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應卓航驚訝地道:“你怎麼在這裡!?”
朱離無奈的轉過身去道:“我當然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能不管他們,我做捕頭就是爲了要爲天下蒼生除害,而現在害人不是賊,那我們爲什麼還要去對付賊?我是爲了正義,不是爲了某些人,也不是爲了我的職位。”
沈煉沉思了一會,朱離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然後沈煉毅然決然的道:“今天是石騶耈出獄的日子,趙文華和石非魚在小紅樓給他接風洗塵,所有人都在。”
朱離沉聲道:“我知道了。”
“我和你一起去!”應卓航起得雙眼直冒火:“敢要老子的命!老子讓他們嚐嚐厲害!”
沈煉掏出鑰匙打開了所有的牢門道:“我也去。”
“不行。”朱離道:“你還有家人……”
“忘了這一切吧!”沈煉怒火中燒:“我就想把那些貪官污吏全給殺了!他們再這樣下去,會有更多的人失去家人!而不只有我一個!”
“說得好!加我一個!”
那些山賊紛紛站出來道:“我們願意陪朱捕頭殺掉那些貪官污吏!”
朱離抽出刀道:“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來!”
小紅樓,第二層上,仍在暢飲的趙文華等人,絲毫不知道朱離已經帶着人殺來了,反而喝得越來越痛快!
可是,只聽外面一陣巨響,緊接着房門被劈開,落到飯桌上。
趙文華大驚失色!然後他就看到離門口最近的石騶耈,腦袋也隨着大門飛了出去!而他的屍體就好像破袋子一樣,攤在了地上!
石非魚一腳踢飛了桌子,擋住了朱離的第二刀,但是迎着第二刀斷開的除了桌子,還有地板!
應卓航大吼一聲,把地板直接踢斷了一半,趙文華和花不語直接落到了樓下!
而石非魚卻翻窗逃走了,應卓航連忙追去。
趙文華大聲疾呼:“快來人啊!保護本官!”
“狗官,哪裡逃!”沈煉跳了下去,刀趁時機,劈向了趙文華的腦袋!
趙文華情急之下用手護住頭,只聽一聲脆響,沈煉的刀斷成了兩截!
沈煉大驚,再看趙文華,安然無恙!
趙文華一介書生當然不會武功,他的胳膊也沒有任何不一樣,仍然是肉體凡胎,可是他竟然能震斷精鋼打造的刀!
這是爲什麼?
都是因爲非命!
朱離一眼就看到了它,此時就握在趙文華手裡!
順手提起半面桌子,使勁往趙文華身上砸去,紅木的桌子,上百斤的力氣,從二樓猛地往下砸,不下千斤的重擊!
趙文華頓時屎尿齊流,昏死過去了。
朱離一擡腳,勾起非命,寒光一閃就準備要了趙文華的命!
可誰知一聲嬌喝:“當心!”
一道紅色的身影擋在了朱離身前,然後就是漫天血雨!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人,右手握着一把只露出鋒芒的刀,他饒有興趣的看着地上的死人,似乎從沒有見過,有人竟然會來找死!
朱離扶起紅衣女子,驚慌道:“你怎麼來了?爲什麼不走啊!”
“我就知道你有問題。”紅衣女子微笑道:“所以我就跟着你了,果然,我猜對了。”
笑容逐漸僵硬,她身體的溫度也已經緩緩冰冷,逐漸墮入了地獄。
雖然朱離始終都不知道她叫什麼,也不知道她來自哪裡,可是他卻知道,她是一個被這世界所玩弄的一個可憐人。
爲什麼這些可憐人越來越可憐,甚至成爲別人刀下的亡魂?
難道不是因爲他們不懂得反抗嗎?
不!
而是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
沒有人想要被壓迫,但是如果沒有相應的力量,反抗就意味着死亡!
死亡沒有什麼關係,可如果連他們都死了,誰還能教會無數在深淵之中的人們站起來,迎接真正的光明?
然而這種人通常又是最不怕死的。
而這世上還有一種人,空有力量,卻不懂得抗爭,轉而去對付更可憐的人,這種人豈不是這世上最可笑,最愚蠢的人?
因爲這世上就沒有永遠的力量!
只有公平纔是真正的真理!纔是這世界真正應該存在的東西!
“啊!!!”朱離怒吼一聲,非命出鞘!一道寒光乍現!魍魎的眼中,第二次流露出了恐懼!
第一次那是在他被抓到錦衣衛的時候,那一年他才八歲,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陸柄給他飯吃,教他武功,同他一起的還有十七個人。
這十七個人每一個都是骨骼精奇的練武奇才,每一個都身懷絕世武功,每一個的絕世武功都是陸柄教的!
他們看待陸柄就好像看待父親,看待神一樣。
可是在他們剛剛十六歲那年,陸柄把他們十七個送到了一處荒島,讓他們火拼,互相殘殺,最後活下來的三個人才有資格跟着陸柄離開那個地獄一般的世界!
那裡沒有任何資源,沒有食物,有的只是同伴的屍體!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讓魍魎感到恐懼,因爲這就是規矩,只有最強的人才能活下去!
他和其他兩個人等到了陸柄的再次回來,然後他真正的露出了惡魔的樣子!
魍魎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絕望,感覺到了恐懼!
他看着別人的身體被扒開,露出血淋淋的肉,內臟也還在跳動,然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用刀把他們的經脈一一折斷,再以一種詭異的手法黏和在一起,這麼一來,每個人的身體就能達到傳說中最強的狀態!
然而在這種狀態下,沒人能活過三十歲!
