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現任國王的王位可以說是趁亂撈回來的,漢軍兵臨城下,面對屠城的威脅,整個大宛王室人人自危,食難下嚥輾轉難眠,日夜提心吊膽,生怕都城被攻破,項上人頭被漢軍取了去。
當時還只是貴族的國王也爲一家老下擔心,但他擔心的時候,腦袋卻還很靈光。回想大漢與大宛交惡的始末,說到底都是大宛不講信用,得罪了人家。那幫見了金馬就起謀財害命之心的權貴,唆使頭腦簡單的君王霸佔寶貝殺絕漢使,他們以爲天高皇帝遠,只要手腳乾淨些,將漢使毀屍滅跡,漢武皇帝那關就算糊弄過去了。
誰知道消息還是傳到漢武皇帝的耳朵裡去,兩次派兵西征討伐萬里之外的大宛,這等豪氣纔是真正的天命皇子。相比貪婪的大宛國王,兩者之間高低立現。爲這麼一位頭腦簡單又貪婪的國王送死值得麼?怎麼想都不值得啊!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老貴族給漢軍寫了投誠書,試探着提出交換意見。李廣利西征無非是爲報仇,如果能把仇報了,又能減少傷亡,那又何樂而不爲呢!但是,僅用汗血寶馬交換是遠遠不夠的,他還要兩位國王的首級。
李廣利態度堅決,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老貴族深感頭痛,卻又不甘心談判失敗。人家漢軍好不容易答應願意網開一面,他們這些不相干的人何必跟着送死。老貴族平平淡淡一輩子,而今半截身子已入黃土,他竟然發揮了前所未有的能力。
老貴族賣力地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對他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婉轉地表達了漢軍的意思。漢軍日夜攻城,情形很不樂觀,等漢軍攻下都城,就算他們有意投誠,恐怕都沒機會了。
面對死亡,平日忠於君王的權貴終於存不住氣了,他們跟老貴族結爲同盟,共赴王宮將兩位國王五花大綁送給了李廣利。結果看似簡單,過程卻極其不易,兩位國王的家眷死活不肯交出他們,老貴族狠下心,首當其衝接連砍倒王后公主駙馬。其他人見到血,一個個眼睛都紅了,哪裡還顧得什麼君臣之禮,原本有些人還膽怯,現在都變成了兇悍的劊子手,將往日的怨氣盡數發泄出來,只差沒有親手砍了兩位國王的腦袋。
這就是大碗內亂的真相,人性自私可怕的真相。
等這些造反的權貴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位國王的首級掛在城牆上都快風乾了,李廣利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宣佈大宛成爲大漢的附屬國,並且任命老貴族爲新一任國王。漢軍雷厲風行地解決掉大宛,單方面選出了大宛的領導人,從始至終也沒問過大宛人的意見,當他們都是死的,完全強買強賣。
大宛人敢怒不敢言,經歷過那場戰亂,還能保住性命已經很不錯了。普通百姓不在乎誰來坐王位,但參與過內亂的王公大臣們就很在乎,他們都認爲自己比老貴族更有資格稱王,憑什麼他能稱王而他們不能?就因爲他第一個給漢軍送了投誠書?論功績,排到城門也排不到他!論資歷,他除了比他們老而已!論地位,他只是世襲的貴族!
但這是大漢的決定,駐紮在都城裡的漢使只承認他是國王,其他人要是不服,那就是造反!心高氣傲的王公大臣縱使心裡不服氣,也不敢表露出來,他們暗自盤算着等漢軍撤兵,再慢慢對付這個名不副實的國王。
然而,他們越等越沒機會,就連漢武皇帝都認同新任國王的資格,駐守在城外的數萬漢軍遲遲沒有回去,甚至有常駐的打算。就這樣,名不副實的國王變成了名正言順,大有坐穩江山的氣勢。
此時的大宛看起來風平浪靜,但要是有人敢投一顆小石子,立馬就會掀起驚濤駭浪。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卻沒人敢冒險,現在要想扳倒國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弄不好就得搭上性命,說不定還得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口服心不服的王公貴族自命不凡,誰都不想枉死,況且拖家帶口,哪怕不爲自己也得爲老婆孩子考慮。
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把國王拉下王位,看着昔日的老貴族一家風生水起稱王稱後,他們嫉妒地都要死了。雖說他們不方便動手,但要是有個不怕死的出頭鳥挺身而出,他們還是很樂意的。
鬱成王室惟一的後人伊桑克,沒有後顧之憂,更不怕死,他來做出頭鳥再合適不過了。伊桑克向反對國王的王公貴族尋求援助的時候,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卻看到他們臉上遮掩不住的詭笑。
他們暗中送來伊桑克需要的便利,匿名爲他打通關係,伊桑克並不在意誰在幫他,他也不會以此爲把柄轉爲要挾,只要能爲他的父王報仇,什麼都不在乎。
圖奇棠將沉香交給了國王,沉香以痛恨漢人爲由當場認罪,國王把她關進了大牢,待彙報過漢使再定刑罰。
劉燁不知道圖奇棠和伊桑克之間的交易,還有些同情被利用的沉香,只是,她不能爲沉香出面,也沒有理由爲她開脫。沉香爲伊桑剋死都願意,她不會被任何人動搖,既然這是她的選擇,別人就算爲她好也沒用。
刺殺大漢公主的刺客抓捕歸案,老國王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來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準備壽宴。除了安息和烏孫的貴客,周邊一些小國家的使者也都陸續趕來,原本還有大臣提到匈奴沒人來給國王祝壽,但是大漢使者就在都城,匈奴人哪敢來呢,國王也不敢給他們發邀請啊!
