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需要雙方用心維繫的感情更是禁不起風吹雨打,綺麗以爲她爲聖音做出很多犧牲就能贏得他的真心,以爲將他的身份改變,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但綺麗不懂,聖音在意的並不是自己的身份,他之所以想方設法擠入權貴階級,歸根究底還是爲了他一手創建的息陵教。聖音從沒想過依附她公主的權勢生活,他也不會讓自己淪爲吃軟飯的小白臉。
如果非要二選一,在權勢與自由之間做出選擇的話,聖音會毫不猶豫投奔自由,寧願捨棄已經到手的權貴。他這人很自我也很霸道,他纔不會仰望任何人的鼻息過活。回到明月身邊,出於真愛還是因爲心灰意冷不得而知,但在聖音心裡,明月確實比綺麗更重要。
況且,明月現在懷有身孕,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多陪陪她。其實聖音瞞着綺麗來看望明月的時候,並沒想過要與綺麗決裂,他只是有些矛盾,兩邊都放不下,兩個女人都捨不得。只是綺麗派人跟蹤他的舉動徹底激怒了他,一想到從今往後都要在枕邊人的監視中生活,他就覺得忍無可忍。
聖音不受任何人控制,任何人也休想改變他狂放不羈的個性,綺麗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派出的侍衛也不夠資格跟他較量,還沒剛出了城,就被聖音抓個正着。聖音看他訓練有素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起初問他爲何跟蹤還不肯說,後來受不住嚴刑逼供才招認是綺麗指使他的,監視聖音有沒有去見明月。
這件事情堅定了聖音離開的決心,他再也無法忍受綺麗令人窒息的佔有慾,也不能原諒綺麗迫使他放棄息陵教的意圖。既然息陵教是橫在他們之間不可跨越的障礙,那就由他來做決定吧!
聖音回心轉意,最高興的莫過於明月了,同時她又惴惴不安,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她去找過綺麗。他若是知道的話,將來一定會埋怨她破壞了他的好事,粉碎他成爲權貴的夢想,但明月不知道的是,她的存在不是破壞聖音和綺麗婚事的主要原因,聖音自然不會太過苛責,而且他已經斷了躋身權貴的念想,日後他的全部精力都將投入在息陵教,他又怎會跟明月再發生矛盾。
明月和聖音在斯塔拉山過着與世無爭的快樂生活,在聖音的陪伴下,明月滿懷期盼地等着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他們有着共同的夢想,他們的孩子在父母的疼愛中健康成長。
聖音享受美好生活,就註定了綺麗的痛苦,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無法忘記那個負心的人。她始終記得,她苦苦哀求也換不來他一聲安慰,她丟棄自尊跪地求他,他也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多麼無情無義的人哪!難道他就不記得他們在一起的幸福時光?難道他就不明白她爲他付出了一切?他毫不留情地走了,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溫暖,這是他早就設想好的吧,連個孩子都不肯給她,果然是爲了這一天做打算!
原來,他早就料到他們不會有未來,從她愛上他的那天起,一切就註定是個悲劇!他不愛她,卻在荒郊野嶺要了她的身子,他不愛她,卻一次次許諾要陪她一生一世,他不愛她,卻要帶走她今生惟一的愛,他不愛她,卻在剝奪她的身心後無所愧疚的離開。
他不愛她……
無論綺麗怎麼想,她都再也不能否認,聖音壓根就沒愛過她。明月說的沒錯,他只是想利用她實現願望,即使他們成親,他思念的人也只有明月母子。以聖音的無情來看,他將來絕對會做出拋棄她的舉動,不管她是綺麗公主還是他的妻子。
難道就這樣算了嗎?他欺騙她的感情,傷害她的自尊,玷污她的清白,難道就眼睜睜看他走,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嗎?不要,她不要自己這麼可悲,她已經輸了一切,卻要任由他和那個女人快活,她怎麼能忍受下去?沒有人可以這樣待她,沒有人,他憑什麼肆意玩弄她,他有什麼資格一而再地侮辱她!
愛之深,恨之切,綺麗每天都在想她和聖音的愛恨糾纏,想得形容憔悴意識飄忽。每天食難下嚥夜不能眠,夢裡全是聖音和明月恩愛的場景,她的愛有多深,恨就有多重,直到她整個人都被仇恨佔據,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報復聖音,如何懲罰他的無情無義!
