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龜茲巫女,劉燁心裡突然冒出了不好的念頭,直覺這位巫女沒有善意,自己對她也沒有什麼好感。
龜茲國王邀請劉燁商談,難道是在巫女的授意之下?這女人看她不順眼,難保在她背後說些閒話是非。不過,劉燁自覺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又沒做過對龜茲有害的壞事,何必擔驚受怕?
微微垂下雙眸的巫女與劉燁擦肩而過,當她是空氣一樣,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波動。只是,她身後的信徒們卻泄露了幾分端倪,顯然他們的道行還沒修到家,就連最基本的面不改色也沒修會,仍是有人將心事都掛在臉上。
其中有人極爲厭惡地瞪着劉燁,生怕她不會留意到似地,瞪一眼兩眼嫌不解氣,接連瞪上好幾眼,像是要把人瞪穿。劉燁對此自然是毫無反應,區區幾個信徒還不足以影響她的心情,倒是師中有些詫異,隱約發覺龜茲巫女與劉燁之間有芥蒂。
“公主。”待巫女那幫人走遠,師中在劉燁身後低聲提醒道,“你留意到剛纔那些信徒的眼神了嗎?”
“嗯。”劉燁面帶微笑,迎向龜茲侍衛驚豔的視線。
“之前你與巫女是不是發生過什麼誤會?”師中趁人不注意,看準時機又問。
“嗯,算是吧。”劉燁無奈地說,如果她不肯當場接受神的洗禮,就算是得罪了神的使者,那麼這位巫女的度量未免太小了些。
“原來是這樣……”師中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不知國王會跟公主說什麼,聽說國王對巫女惟命是從……”
師中的擔憂劉燁也想到了,不過,他們已經來了,總不能原路返回吧!不管等待她的是友好的詢問還是惡意的質問,甚至是別有用意的責難,都得勇於面對纔是。
侍從通報過後,國王親自出面相迎,臉上堆滿虛僞的笑容,語氣恭敬到疏離,嘴上說着歡迎之類的話,給人的感覺卻只有一個字——假。
眼見於此,劉燁心裡也算是有數了,看來這次邀請並非像她預期的那樣,國王無意商討如何治水,他請她來,無非是舊事重提。自從巫女當場被拒,國王就一直惦記着這事兒吧,爲了重新取得巫女的信任,樹立巫女的威望,最近八成在想怎樣才能說服她,讓她也成爲虔誠的巫女信徒,繼而將神的光輝發揚到整個西域。
劉燁猜對了一半,卻沒猜中全部,龜茲國王確實一直很在意那件事,但他卻不打算說服她了。在他看來,像劉燁這般冥頑不靈的人,與其費盡心思勸她皈依,不如把這心思花在巫女身上,討好巫女爲龜茲多多祈福。
反正劉燁只不過是客人,大漢公主又如何,烏孫右夫人又怎樣,他們龜茲依靠的是神的庇護,並非鄰國的照顧。結交這些眼高於頂的人沒有任何意義,弄不好還把自己多年的修行也搭進去了。
所以,當南聖女提出那個解決的法子,國王與王后幾乎是不帶考慮的,立即就應承了。南聖女提出的解決方法就是驅逐劉燁,驅逐對神不敬的人,從而得到神的寬恕,天譴自然也就平息了。
“公主請坐。”國王早已打好了腹稿,並與王后排演過好幾遍,由於準備充足,現在當着劉燁的面也沒覺得慌張。
“嗯哼……”國王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換個姿勢坐,扭動着略爲凸顯的腹部,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親切些。儘管他做足了準備工作,但一看到劉燁那雙滿含笑意溫婉可人的眸子,心裡就開始七上八下,並不是畏懼她不可忽視的身份,而是出於男人的天性,對於難得一見的美女,男人總是不由自主想留下個好印象,哪怕佔不到對方一絲一毫的便宜,兩人之間也不可能有交集,也是如此。
“最近龜茲遭遇百年難遇的洪災,各地頻報災情,想必公主已經聽說了吧!”龜茲國王說出開場白,心情隨之放鬆了許多,“公主遠道而來,原本應該好好款待,本王都安排好了幾處風景宜人的地方,要請公主去看看的。不料,天意如此,也只能作罷了。依本王所見,公主不如前往他處遊樂,免得耽誤更多時日,擾了公主的興致。”
劉燁落落大方地說:“解憂拜訪龜茲,爲的是增進兩國之間的瞭解,向陛下學習治國良方,遊玩倒是其次,陛下無須介懷。龜茲遭遇這場天災,百姓受苦受難,解憂看着於心不忍,前幾日給陛下寫了封書信,不知陛下對解憂的提議有何見解?”
“書信?”國王愣了下,尷尬地撓撓耳朵,心想哪來的書信,他怎麼沒見過呢?眼看就要方寸大亂,他匆忙想了個敷衍的點子,潦草帶過。
“本王最近一直在爲各地災情煩神,沒有留意公主的信,可能跟那些摺子一起堆在書房,還沒來得及看呢!嗯……公主都寫了什麼啊?”
