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董明接到了研究所傳來的消息。
他獨自坐在書房裡，眉頭緊鎖。董明對研究所很看重，甚至可以說哪怕是新學在董明的信中，也不如研究所重要。
畢竟哪怕新學敗了，研究所那些實打實的研究成果，也能夠幫助這個民族走的更遠，爬得更高。
而眼下，有人對研究所下手了。這比對他下手還要讓他憤怒。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戲志才冒着風雪走了進來。將外罩的棉服脫掉，抖了抖上面落得雪，然後掛到了一旁。
走到書桌前，拉了一下板凳坐下來，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抱在懷裡暖手，然後才道：“西池村的事情，學生已經聽說了。”
董明眼皮擡了擡，道：“查是肯定查不到的，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的確查不到，一來戲志才或者說董明手裡掌握的情報力量太薄弱了；二來做出這等事的人，肯定會料理收尾的，畢竟都出動軍隊了，這玩意要是留下把柄，就是個死。
戲志才聞言張嘴喝了一口茶，有些燙，不過嚥下去之後渾身都舒坦了許多：“呼~天可真冷。要學生說，這件事也好辦。”
“那就交給你辦。”董明對戲志才怎麼做不感興趣，他只要結果：“一來查清楚什麼人做的，二來保證研究所那邊的安全。”
戲志才聞言點點頭。
董明又道：“查一查楊家、袁家這些大世家吧。爲師覺得，很可能就是這些人做的。”說到這裡，董明忽然想到之前說要來拜訪自己的楊彪，到現在也沒過來。
“學生也是如此覺得的。”戲志纔回道：“不過眼下學生更擔心，他們會對老師下手。”
董明聞言搖了搖頭道：“眼下的政局還沒到用這種下三濫手段的時候。以前十常侍得勢的時候，他們大概會這麼做，但是現在，他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除了他們，其他人，不會下黑手的。”
“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戲志才畢竟是個謹慎的人，他勸了一句道：“史阿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學生這邊暫時也用不到他，不如就讓他繼續保護老師吧。”
說道史阿，董明就想起了王越以及跟王越的約定，他當即對戲志才說道：“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說着，董明將自己與王越的約定說了出來。至於抽菸和續命丹的事情，他沒有多做解釋，一句話就帶過去了。
戲志才聽了之後，大喜道：“倒是個好消息！虎賁將軍的弟子，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整個洛陽城誰不知道？只不過.....他的弟子都是一些熟面孔，怕是很難做一些隱蔽的事情了。頂多也就是想史阿那樣。”
“無妨，具體怎麼用，你自己安排即可。”董明擺擺手，表示這件事他不操心。正所謂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
戲志才點頭應下來。
雪似乎是下了一夜，到現在也不見停下來的意思。此時已經是下午了，早上報信的人過來之後，董明交代了一番，便差人去尋戲志才。
兩人說完了之後，戲志才起身告辭。董明讓他離開的時候，找下人把楊修找了過來。
楊修過來的之後，董明也沒有跟他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楊修知道自己事發了，便將自己如何喜歡新學，如何不受楊彪待見的事情說了出來。
聽到最後，董明恍然間覺得楊修這小子，眼下就跟高考報名的時候，瞞着父母報了一個父母堅決不讓他上的專業被發現之後的狀態。
“喜歡新學？”董明一臉鄭重的問了一句。
楊修點點頭，大聲說道：“是的，學生喜歡新學！”
董明搖了搖頭又問道：“是喜歡新學，還是喜歡新學中的科學？”
這聽起來像是繞口令，但其實很重要。科學是新學的一部分，也是新學的根基所在，但並不是新學。
新學除了科學之外，還有自己的政治訴求，有自己的綱領，有自己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論。科學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喜歡科學和喜歡新學，有時候是兩件事。當事人有時候也不知道，只覺得科學就是新學。
董明問出了這個問題之後，楊修楞了一下。他想了一下，自己自從接觸新學開始，真正感興趣的是哪些東西呢？
熱氣球、蒸汽機、各種實驗。
新學的相關理論呢？雖然董明沒有寫出來，但是已經有不少人通過他之前寫的一些文章和書籍中摘抄總結了好多新學的基本理論。後來被書院的印刷坊裝訂成冊，新學門人幾乎人手一本。
而他楊修卻沒有。
並不是他沒有機會得到。就在董明的府上，他就不下一次看到過那本被命名爲《新學基本原理概述》的書籍。
可是他連打開的興趣的都沒有，更不知道所謂的新學基本原理，到底是什麼。他更感興趣的是天爲什麼會下雨，地裡爲什麼能長莊稼，雪和水到底是不是同一種物質...
