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靈兒有些替朱離擔憂,雖然她知道秦如柏不是朱離的對手。
孟凡塵看出了她的心思,走到她身邊道:“你放心,他不會出事的,或許等你出去逛一圈再回來,就能看到他坐在一邊發呆。”
錢靈兒問道:“他很喜歡發呆嗎?”
“非常喜歡。”孟凡塵很是肯定道:“我都見過好幾回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是他的好朋友,一定知道他很多事。”錢靈兒笑道:“你能多多告訴我一些嗎?”
“當然可以!”孟凡塵坐到錢靈兒對面,把有關朱離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而這時秦如柏把朱離拖拽着拉到了房屋之間的角落裡,然後惡狠狠看着他。
朱離輕聲嘆道:“你是真的誤會了。”
“誤會?”秦如柏暴跳如雷道:“你當我看不出來,靈兒可從來沒有跟我這樣說過話,而且說那麼久!”
“那可能是因爲故事的緣故。”朱離道:“或許你編一個故事也能起到這種作用。”
“我可以去嘗試。”秦如柏心情漸漸平復道:“而且我要和你正式提出挑戰!”
“別。”朱離無奈道:“我打不過你還不行嗎?我認輸。”
“不是比武,而是比誰先獲得靈兒的芳心!”秦如柏嚴肅地道:“你敢不敢比?”
“不敢啊!”朱離揉了下臉,有些苦澀,有些無可奈何的求饒道:“你是鳳凰城未來的城主,而我只是普普通通一個農戶,你就放過我吧!”
“不!”秦如柏閉上了眼睛,搖頭晃腦地道:“這萬物生靈都是平等的,我雖然是鳳凰城少主,可也沒有比你尊貴,你雖然只是農戶,也不會卑賤,所以我們之間的競爭是公平的,不要多說,你我從現在開始,便是情敵了!”
“莫名其妙多個敵人。”朱離搖頭道:“我好悲催。”
“曾天成在不在?”汪雨走了進來道:“盟主找他有事商量。”
“我在!”朱離迫不及待的跑了出來道:“既然是盟主找我,那就快走吧!”說着,拽了一下汪雨的衣袖,準備離開迎鳳堂,離秦如柏遠一點。
也離錢靈兒遠一點。
可是汪雨卻吸了一口氣道:“別拽我胳膊!”
朱離鬆開了手道:“你的胳膊是怎麼回事?”
“幾年前的老傷了。”汪雨揉了揉右臂道:“傷到了筋骨,胳膊再也伸不直了,只要稍微用點力就很痛。”
朱離很是關心汪雨的傷勢道:“那你有沒有找過大夫看過?”
“有啊,他們都說這傷只能慢慢調養,不可能很快就好。”汪雨從腰間掏出一塊膏藥道:“貼上這個就能好一點。”
好重的紫蘇味!
按道理來說,紫蘇作爲一種常見的療傷藥物,在這裡面很正常,不過他到底有沒有真正受過傷呢?
朱離道:“我也曾學過幾天醫術,可否讓我看看汪軍師的傷口,也許我有辦法治癒。”
“好啊。”汪雨撩起袖子,露出右臂上的傷疤,朱離看得出,這是貫穿傷,是被利刃直接穿透了,傷到一些筋骨也不是沒有可能。
朱離瞬間把汪雨的嫌疑排除了,慚愧一笑道:“在下學疏才淺,不懂得怎麼治癒。”
“那就罷了。”汪雨滿不在意聳了聳肩道:“只好慢慢休養了,我們也該走了,不然竇盟主要等急了。”
“是,汪軍師請帶路。”
汪雨沒有把朱離帶到懾義殿,而是到了一間別業,此處背靠青山,毗鄰流水,確實是一處絕佳之地。
而這個地方的主人就是竇震,他已經在院子當中等了有一會了,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也足以煮沸一壺水,順便沏一壺好茶了。
汪雨把朱離帶到就退下了,他顯然不是很願意插手竇震要做的事情,也不會有意見,只會按照竇震的意思去做。
而汪雨提出來的意見竇震也很少反駁,他們與其說是上屬和手下的關係,還不如說是朋友。
朱離看着汪雨離開道:“他是一個好屬下。”
“是啊。”竇震追憶之時也有一些感慨,到了他這個年紀難免經歷了很多,感慨也很多:“自從三年前他歸到我門下,讓狂雷門壯大了不少,可惜這讓翟義門看不慣,矛盾也因此爆發。”
“不知道盟主是怎麼收到這樣好的手下。”朱離好奇道:“這種人才很難得啊!”
竇震爽朗一笑道:“既然曾少俠如此感興趣,那便坐下來詳談如何?”
朱離坐到竇震對面,竇震便把好茶倒出,頓時清香四溢,吸上一口,腦海清明。
朱離不由自主端起來喝了一口,脣齒流香,讓人慾罷不能,脫口而出道:“好茶!這應該不是一般的茶,烹茶的水也不一般。”
竇震撫須笑道:“曾少俠很有見識嘛。”
朱離猜測道:“難不成是南零水?”
