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明月聖女壓根就沒想過能與多年宿敵綺麗公主和解,不料心裡釋然反而可以放下過去的仇怨。綺麗公主跟毒蠍子大吵一架,惱怒之餘也發現了自身存在的問題,曾經聖音說她太在意自己的感受,不懂得尊重別人,不懂得如何去愛,現在她終於能體會了。
明月聖女毫不避諱,帶着綺麗公主去禁地看聖音,這是綺麗多年來的夢想,甚至不惜發動這場戰爭。如今,心願得以實現,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困難。一路上,她們之間沒有多少交談,興許是彼此心裡想的都是同一個人,她們的步伐也是一致的。
衆人跟在她們身後,誰也沒有心情在這種時候多說什麼,這兩個出色的女人,一生都在爲爭一個男人,彼此憎恨積怨加深,現今爆發出來下場慘重。或許她們都嚐到了自己釀的苦果,所以也就更容易諒解對方。
聖音安祥地躺在冰棺裡,鮮活的容顏一如從前,綺麗公主看到他的那一眼,顧不得有其他人在場,尖聲驚叫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雙手緊緊抓住棺蓋,想把棺蓋推開偏又使不出力氣,急得不停跺腳。
明月聖女朝南聖女使了個眼色,南聖女隨即上前幫綺麗公主推開棺蓋,綺麗看着聖音的臉一點一點呈現在她眼前,朝思暮想的容顏沒有任何變化,怎麼看都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的雙手交疊於胸前,胸口似乎還在微微伏動,他整個人就像是正在呼吸的,完全不似經受過那種可怕的折磨。
“聖音,聖音啊……”綺麗聽到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沒有修煉過武功,也沒有深厚的內力護體,她就快承受不住千年寒冰的寒氣。但是現在,不管她能否承受得了,只要能讓她跟聖音在一起,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聖音哪……”綺麗一聲一聲喚着心上人的名字,看着他熟睡般的容顏,明知道無論她怎麼呼喚都得不到迴應,仍是不停地喚着他。沿着冰棺逐漸靠近他,想要伸手觸碰一下他的臉,卻又沒來由的害怕恐慌。
“對不起,聖音,是我對不起你……”聖音長眠不起,綺麗不得不承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當初她不是這麼執拗,如果當初她沒有被恨矇蔽了雙眼,她就不會犯下這種追悔莫及的錯誤。正因爲她有愧於他,她連觸碰他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聖音,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我沒有好好愛你,也沒有遵守承諾,我害了你,也害了息陵教……我說過,如果你死了,我會來陪你的,可是,我來遲了,遲了足足二十年……這二十年來,你都是怎麼過的呢,你是不是更恨我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一件兌現,還因爲我的固執愚蠢搞得一團糟……”
綺麗望着她心愛的聖音,悔恨的淚水涌上眼眶,順着光潔的臉龐滴落在冰棺裡的聖音身上。南聖女頻頻皺眉,要知道千年寒冰得之不易,平時都不允許有人觸碰,更別說流眼淚了。
南聖女知道聖音是明月聖女的心中摯愛,這座冰棺也是二十年來悉心呵護的成果,綺麗公主的心情她能理解,卻不能任由她毀了明月聖女多年來的心血。
“公主,你不要這樣,這會毀了冰棺的……”南聖女顧不得嚮明月聖女請示,一把將綺麗公主拉到旁邊,擡手要將棺蓋蓋上。
“不要,我要再看看聖音,不要把我們分開,求你了……”綺麗忽然像發了瘋,抱住南聖女的手臂,不許她蓋上棺蓋,綺麗的視線緊緊鎖定在聖音身上,生怕再也看不到他。
“南聖女,不用管她,隨她看吧!”明月聖女淡淡地開了口,其他人都很詫異,她那麼寶貝的聖音,怎麼會如此慷慨展示給情敵。
南聖女雖然也很不解,卻也不敢違揹她的命令,順從地放開綺麗公主,站在一旁。
明月聖女拍了拍圖奇棠的肩膀,以詢問的口氣說道:“我打算讓你爹入土爲安,你覺得呢?”
“我爹……”圖奇棠看着冰棺裡看似熟悉有很陌生的男人,心裡的感覺有些怪異,原來他就是給自己骨血的男人,他就是“父親”。沒有得到過父愛,也體會不到父子之間的感情,但是圖奇棠明白,這個叫做“父親”的人早已離開他和母親,去了另一個世界。母親能留住的只有這具身體而已,看着徒留傷心,不如讓他得到徹底的安寧。
“好,就讓爹安息吧!”