董明的問題，讓他迷茫了。
“喜歡科學....還是喜歡新學？”楊修愣在了原地，有些懵。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喜歡新學的，可是當董明的問題擺在他面前之後，他有些猶豫了。
董明見他一臉的茫然，又道：“新學的理念你認同嗎？”
“新學的理念？”
“簡單的總結就是四個字，革故鼎新。理論創新、實踐創新、制度創新、文化創新以及各方面創新。總之，就是要做到，苟日新，日日新。”董明解釋了一句。
“革故鼎新....”楊修咂摸了一下這四個字，然後問道：“可是哪些又是舊的呢？”
“阻礙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發展的，都是落後。有利於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發展的，都是進步的。用進步取代落後，這個國家，我們的民族就會永遠的屹立於世界之巔。”董明開始放嘴炮了。
楊修聞言懵了一下：“民族？”
董明看了他一眼，道：“就是我漢家兒郎。”
這倒不是楊修不懂，而是民族意識的覺醒，真要說起來，還要到後世，十九世紀末期纔會出現。
不過董明來了，這民族意識覺醒的肯定會早上很多。甚至於，他都介意將華夏民族，神化成整個世界最優秀的民族。一如當年某個日耳曼人做的那樣。
“明白了。那麼...阻礙的就是落後的。”楊修想了想，眼下真正阻礙大漢朝的是哪些呢？
宦官，對就是宦官。
楊修很快將矛頭指向了宦官，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好像新學的思想也沒啥不好的。雖然不如那些被稱爲科技的造物有趣，但也不是很討厭啊。
那麼.....
“學生想明白了，科學也好，新學也好，學生都是極爲認同的！”楊修一臉鄭重的說道。
董明嘆了一口氣，知道楊修其實並沒有弄明白。但是他也不打算再說了。這種事情怎麼說呢，任何一個階級的崩潰都是從內部開始的。
君不見當年的啓蒙運動，爲資產階級奔走的伏爾泰，其實自己本身就出身於與資產階級有着不可調和矛盾的大貴族大地主階級。
這事兒，邪門。
希望楊修日後也能堅定的爲董明削弱和清除世家力量的時候，出一份力。
......
楊修跟董明說話的時候，楊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臨晉侯楊賜，比歷史上多活了一些日子之後，還是難違天命，在一個雪花漫天的早上，死在了牀上。
走的很安詳。
畢竟是前三公，臨晉侯，他的去世，算是一月份洛陽城發生的最大的事情了。老爺子被發現去世的時候，楊彪立刻就報告了劉宏。
劉宏很快就做出了反應，按照禮法讓給楊彪給楊賜料理身後事。與此同時，也將臨晉侯的爵位，賜給了楊彪。
這是後話，就在楊賜死的這一天。楊彪也沒工夫去找董明瞭，直接派了一個下人趕到董明府上。
楊修得知自己爺爺去世之後，差點暈了過去。隔輩親，在其他人身上有沒有，楊秀不知道，但是在他家，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從小楊賜就待楊修極好，可以說是整個楊家除了母親之外，楊修最爲看重的人了。如今楊賜卻死了，他竟然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二話不說，楊修就奔出董府，哭哭啼啼的往家裡趕。
剩下董明自己留在書房裡，想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楊賜的去世，看起來只是一個老臣子的過世，實際上對整個洛陽官場來說，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震盪。
老爺子雖然沒有官身了，但是影響力在那放着呢。而且作爲楊家的掌舵人，楊賜本人在政治上還算是比較溫和的。
相比之下，楊彪就激進的多。大概是因爲年富力強的緣故，他總是想要搞一些事情出來。以前有楊賜壓着，眼下他成了楊家的掌舵人，楊家的動向就很值得注意了。
尤其是眼下，楊彪對董明抱有很大的意見。這傢伙要是真的擺明車馬的站在董明的對立面，說真的，董明是真的會覺得難受。
這玩意的點不在於楊家是否跟董明對着幹，而是這種對着幹的行爲是否是公之於衆的。暗中較勁叫政治鬥爭，擺在檯面上，那就是黨爭了...
黨爭最後的結果就是，雙方爲了反對而反對，爲了坑對方而坑對方。時間一長，什麼事兒也幹不了，只剩下一地雞毛。
這是董明無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