短短几天時間,綺麗迅速地消瘦,昔日珠圓玉潤嬌豔美麗的佳人,已然是面黃肌瘦神情憔悴的怨婦。綺麗躲在宮裡不肯見人,她的王兄三番四次派人催促她和聖音去見長老,她都沒有任何迴音。
除了她的侍女阿伊莉,綺麗不肯見任何人,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彼此之間有什麼話都不隱瞞,但這一次綺麗連阿伊莉都不肯說,只是一個人終日以淚洗面。
見狀,阿伊莉憂心忡忡,她瞭解的公主是個精明開朗的姑娘,她早已看透了世間的虛僞,不會輕易相信別人,也不會受到傷害,如今究竟爲了什麼事,居然受到這麼沉重的打擊。
不管阿伊莉怎麼問,綺麗都不肯告訴她心裡的悲傷,吃的東西越來越少,經常睜着眼睛到天亮。這樣下去,綺麗一定會受不住的,她這是鐵了心要尋死啊!阿伊莉隱約猜到這事與未來的駙馬有關,卻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實在無計可施,只能陪她一起絕食,她睡不着,阿伊莉就跟她講小時候的事,聊一些歡樂的記憶,希望能讓她振作起來。
漸漸地,阿伊莉的努力感動了綺麗,終於向她敞開心扉。得知綺麗被人愚弄,落得被拋棄的下場,阿伊莉氣得簡直要昏過去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怎麼能這樣對你呢,公主,你千萬不要爲了這種人做傻事,不值得啊!你傷害自己,他也不會回頭,他和別的女人風流快活着哪,怎麼可能管你過得好不好!公主,你不能這麼傻,你要是有個萬一,先王和王后在天有靈,也會很難過的。”
阿伊莉止不住地落淚,抱着綺麗枯瘦的身子,哽咽道:“我的傻公主啊,你折磨自己爲什麼呢,都怪那個人不好,都怪他不好,怨不得你。咱們去找國王陛下吧,取消這門親事,趁現在還來得及……”
“不要,我不能這麼做……”綺麗搖了搖頭,眼神渙散地望着阿伊莉。
“爲什麼?你還對那個負心漢抱有幻想?你還指望他能回頭嗎?公主呀,你該清醒了,別再執迷不悟了。幸好他還沒有進過宮,宮裡的人都沒有見過他,現在讓陛下取消你們的親事,別人還以爲是陛下的原因,不會想到是這回事的”阿伊莉堅持自己的意見,起身就要去找安息國王,“走吧,你要是不肯見陛下,那就讓我去吧,好嗎?”
綺麗拉住阿伊莉的手,哀哀地說:“可是,王兄已經下了詔,現在取消一樣會招人恥笑。”
“不會的,你不用擔心,沒人會取笑你的,他們沒這個膽量。你是堂堂的綺麗公主,誰敢笑話你呢!”阿伊莉心酸難忍,蹲下來重又抱住她,輕拍着她的背,“記住,你是綺麗公主,沒人可以傷害你,你是先王最寵愛的公主,你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沒人有資格侮辱你!沒人可以……”
“我是父王最寵愛的公主……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綺麗喃喃地重複她的話,讓自己找回一些自信,“沒人可以傷害我,沒人有資格侮辱我……”
“是啊,是啊,公主,不要懷疑自己,不要爲了這點挫折否定自己,你是安息王朝最偉大的公主,你得站起來啊!”阿伊莉不停地鼓勵她。
“我可以嗎?我可以重新站起來?”綺麗含淚搖頭,“我被傷得這麼重,我沒力氣再站起來了,我的心被他親手碾碎,一想起來就痛得要死,我已經是死了的人,怎樣才能回到過去啊……”
“不是這樣的,公主,你是浴火重生的人中之鳳,誰說死過一回就不能風風光光再活一次。只要你肯站起來,你會比從前過得更好。你想想看,這事錯不在你,不該由你來遭受懲罰,那個人都活得好好的,憑什麼你要過得這麼悽慘!”阿伊莉這句話並非慫恿綺麗報復聖音,只是想刺激她振作起來。