明月聖女點點頭,她也是這麼想,聖音被她牽掛了這麼多年,估計還無法得到解脫。生前受了這麼多苦,死後還要爲她拖累,她實在是太任性了。她不能再依賴聖音,早就應該送他走,而不是強留他跟她一起痛苦。
如今,綺麗公主得以見他最後一面,聖音也應該感到寬慰吧,明月知道聖音對綺麗動了心,對她並不是沒有留戀的。只是聖音無法割捨息陵教,也捨不得即將出世的孩兒,不忍心再辜負明月,於是他留下來了,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聖音或許是殘忍的無情的,但他也是溫柔的多情的,不然,她們也不會愛他愛得不可自拔。二十年過去了,他們三人應該有個了斷了。
綺麗哭倒在冰棺前,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她對聖音的愛,遠遠超出她心裡的恨。她的王兄說過,與其說是恨聖音恨明月,不如說是恨她自己。是的,王兄沒有說錯,確實如此,她最恨的人只有自己。對於聖音,早就沒有恨了,從她親手下毒的瞬間,那種恨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聖音越是痛苦,她就越恨自己,越是思念聖音,恨就越發強烈。她怎麼能恨別人呢?都是她親手釀成的惡果啊!
“聖音,我現在來陪你好不好,我把命還給你好不好……”綺麗癡迷地望着聖音,喃喃道,“我爲你真的可以付出一切,以前我不夠堅定,傷了你的心,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綺麗一頭撞在堅硬的冰棺上,南聖女想要出手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見明月聖女拋出一條玄色絲帶,將綺麗推開才使她不至於撞得頭破血流。
綺麗平躺在地上,雙手掩面嚶嚶哭起來,她後悔得要命,恨不能立刻追隨聖音而去,但到頭來,她連償命的資格都沒有嗎?
“你不要做傻事!”明月走到她面前,耐心地勸慰道,“你若是這麼死了,聖音更不會心安。其實,他沒有怪過你,那日他回來,隻字未提中毒之事,只是交代我要照顧好息陵教和孩子。如果不是聖音昏迷之後,我找來了神醫爲他醫治,還不知道原來他中了炙魘殤的毒。”
“可見,聖音他不怪你,也許他認爲這是他欠你的,他不希望你難過,也不想你爲此愧疚。綺麗,如果你不再恨他,就讓他了無牽掛地走吧!我和圖奇棠已經決定了,讓他入土爲安,不再爲世間煩擾所累,讓他安息。”
“安息?”綺麗公主怔怔地看着明月聖女,任由她把自己拉起來,看了看緊閉雙眸的聖音,點了點頭,“不錯,應該讓他得到安息,我們不能只爲自己考慮,也該爲他做些什麼了。”
綺麗瞭然,現在懺悔也無濟於事,聖音不可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也不可能將她抱在懷裡,對她說一聲沒有關係。大錯已經鑄成,聖音不需要她的懺悔她的淚水,她應該想一想,她還能爲聖音做些什麼。
明月聖女和綺麗公主都恢復了理智,劉燁趁機說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渡過這次難關,不能再有人白白犧牲了。”
“是啊,不能一錯再錯,若是我肯早一些聽你的建議,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步田地。”明月聖女也是後悔的,劉燁早在下山進宮之時,就建議過她放下仇怨,與綺麗公主和解。但是那時,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爲什麼要這樣做,現在明白也太晚了。
綺麗公主主動握住明月聖女的手:“不要自責,如今這樣都怪我,我纔是最該負責的那個人。我毀了你和聖音的一片心血,無論我怎麼做都不足以彌補,我只能向你保證,不再傷害任何一個人,讓你們都能平安離開此地。”
聞言,南聖女激動地叫起來:“離開?我們爲什麼要離開?這兒是息陵教總聖壇,保住聖壇,息陵教就能東山再起!你害得我們八百教衆喪生,居然還要使息陵教滅亡?”
綺麗公主無奈道:“保住息陵教是不可能的,不瞞你們說,朝廷之中早就有人提出要剿滅息陵教。畢竟,這是一個殺手組織,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事實。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們可以放棄現有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也願意盡一切努力幫助你們,只要你們走上正途……”
“你這麼說,還是堅持認爲息陵教是邪教,難道我們所做的事都是歪門邪道,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嗎?試問江湖上哪個幫派沒有殺過人,誰敢說自己就是清白的!你們這些人處心積慮要除掉息陵教,還不就是害怕我們終有一天會西域無敵嗎!”
“南聖女,跟朝廷的人解釋是沒有用的,正所謂樹大招風,誰叫息陵教發展的如此迅速,那些教徒又這麼死忠呢!朝廷要是不來圍剿,等到息陵教發展到足以對抗朝廷的地步,那些王族權貴還不得哭死啊!”
毒蠍子出面爲她們解圍,又道:“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而是應該儘快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明月,你當真願意捨棄息陵教?你以爲自己能過那種普通人的生活嗎?如果你捨不得,不用在乎其他人怎麼想,咱們會捨命相拼,跟那老賊鬥到底,反正息陵教的教衆遍佈西域各地,就算把總聖壇挪到別處去,也能重振雄風。”
“是,毒蠍子說的是,聖女大人,不能輕易放棄啊!息陵教發展到現在的規模很不容易,再說,這也是聖音教主的心願!聖女大人,請您三思!”南聖女原先恨不能擺脫明月聖女的束縛,但到這一刻,卻又捨不得離開息陵教。
“哎呀,你們這些人怎麼都說不通呢,息陵教是去是留有那麼重要嗎?”藥葫蘆看不下去,也上來說幾句,“依我看哪,留着是個禍害,走了倒是省心,明月聖女,南聖女,你們爲這個教奔波多年,就沒有過想放棄的時候嗎?不過是習慣了吧,到沒有那麼難以割捨!”
