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八百里秦川都是最好的牧馬之處,那裡養出來的馬匹個個精壯,每一匹都是上好的良駒。
如果當年秦朝不是仗着精良的戰馬,還能夠同一中原嗎?
能在那裡有一處馬廄,這是歷代江湖人的渴望。
香車,
寶馬,
美人,
名劍。
這四樣東西已經成爲了人生巔峰的代名詞,誰只要擁有其中一樣,就已經是人們羨慕的對象了。
千秋萬代以來,爲了這四樣東西而死的人有多少?
已經數不清了。
古今中外以來,爲了這四樣東西而堆積的骨骸又有多少?
看看你的腳下。
腳下怎麼了?
方寸大小的地方,就已是千千萬萬!
吳荻龍又恢復了那一身樸素的裝扮,原來的錦衣華服不過是參加宴會偶爾穿戴的而已。
至於他的馬車,一向是最簡單的,只有非常重大的場合他纔會讓袁瑞換車。
所以在別人眼裡看來,他是一個最平凡的少年。
所以在別人眼裡看來,他不會做下罪惡滔天的事情。
有些事,非要披上霓虹的外衣,飾以翡翠的外表,人們纔會相信,然而在人們眼中所見的一切之外,卻會產生更荒誕,更離奇的事情。
吳荻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有最奢華的馬車,卻從來也不坐。
他包下了全京城最美的花魁,卻沒有人知道。
他藏着古籍上記載的所有寶劍,卻一直秘納在石室當中。
他有全世界最名貴的大宛騏驥,卻一直藏在秦川之中,直到今天才有人得到這個消息。
有人給仁義無雙的吳大少送了一匹馬,還在秦川選了一塊上好的場地。
寶馬這本就是一個男人的追求,想象一下,一個人,騎着一匹駿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沒有任何阻礙,沒有任何陰鬱,只有陽光,還有陽光下的草地,綠油油的,葉片肥膩的緊,閃閃放着光澤。
而你就躺在這樣的草地上,你的駿馬就在你身邊閒逛。
一時興起騎上馬,繼續走,不需要目標,沒有枷鎖,只有眼前偏斜的草地,彎曲的天空,還有時而掠過的雄鷹。
有人送與這種深情厚愛,吳荻龍能夠不去答謝嗎?
要去秦川,那就要一路向北,在路上還要經過巴蜀。
這本來就是最正常的路線,無論誰走都不會有人懷疑。
作爲一個仁義的人物,如果在路上遇見了不平的事情,是不是要管一下呢?
如果這件事情還是發生在令狐家族這樣一個大家族,是不是更應該管一管?
令狐知微嫉賢妒能,對令狐家族的未來毫不放在心上,至今不立接班人,令狐瑞爲了家族興旺下去,不得已與之爭辯,產生衝突。
作爲仁義的吳大少,當然是要幫助大公無私的令狐瑞,至於令狐知微,他已經老了,並不適合再坐在那個位置上了。
即使有人想要替令狐知微喊冤,恐怕令狐知微自己都撐不下去了。
優勝劣汰,勝者爲王,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而且就在眼皮下面悄悄發生。
流血、犧牲,這本來就是江湖的常態,人們已經麻木了,偶爾死個人,並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偶爾死一羣人,或許能讓他們擡一下眼瞼。
死人已經是死人了,只有活人才有價值,到時候該怎麼做出選擇,這已經是不用說的。
事情好像就這樣定下來了,可是吳荻龍算露了一點,他沒有把朱離算進來。
爲了不讓人發現,令狐擎漢和司空千易走的是不爲人知小路。
爲了能儘快回到令狐家族,芸兒走的是最快捷的近路。
爲了能打聽到消息,九歌走的是回頭路。
爲了不被別人懷疑,朱離和馬辛走的是最平常的大路。
朱離有時候都覺得很好笑,有的人爲了消除別人的疑惑總是喜歡做出一些讓人感到疑惑的事情。
其實朱離走哪條路都是一樣的,大路走的煩了,偶爾去別處走走有什麼大不了?
如果不是因爲有事,朱離並不想再走這條路。
九歌帶他們去的藏身之所,是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能在那裡結一間茅廬,然後臥在山石上,曉看晨霞滿天,暮仰宿鳥翩躚,這樣的路無論走多久也不會累,也不會厭煩。
即使是一片樹葉,也有不一樣的美感,這種美感,是眼前沙塵瀰漫,兩側樹苗顫立所不具備的。
樹木本身就生長在深山幽谷,或者肥沃鮮腥的土地上,那裡的樹木高聳入雲,直達蒼天,坐在樹枝上面都有一種“不敢高聲語”的意境。
即使有些樹木不高,也都是枝繁葉茂,蓊鬱蒼翠,遮蔽了整個天空。
可是眼前這幾棵種植在官道旁,用來標識地方的小樹苗,卻孤零零的可憐。
幾根瘦小的枝葉在風中搖擺,彷彿一不小心就會盡數折斷,再也立不起來。
朱離嘆了一口氣,他實在想不到,樹木有時候也會這樣淒涼,也會這樣蕭索,難道這都是因爲冬天的緣故嗎?