難怪遲遲沒有回信,原來他根本看都沒看,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說謊,應該是真沒見過那封信。
劉燁釋然道:“解憂在信中提出幾條疏通洪水的建議,以及如何安頓百姓……”
國王一聽是這事兒,不由怒從心來,分明是她對神靈不敬纔會帶來這場災禍,而她還好意思跟他提建議,提個毛啊,只要她走人就沒事了,當初她根本就不該來,來了也不該設宴歡迎。好心迎來的是個白眼狼,不爲龜茲着想也就算了,還得罪了他們信仰的神,要不是她,哪來這麼多麻煩事。
“不勞公主費心了……”國王不耐煩地揚手打斷她的話,這種建議不提倒好,提了反而更鬧心,“本王已有對策,這場災難我們龜茲有能力克服。公主若是真爲龜茲好,就請起程回去吧!”
國王總算說出了心裡話,劉燁抿了抿脣,淺淺一笑:“陛下希望解憂離開,敢問有何緣由?爲什麼說解憂離開就是爲龜茲好呢?難道,解憂的到來給龜茲帶來了災禍?”
“我……”國王身形一顫,緊張地辯解道,“本王可沒這麼說啊,這是公主自己說的。”
“陛下那番話不就是這意思麼,如若不是,陛下又是何意?”劉燁步步緊逼,不肯給他思考的餘地。
國王張了張嘴,眼前這位解憂公主伶牙俐齒不好對付,既然怎麼解釋都不合適,索性就承認了吧!
“是,不錯,本王正是此意!”國王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公主公然拒絕神的洗禮,就是這場天災的原因,如果你還不肯走,龜茲就要遭受更大的災難。雖然本王和巫女大人全心全意求神諒解,但始終沒能如願,神不肯原諒你,本王又有什麼法子?”
國王攤開雙手,往前傾着身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公主,你就走吧,行嗎?本王會風風光光地送你走的,決不會在百姓面前提起這種事,儘量維護你的形象。你放心地走吧,就當從沒來過,這場災禍本王就不與你追究了。”
劉燁只覺好笑,面對這種被神靈之說洗腦的人,她說什麼都是錯。就像是影視作品裡被抓去當祭品的無辜少女,哀求掙扎都沒用,在愚昧的衆人眼中,她的存在就是爲了成爲祭品。
平白無故被人冤枉相當鬱悶,尤其是被虛無縹緲的神靈冤枉更是欲辯無詞,劉燁想起巫女身後信徒們的眼神,那種厭惡跟國王眼裡的不耐煩如出一轍。他們都在怪她,將這場天災歸罪於她對神靈的不敬。
在這王宮,有能耐操控所有人的巫女現在應該在偷笑吧,她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跟她作對就是這樣的下場。
劉燁不甘心悄無聲息地離開,爲了這種荒誕的原因,她就要背上禍害世人的罪名,這與她來訪的目的背道而馳。這個罪名要是不能及時甩開,她要背到何時,回到烏孫還有什麼顏面立足王室,別說與須其格爭國母之位,就連小孩子都會瞧不起她。
“公主,你打算什麼時候走?現在可以嗎?我已經派人候在城外,他們會護送你避開洪水安全離開……”國王沒耐心詢問她的意見了,而是明目張膽地催促。
師中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怒道:“公主帶來天災一說,純屬妖言惑衆,身爲一國之君,百姓受苦受難之時,不爲百姓謀出路,只顧着盲目求神。有你這種國君,實在是上天之恥辱。”
國王被他罵得一時回不過神,品味過來氣得臉紅脖子粗,站起來指着師中怒道:“你、你、你胡說……”
師中面無懼色,清俊的眸子滿是蔑視:“解憂公主乃大漢王朝千金鳳體,天命所至,豈是虛妄之人所說的災星。這是對解憂公主莫大的侮辱,更是對大漢王朝惡意的玷污。”
“休想拿大漢王朝嚇唬本王!”國王漲紅了臉,頗有氣勢地叫道,“事實擺在眼前,你們還在這兒爭論什麼!本王沒說公主是災星,都是你們自己說的!哼,笑話,你們爲龜茲帶來災禍,現在反倒有理啦!本王以禮相待,你們非但不感激,反而還要怪罪本王,世人都說你們大漢王朝蠻橫無理,看來果真如此!”
“解憂公主,雖然你給龜茲帶來這場災難,但只要你答應立刻離開,本王向你保證,這件事不會張揚出去,本王也不跟你們計較。不然……”
“不然怎樣?”師中嘲諷道,“難不成你還要拿我們去祭祀神靈?”
國王整張臉憋成醬茄子,眼看劉燁和師中都是不以爲然的樣子,恨恨地跺腳道:“你們要是繼續跟龜茲作對,本王絕對不會護着你們,任由信徒把你們當災星處置。”
劉燁低頭笑了笑,悠然起身走向國王,一字一句道:“解憂可以離開,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