“我是人中之鳳,浴火重生……”綺麗的眼中逐漸綻放出希望的光彩,“我不能這麼悽慘下去,我要讓傷害我的人受到懲罰,我一定不能讓他好過。”
阿伊莉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勸說有沒有用,會不會起到反效果,但看起來綺麗已經重燃希望,就算是強烈的恨支撐她活下去也好,總比她生無可戀的好。
“就是呀,他有什麼資格傷害公主呢,不過是個賤民,公主看上他是他八輩子積來的福氣,這種不懂惜福的人,老天自會收拾他的。公主,你不能被他擊垮了,你只有比以前活得更好,纔是對他最好的報復,你要讓他瞧瞧,沒有他,你照樣可以過得很幸福。你看,陛下給你選的那些人,哪個不比他強啊,隨便拉出來一個就把他比下去了。”阿伊莉生怕她只想着報仇,委婉地勸道,“跟這種人計較,只會有辱公主尊貴的身份,就讓老天爺去懲罰他吧,放心,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不,不用老天收拾他,我就不會讓他好過。”綺麗緊緊握住雙拳,脣邊揚起一絲冷酷的笑意,“我當然會過得比他好,我要讓他知道欺騙我的下場,我要讓他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公主……”阿伊莉開始有些擔心,她不知道綺麗會做出多麼瘋狂的事情,不過,她已經不能再阻止了。
綺麗沒有要求安息國王下詔取消她和聖音的婚事,而是翻找起先王留下的手諭,她記得先王在世時囚禁過一名江湖異士,聽說他武功蓋世無所不能,曾經徒手擊敗過安息王朝十大高手,並且狂妄自大擅闖王宮,向王族勢力挑戰。
先王設計引君入甕,沒費多少周折將他囚禁起來,之後想要說服他爲安息王朝效力,但都被他拒絕了。先王逝世之後,再也沒人有精力去管那個狂人,任由他在天牢裡自生自滅。
得知綺麗要去見那狂人,阿伊莉匆忙阻止:“萬萬使不得,那個狂人根本聽不進去別人的話,就連先王也拿他沒辦法,他在牢裡關了這麼多年,說不定早就得了失心瘋。若是傷到你,宮裡恐怕沒人有能耐製得住他啊!”
“現在擔心爲時尚早,你先去打聽打聽,那個狂人是否還活着。”綺麗打定了主意,如果他還在人世,定要去會一會他。
“可是,就算他還活着……”阿伊莉還是很擔心,她不願意看着綺麗冒險。
“不要再說了,你就聽我的吧,去打聽一下。”綺麗揮揮手,不許她再多嘴。
阿伊莉盼望着那個狂人已經死了,不過,打聽到的結果,卻是他還活得好好的,不僅如此,還能吃能喝一如往常,甚至時不時地戲弄看守的侍衛,幾年下來,居然有十多個侍衛被他打殘,可是礙於先王的命令,又沒人敢拿他怎麼樣。實際上即使沒有先王的命令,也沒人能將他怎麼樣,打又打不過他,毒也毒不死他,天牢裡的侍衛都盼着他逃出去算了,但他卻像是在這兒住習慣了,哪兒都不願意去,樂於過這種飯來張口的生活。
心有萬般不願,阿伊莉還是如實向綺麗稟報,阿伊莉喜出望外,當即前往天牢去見他。
“公主,你再考慮考慮吧,既然他還沒死,不急於一時啊,要不跟陛下商量一下再去,要陛下多派人手保護……”阿伊莉怎麼勸綺麗都不肯聽,只能跟她一路回到天牢,再次踏入那個讓人頭皮發麻的地方。
看守天牢的侍衛見到綺麗,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綺麗公主竟然有興致來到這種地方。
綺麗懶得跟他們廢話,直接說道:“帶我去見那個狂人,快!”
“啊,您,您要去見他?”侍衛們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地盯着綺麗,瞅瞅在她身後瑟瑟發抖的阿伊莉,又問了句,“真的嗎?您真要見那個狂人?”
阿伊莉連話都不敢說了,綺麗挑挑眉:“聽不懂本公主說的話嗎?快帶我去見他!”