南聖女一時說不出話反駁,她確實留戀息陵教,留戀這種已經習慣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對於未來,她很茫然,失散的弟弟早已不知下落,要是離開息陵教,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明月聖女對息陵教沒多少留戀,只是也習慣了,她堅守着息陵教,不僅是爲了聖音的囑託,也是爲了給圖奇棠的未來鋪路。但圖奇棠根本不想做教主,也沒有帶領息陵教稱霸西域的野心,這樣下去,反而會給他找來禍事。
“明月聖女,南聖女,你們留戀息陵教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只是安息朝廷視息陵教爲眼中釘,必定要借這個機會拔除後患,也趁勢立威,阻退其他蠢蠢欲動的幫派。”
劉燁和藥葫蘆立場相同:“現在這種時候,發動反擊無異於以卵擊石,除了致使更多人喪命,沒有任何好處。綺麗公主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息陵教確實做過許多不被認同的事,在老百姓心目中,也被認爲是邪教。這就是當年急功近利的後果,現在想要重新樹立聲威難如登天。除了江湖上的人畏懼息陵教的高手,其他人只怕會退避三舍,毫無敬畏之心。”
“退一步海闊天空,放下爭執心,換來平靜與安寧不是更好嗎?明月聖女,你已經決定讓聖音安息,何必在管這些紛紛擾擾。雖然現在還有餘力在意眼前的事,但多年以後又怎樣呢?人未必就有來世,活着的時候沒能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又何談來世!”
南聖女沉默了,明月聖女想了想,問道:“解憂公主,那你認爲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劉燁鬆了口氣,既然明月聖女有心接受她的建議,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安息國王派出新布祖將軍,率領騎兵隊包圍斯塔拉山,務必要將邪教殘餘以及擅用兵權的綺麗公主盡數捉拿。新布祖欣然領命,他等這一天等好久了,他認爲他的不如意都是綺麗公主造成的,今日若能親手將她治罪,也算解了心頭大恨。
新布祖率兵在山下靜候一夜,搜遍了步兵營,也沒有發現綺麗公主的蹤跡,由此推斷她和息陵教餘孽都躲在了山上。這樣也好,他可以來個一舉擊破,確定斯塔拉山都在包圍圈內,任何人也逃不出去,新布祖下令等天亮就攻山。
安息王朝的騎兵隊威猛無比舉世無雙,卻也不是毫無破綻,至少對毒蠍子藥葫蘆這種高手來說確實如此。他們兩個老搭檔不費吹灰之力溜下了山,在沒有驚動官兵的前提下成功突圍,完成了幫綺麗公主送信的任務。
原來,綺麗公主並非只向新布祖求援,而是在劉燁的提醒下通知了她龐大的家族。綺麗母系家族在安息王朝頗有勢力,對她的要求也是從不拒絕,雖然沒有多少兵權在手,卻也能聚集到足以對抗國王的勢力。
新布祖包圍斯塔拉山的同時,綺麗家族之中的長老權貴也已經聚集一堂商討對策,等着綺麗下達最終指示。毒蠍子送來她的指示,長老權貴們不敢拖延,連夜進宮面聖,向安息國王施壓。
安息國王做夢也沒想到,明月聖女居然向綺麗公主投降,他以爲她們這兩個死對頭不到最後時刻是不會罷休的,但沒料到竟是這種結局。這樣的話,形勢就對綺麗很有利了,她調動的一萬步兵,由期頤將軍爲她擔當,說明綺麗公主只是提供有利內幕助攻而已。
期頤將軍沒有事先知會朝廷,只因事發突然不得已爲之,這一點由綺麗母系家族竭力擔保,甚至連他們呈上的奏章都改好了日期,朝廷各部門之間口徑一致,明擺着讓安息國王欲辯無詞。
這麼一來,安息國王就算治罪也只能拿期頤將軍開刀,但期頤既然願意爲綺麗頂罪,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況且還有這麼多擁有實權的長老大臣幫他求情,剿滅息陵教也足以將功贖罪,國王若是執意問罪,恐怕還得召來暴君的惡名。
僵持了整整一夜,安息國王鬱悶至極險些憋成內傷,意外一個個接踵而來,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不得已妥協收回成命,心裡琢磨着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期頤將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革職查辦,但只要能救回綺麗公主,這些犧牲都算不了什麼,將來總有一天都會償還給他。
黎明到來之前,新布祖將軍接到聖旨要他撤兵,新布祖惱羞成怒不肯就範,堅持不改軍令照舊發兵攻山。
看到重又燃起的戰火,綺麗公主只是淡然一笑,是時候爲聖音做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