以前他度過了二十餘年的秋冬,怎麼就沒有發現這種淒涼、哀傷呢?
到底是風在動,還是葉在動?
風未動,葉未動,是心在動。
朱離的心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的痛苦,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的悽苦。
今年真的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不忍回顧。
風沙更加猖狂了,誰也沒有想到,這裡竟然會刮那麼大的風!這對於朱離而言是不好的消息,對於吳荻龍而言是個更加不好的消息。
可對於一間八百年沒有人來過,破舊不堪的客棧而言,這是個好消息。
說是客棧,其實只是一間比較寬敞的民房,用木板隔出了三個房間,然後外面又搭了個棚子,擺了五個桌子,有個桌子當中已經爛了個大洞,至於長凳是不齊的,有的已經斷了三條腿,所以想要坐下來,還需要從別處搬過來幾塊石頭。
即使是這種長凳和桌子,也不能讓風颳跑。
所以夫妻兩個抓緊收棚子、桌子、凳子回到屋裡,準備關好房門,等風止息。
“不能再走了。”
袁瑞感覺到今天這風有點奇怪,害怕越發大了,所以停了下來,對吳荻龍這樣說道。
吳荻龍知道他的本事,他一旦說不能再走下去了,那就是不能再走了。
“找一間客棧住下吧。”吳荻龍道:“行程也不急於一時。”
袁瑞駕着馬車,到了客棧門口,敲了敲門。
那夫妻兩口正在牀上睡得正好,聽見敲門聲,嘀咕道:“不知道是誰,這種天氣還出門。”
丈夫喚妻子道:“你去開門,看看是不是劉大媽來了。”
“劉大媽每次來都大嗓子吆喝,這個肯定不是。”妻子推了丈夫一把道:“你去開,看是不是什麼販賣東西的客商。”
丈夫披上衣服,不情願地道:“這大冷的天,誰沒事出來,我看現在還在外面的,不是瘋子就是白癡。”
嘟嘟囔囔地罵着,開了門,看見一個壓低帽沿的壯漢,板着面孔,用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注視着他,他才閉上嘴,向後縮了縮身體,膽怯地道:“請問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袁瑞掏出一袋銀子,說了兩個字:“住店。”
吳荻龍此時已經從車上下來了,與袁瑞不同,他是帶着三分笑意走過來的。
作了一個揖,及其恭敬地道:“在下路過此地,偶遇風沙,請求暫避一時。”
“好說好說。”見了銀子,男子心情瞬間變得大好,閃身讓他們進來道:“二位客官裡面請,正好我們這裡有兩間客房。”
吳荻龍走了進來,比袁瑞領先了一步,袁瑞纔開始進來。
這兩間客房是挨着的,每一間都一樣大小,一樣的狹窄,就只能容下一張牀而已。
風在外面不停地呼嘯,客房的四周就不停地擺動,都這樣了還不倒塌,也算是一件奇事。
吳荻龍並不在乎,連連稱善道:“很不錯的牀,躺下一定很舒服。”
“是是。”男子賠笑道:“雖然有點簡陋,不過一些應有的東西,都還齊全。”
吳荻龍進去,坐在了牀上道:“袁瑞,將銀子給老闆吧。”
袁瑞把銀子遞給男子,男子歡喜的拿去了,袁瑞剛想去房間裡休息,一個人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這間客店怎麼還大開着門?”馬辛探頭向裡面看去,只見窄窄的地方站着兩個大男人,最寬敞的地方就是吳荻龍的那間客房,至少還能活動的開。
“竟然是吳大少!”他鄉遇故知,馬辛很是欣喜,大步走了上來道:“沒想到咱們在此也能見面,真是緣分!”
朱離站在外面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因爲現在過道里很難再容下一個男人的體型。
男子問道:“你們幾位是舊相識?”
“是的。”吳荻龍笑道:“我們很早就認識了,只不過在這裡又相聚了。”
“這場大風颳的真是時候。”馬辛搓着手道:“本來只想着要找個地方躲風而已,竟然還能因此見到吳大少,太巧了!”
朱離見馬辛可能還要說上一會,於是去別處看看,偶然間瞥見吳荻龍的馬車,朱離頓時起了好奇之心。
別人看不出來什麼,朱離這個當了幾年的捕頭眼睛可非常凌厲,一眼就知道這馬車非同一般。
雖然表面上和普通馬車一樣,不過其中的做工和材料卻很精良,即使是幾千兩銀子也買不來。
走到馬車的一側,僅僅是輪縠就遠超其他馬車,不過輪縠裡好像進了其他東西,是片樹葉。
朱離立即警覺起來,湊近看了看,然後失落的走了回去。
馬辛還在和吳荻龍聊天,說到了萬家兄弟的死時,朱離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咱們四個人,兩間屋子,該怎麼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