖孫的感情嗎!”
常惠傻了眼:“您要我看好她,又不要我帶她回來,我看您這幾天爲這事唉聲嘆氣,叫她回來她也不肯,所以我纔想幫您一把啊!”
“切,誰稀罕你幫啊,你沒聽人家說過女大不中留麼,清靈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她不急着找婆家,我和她爹還着急呢!師大人文武雙全,要長相有長相,要本事有本事,這麼好的孫女婿我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呀,清靈要能把他釣到手,我做夢都能笑醒的呀!你呀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要你看好她,是看着她別到處惹事,誰叫你拆散他們哪!”
藥葫蘆訓得常惠一愣一愣的,只有點頭的份兒了,看來馮嫽說的沒錯,他跟藥葫蘆生來就是相剋的,也別想着結爲師徒了。
常惠臨走的時候,特意去看了看翁歸靡,那間小木屋還是密不透風,打開房門,房裡昏昏暗暗,看不清楚他是躺着還是站着。
“我走了,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公主嗎?”
許久,沒有應答,要不是看見牀上那道模糊的身影,常惠還以爲他已經不在了。
“好吧,你多保重,記得照顧前輩……”
“我不用他照顧!”藥葫蘆拎着酒瓶晃悠悠地走進去,睨向半死不活的翁歸靡,嘲諷道,“你看他連自己都管不好,還能照顧誰呢!公主以前看上他真是瞎了眼,就算是找你也比找他強啊!”
常惠嚇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前輩您別亂說,我和公主是清白的,絕對清白!”
藥葫蘆翻了個白眼:“我只是打個比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和公主是清白的,公主要是看上你,更是瞎了左眼瞎右眼。”
“我說左賢王?他們都這麼稱呼你對吧!”藥葫蘆擡起一隻腳踩在牀上,光溜溜的腳丫距離翁歸靡的臉還不到十公分,“人哪,活在世上不容易,好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你好歹也是個王,手上最起碼也有幾條人命吧!你殺人是爲了自保,公主殺人就是爲了玩嗎?虧你口口聲聲愛着我們公主,原來都是屁話!”
常惠驚訝地張大了嘴,搖搖頭示意藥葫蘆別說了,藥葫蘆看也不看他,繼續說道:“你這種人太虛僞太孬種,得到一個女人之前,什麼話都敢說,也沒想過自己能不能擔起那個責任。其實你心裡最清楚,害死那丫頭的不是別人,就是你!你像個娘兒們一樣,優柔寡斷反反覆覆,就因爲你這種個性,原本很容易的事情都解決不好,拖泥帶水直到鬧出人命。”
藥葫蘆晃了晃腳丫子,五根腳趾頭貼在翁歸靡臉上:“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事兒我看哪,該死的不是那丫頭,是你!你知道嗎?你比她更該死!我要是你啊,挖坑埋她的時候,自己也跳進去得了,何必活着丟人現眼哪!你看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親爹來了都認不出來你是他兒子!哎,我說,活不下去就去死吧,別浪費糧食成不?還有那麼多人吃不上飯呢,你憑啥心安理得地做飯桶啊,我老頭子做飯給你吃還要看你臉色啊!”
“眼下清靈走了,常惠也走了,我把醜話說前頭,我不管你是啥來頭,在我這兒,想吃飯就得幹活,否則餓死拉倒,你死在屋裡發黴發臭也沒人管,大不了我放把火燒了這間屋,反正被你糟蹋這麼久,別人也甭想住了。”
“嗯,就這麼說定了啊,十天後你還不出門,我就直接來燒房子了。”藥葫蘆邊說邊用腳敲敲他的頭,“是條漢子你就擔起應負的責任,是個孬種你就餓死了事吧,行了,孬種還是漢子十天後見分曉。”
藥葫蘆拖着鞋子走出來,看向目瞪口呆的常惠:“走吧,見到公主別多嘴,明白嗎?”
“明、明白……”常惠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無比擔憂地看了眼翁歸靡,生怕這是最後一面,“前輩,您當真要燒房子嗎?您要把他活活……”
“安啦,餓他十天早死了,死人又沒知覺,剁了還是燒了都一樣!”藥葫蘆拉着常惠的胳膊往外走,隨手帶上房門,“如果他是孬種,活着還不如死了,早死早託生!記住,不要多嘴,不然,嘿嘿……”
常惠緊緊閉上嘴巴,心裡默唸,左賢王,人各有命,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