爲了表彰大宛國王及時抓住刺客,大漢的使者特意在城中張燈結綵大肆慶祝,依照大漢的習俗,給平民百姓散發喜餅,給足老國王面子。
壽宴當晚,王宮佈置得像喜宴那般喜慶,小國家的王族使者看到大漢公主和安息王子,紛紛感嘆老國王人脈廣人緣好,成爲大漢的附屬國就是好處多。誰都喜歡聽好話,收禮物,國王王后高興地合不攏嘴,沒想到臨老還有這種好福氣。
圖奇棠依然賴在劉燁身邊,不管常惠那張臉有多黑,也不顧馮嫽有多不耐煩。師中神色如常在劉燁身後,警惕地打量着每一個從她身邊經過的人。
前來赴宴的人雖多,但卻很有秩序,再加上大漢使者帶來不少侍衛,料想伊桑克也沒膽量再行刺劉燁。馮嫽看到這兒,她跟劉燁說了聲,回去照顧趙子卿和少夫。
馮嫽察覺到有人跟着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常惠,不由笑道:“你跟來做什麼?我回寢宮照看郡主和子卿,你留下保護公主,等晚宴結束再見吧!”
常惠擡手指向前方:“走吧,送你回去我再過來,師大人和漢使都在,還有那塊狗皮膏藥,我在旁邊也是個擺設。”
馮嫽掩脣輕笑,跟他肩並肩走着:“看你說的,人家安息王子要是聽見了,準跟你沒完。”
“嗨,我纔不怕呢,你去告密我也不怕,不就是個頑劣的王子麼,見着好看的女人就走不動,真想不通公主理他幹嘛!”常惠提起圖奇棠就滿肚子火。
“嗯……話也不是這樣說……”沉香被圖奇棠識破身份,馮嫽對他的印象開始改觀,儘管她也不喜歡圖奇棠黏着劉燁。
“怎麼,難道我還說錯了啊!”常惠停下腳步,不無擔心地看向馮嫽,“喂,你該不會被他洗腦了吧?他那種人花言巧語不可信哪,你得時刻叮囑公主,萬萬不能上他的當,你要是也被迷惑,那還得了……”
“去你的,誰被迷惑了,公主清楚得很,我更不會糊塗,你這操的是哪門子心啊!”馮嫽握着拳頭輕輕地捶了下他的胸口,好笑地說,“知道你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不知道簡單到這種程度。”
常惠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貼在胸前,嘿嘿地傻笑了兩聲:“我隨口說說的,你別當真,就是看不慣那個人罷了……小嫽,這幾天你和公主忙裡忙外,我們都沒機會好好說話……”
馮嫽的手被他攥得緊緊的,抽也抽不出來,隨即紅了臉,嗔道:“這不跟你說話了麼,還要怎樣纔算好。”
“不夠好,還能更好!”常惠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趁着四下無人,將馮嫽一把拉進懷裡,雙手顫抖地擁着她,“小嫽,小嫽……”
馮嫽羞得無地自容,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無奈他的力氣實在太大,摟她摟得越來越緊,她的掙扎就像是蚊子在鐵板上叮一口,不痛不癢反倒像調情。
“小嫽,小嫽,我,我,我想跟你好……”常惠有生以來第一次表白,激動地語無倫次,“我去跟公主說……你要是願意……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都對你好……”
漸漸地,馮嫽不再掙扎,他的胸膛很結實很溫暖,應該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想起劉燁鼓勵她的話,心裡隱藏已久的愛意緩緩蔓延開來。
“放開我,放開我再說……”馮嫽抿着脣,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這兒人來人往的,我們這樣會被人家笑話的。”
常惠的心砰咚狂跳,他放開她,不安地注視着她的眼睛:“小嫽,你,你願意,願意跟我嗎?”
馮嫽眼裡幸福漫溢,她飛快地垂下眼簾,羞答答地點點頭,聲如蚊吶:“討厭死了,你這個人真討厭……”
常惠開心地不得了,又把馮嫽抱在懷裡:“晚上我就跟公主說,我要娶你……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成親了……”
馮嫽在他懷裡享受片刻溫存,拍拍他的背,提醒道:“好了,晚宴要開始了,你快回去吧!”
“我還要送你呢!”常惠恨不能分分秒秒跟她在一起。
“不用了,晚上見!”馮嫽推開依依不捨的常惠,看着他走遠,兩人不停揮手,直到他的身影融入人羣,這才往寢宮走去。
壽宴開始了,遠處傳來歡快的樂聲,馮嫽嘴角含笑,準備抄小路往寢宮趕。剛走出院子,只見林子裡有人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