侍衛們連忙點頭稱是,提着油燈往天牢深處走去,走廊盡頭有一道鐵門,其中有個侍衛剛把鐵門打開,就聽見裡面傳來瘮人的笑聲。
阿伊莉驚呼了聲,從身後拉扯着綺麗的衣服,小聲道:“公主,公主,回去吧……”
“要走你走!”綺麗推開她的手,命令侍衛將鐵門完全打開,一股腥臭撲面而來,綺麗不由皺眉,藉着微弱的燈光,漸漸看清楚裡面的情形。
寬敞的牢房鋪滿了乾草,對面牆壁掛着好多條粗如兒臂的鐵鏈,鐵鏈另一端栓在角落那個人的身上,那人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聽到鐵門打開他連頭也不擡,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勢。
“他就是父王力保的狂人?”綺麗問了聲。
“是的,公主,他就是先王下令不許用刑的狂人。”侍衛們恭恭敬敬地應道。
“好,我知道了,你們退下吧,我有話要跟他說。”綺麗從容地走進牢房,嚇得侍衛們和阿伊莉連忙大叫,“公主留步,這個人是瘋子,他會傷到您的……不要啊,公主,不要靠近他……”
“退下!”綺麗回頭呵斥道,繼續走向狂人,居高臨下打量着他,“你就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高手?聽說你曾徒手擊敗安息王朝十大高手,甚至還擅闖王宮挑釁王權,這該不會是外面的謠言吧……”
話音未落,久坐不動的狂人飛身躍起,將綺麗一把拉近懷裡,堅硬的五指扣住她纖細的脖頸,沙啞地笑出來:“小姑娘,就連你父王也不敢看清我,你居然敢瞧不起人呀……”
“不要,不要,住手,放了公主……”侍衛們亂成一團,他們都沒看清楚狂人何時出的手,聽見阿伊莉的慘叫,連忙拔出刀劍衝進牢房,朝狂人揮來揮去,“放了公主,快放人……”
狂人看也不看他們,只是輕蔑地哼了聲:“成天只會大呼小叫,有本事就放馬過來。”
“退下,你們退下!”綺麗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但她沒有退縮,勇敢地注視着花白亂髮中的瘦削臉龐,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你若真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第一高手,也不枉費父王看重你,不過,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可不是高手的行爲。”
“哈哈……”狂人仰天大笑,手一鬆,將綺麗丟到一邊,“有意思,有意思,這小姑娘有點意思,比你那迂腐老爹有出息多了……”
迂腐老爹顯然是指先王,綺麗不跟他一般見識,既然被稱爲狂人,就不能指望他遵循常理。
“公主,公主殿下……”侍衛們和阿伊莉心有餘悸地叫道,“快回來,回來啊……”
綺麗揮揮手:“這兒沒你們的事,不要過來,我跟他有話說。”
“嘻嘻……”狂人陰陽怪氣地笑着,一手撩起遮住眼睛的亂髮,一手扯着鐵鏈在牢房裡四處亂跳,好幾次與綺麗擦肩而過,綺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哦?你有話跟我說,你要說什麼?”狂人看她不爲所動,也不知道害怕,便也沒心思嚇唬她了,索性聽她要說的話。
綺麗直截了當地說:“你在牢裡待了這麼多年,難道就不想走出去嗎?如果我給你這個機會,你會不會幫我做事?”
狂人哼了兩聲:“想當初你那迂腐老爹想方設法哄我幫他做事,我都沒答應,憑你就想指使我啊!做夢吧你,你老爹把我關在這裡這些年,現在讓我出去,我還不樂意哩!”
綺麗料到他會這麼說,微微笑道:“當然,我不會讓你白幫我的,我可以讓你重新擁有江湖第一的地位,這樣你就滿意了吧!”
“切,什麼江湖第一,江湖第二,不過都是虛名,人死了什麼都帶不走,好死不如賴活着,活着就是本事。”狂人依然不動心。
“你可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多大的變化,現在就連二十出頭的小子都敢自稱江湖第一,你就不想教訓教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綺麗竭力要說服他對付聖音,以江湖地位刺激他好勝的本能。
“誰高興做第一誰就去做,我纔不在乎呢,你以爲我還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啊,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跑江湖的早晚都得變成我這樣,我又何必重蹈覆轍。”
綺麗沒想到狂人在牢裡多年性情大變,連江湖第一的地位都不在乎了,眼看狂人就快不耐煩了,腦海裡忽然蹦出一個念頭,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要拜你爲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