魍魎知道自己也會被這樣放在洗得乾乾淨淨的木桌上,然後被剝開皮肉,拿出如同棉線一般的經絡,然後重新組合。
然而這不叫重生,被這麼改變的人也不叫強者。
這叫機械!
機械沒有感情,沒有心,沒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他們活着的唯一價值就是他們的主人還需要他們去殺人!
一旦他們連這種價值都沒有了,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
有這麼一種說法,一個人最喜歡用什麼樣的刑法處置別人,那就說明他自己最害怕什麼。
以己度人,用自己作爲標準去揣摩別人,這是人們的通病。
所以殺人的人,通常都是最怕死的人!
魍魎就是這樣的人。
即使他已經沒有了屬於人的尊嚴和特徵,他依舊想要活下去。
所以當他看到朱離的刀時,又彷彿想起了四年前陸柄看他們猶如看待死人的眼神。
也看到了非命上面譜寫了一千五百年的死亡!
一刀,分開兩邊世界,一邊依舊是明亮的輝煌燈光,但卻被重重房屋遮蓋。
一邊則是漆黑而有神秘的夜色,沒有絲毫光亮,但是卻直通天地,直通自由!
魍魎的衣服也被一刀劈開,就好像兩片無助的落葉,輕悄悄地落在地上。
然後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真的是人嗎?
渾身上下佈滿了傷痕,而且極其萎縮,皮膚都已經伸展不開了,就好像沒有經過整理,隨意堆放的紙張!
他的背略微陀着,臉上還有一些人樣,右手又好像比這世上任何人的手都要好看。
魍魎怪叫一聲,手中刀鋒攜帶着滿腔怒火,也攜帶着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擊殺來!
這一招沒有人能看得出是怎麼使出來的,也沒有人能擋過去!
而他憑藉着這一招,也從來沒有失敗過!
但是很可惜,他遇到的卻是朱離,他遇到的卻是非命,他遇到的卻是屠龍之技!
龍,能長能短,能隱能顯,移星換斗,無所不能,瞬息之間就是百萬變化!
然而他的刀不過是一種變化而已。
清脆響亮的聲音驚詫了所有人的耳朵,以及眼睛。
這種聲音只有真正的寶刀才能發出,魍魎手中的無疑是一把寶刀。
而這把寶刀此時正靜靜地躺在地上,它雪亮的刀刃上映襯着迷離的燈火,以及燈火中死去的人。
朱離的非命已經歸鞘,魍魎的屍體已經冰冷,甚至比紅衣女子還要冰冷!
有些人本來就是這樣,綻放時是無比的熱烈,甚至能要人命!
可是消亡的時候,卻又比誰都要迅速。
等衆人回頭的時候,趙文華已經逃跑了。
剛纔那一刀,無疑是這世上最可怕,也是最完美的一刀,要想使出這一招,當然要神情灌注,不能有一點分心。
而要想真正觀賞這一刀,也需要完全的注意!
所以沒有人發現趙文華已經跑了。
當朱離和沈煉跑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只有無數官兵和山賊的屍體,其中還有應卓航的。
他身中數十箭,最後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衣服即使在慘淡的月光下,也能看出,早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
寂靜,這是專屬於死人的安寧。
然而下一刻,傳來的卻是活人的歡呼!
那些百姓們紛紛跑了出來,把石騶耈的房子推倒了,四下尋找石騶耈和趙文華。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跑去哪裡了,一直都找不到。
朱離把紅衣女子安葬在了蘇州城北面的山上,長嘆道:“到最後,還是放走了罪魁禍首!”
“朱大哥不要傷心。”沈煉看向城內道:“我們至少拯救了很多人。”
“也讓不少人死去。”朱離看了看眼前的墳墓道:“我朱離,對不起你們!”
“雖然現在是風平浪靜的,可是等趙文華他們再回來可就說不準了。”沈煉道:“很多人也都離開了,朱大哥你呢?”
朱離低沉的聲音中包含着怒火:“我當然要留下來!等他們來,到時我要讓他們再也走不掉!趙文華和石非魚一日不死,我就一日待在蘇州城!”
“你們必須得走!”狄仵作冷聲道:“趙文華他們如果再來,那就是帶着更多的人,更厲害的手下,即使你們能打得過,你們把生死置之度外,那全城的百姓呢?難道要讓趙文華因爲你們兩個而讓百姓們陷入危機當中?你們逃了,趙文華就會離開蘇州城去追殺你們,不會理會他人,這纔是真正爲百姓着想。”
“不錯。”白雨後手裡拿着兩個包袱走來道:“我已經沿路把人都疏通好了,還有包袱裡是一些銀兩與假的文牒,你們火速離開,走的越遠越好!”
朱離拍了拍白雨後的肩膀道:“謝謝你,好兄弟!”
“我應該向你道歉。”白雨後把包袱放在了朱離的肩膀上道:“我沒有看錯人,你一直都是英雄。”
沈煉想了想道:“現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
“別告訴我。”白雨後打斷了沈煉的話道:“我不想知道,我害怕我會扛不住刑罰把你們供出來。”
如果趙文華知道朱離和沈煉跑了,就一定會找他們的好朋友審問,像他這種人又豈會輕易饒了白雨後和狄仵作?
沈煉就是錦衣衛的人,他又豈會不知錦衣衛審訊的手段?
而白雨後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已經做好了隨時去死的準備!
人生若有如此一位至交好友,還有什麼遺憾?
“大恩不言謝!”沈煉眼含熱淚,作揖告別。
從此,朱離就開始了流落江湖的生涯,變成了一個四海無可棲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的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