“那倒不是。”竇震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道:“而是前些天這山上積雪的雪水。”
“哦?”朱離驚異道:“沒想到雪水也能泡茶,而且如此香醇!”
“這並沒有什麼,在宋代就有人用雪水泡茶,謝逸曾留下‘謾摘青梅嘗煮酒,旋煎白雪試新茶’之句。”竇震搖頭道:“這茶雖然不新,但這雪卻絕對是剛剛化開的,平時都是珍藏在地窖當中,偶爾才取出來沏茶,老夫不過附庸風雅而已。”
朱離的話鋒就這樣被竇震輕描淡寫的轉移開了,畢竟薑還是老的辣。
朱離也不想再繞下去了,開門見山道:“盟主找在下來,想必不是爲了喝茶吧?”
“呵呵……”竇震輕笑道:“少俠快人快語,那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說到這裡,笑容突變,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道:“你不叫曾天成,更不是農戶,對不對?”
“不錯。”朱離點頭承認了道:“我確實不是農戶,也不叫曾天成。”
竇震沉聲道:“那你爲何要來我抗翟盟,有什麼目的。”
“只有一個。”
“什麼?”
“避難。”朱離毫不避諱的看着竇震道:“我犯事了,朝廷正在追捕我。”
竇震看得出他沒有撒謊,深沉的模樣鬆弛了一些道:“是什麼樣的罪?”
“不是誅九族,更不是十惡不赦的罪。”朱離想到過往,竟覺得有些可笑,有點像夢一樣,有點像韓愈一樣。
一朝封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爲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可是他沒有韓湘子這樣的好親人,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想到這裡,朱離笑了笑道:“不會連累到盟主的。”
“老夫倒不是這個意思。”竇震有些尷尬道:“我只是很好奇,你武功這麼好,以前應該是個有名的人物吧。”
“算不上有名。”朱離把茶水一飲而盡,清爽的感覺彷彿洗盡了他的疲倦道:“但我卻經常被浮名牽累。”
“那你的那個好朋友呢?”竇震皺眉道:“我對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似曾相識,又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了。”
“這個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朱離如實相告道:“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記憶。”
“或許是我多想了。”竇震陷入了沉思,因爲他能從孟凡塵身上察覺到危險的氣息,這種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上一次還是和週一椿對招的時候,可孟凡塵這樣一個年輕人,又怎麼可能比周一椿還厲害?
“說了這麼多。”朱離問道:“我還是想知道汪雨是何時來到黔東的?”
“他本來是湘西一個小門派的人,後來那個門派被毀了,他便流落到了黔東,老夫收留了他。”竇震想起了什麼痛苦的事情,哀嘆道:“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乘鸞還在。”
朱離有些不解:“盟主口中所說乘鸞是?”
“是小女。”竇震盡是惋惜,也是垂痛:“只不過……不提也好,不提也好。”
竇震變得有些夢囈,接連說了幾句不提也好,然後呆呆的看着杯中的茶水。
升騰的煙霧逐漸變得稀薄,茶,已涼了。
“多謝盟主好茶。”朱離已經猜到了幾分,他了解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他還年輕,還能抵禦那種痛,可竇震不是。
人生三大苦,老年喪子、中年喪偶、少年得志。
行走在路上,朱離想了很多,但又什麼都沒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哪裡,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唱歌,是裴休的詩:“歲華空自老,消息竟誰知。到此輕塵慮,功名自可遺。”
歌聲蒼涼豪放,不羈當中又隱藏着深深的悲傷。
朱離扭頭看去,發現一個背後揹着一把傘的中年男子,他推着一輛架子車,架子車上堆放着死屍!
那是昨天戰死的雙方人。
朱離長嘆一聲,合上了雙眼,默默地爲他們祈禱,來世不要再參入到人世的糾紛當中。
“哈哈哈!”中年人看到了朱離的樣子,忽然大笑起來道:“你在做什麼?在默哀嗎?”
“不錯。”朱離道:“他們死的,太冤了。”這是翟義門和狂雷門他們之間的事情,可是卻讓些人死在了最前面。
彷彿看穿了朱離的心思,中年人道:“總要有人死的,只不過很不幸運,他們最先死了而已。”
中年人繼續推着車向前走道:“沒什麼可傷心的,說不定明天你就能再見到他們。”
“有點道理。”朱離想起了中年人先前唱得那句“到此輕塵慮,功名自可遺”的歌謠,微微點頭,看了看那些死屍道:“是啊,功名皆因此遺失了。”
朱離有了和里長一樣的疑惑道:“你爲什麼要做這麼晦氣的工作?我記得一般都是年長孤寡的老人。”
“剛開始我只是很好奇,可是到了後來竟然慢慢習慣了。”中年人自己也覺得好笑道:“有些路一旦踏足,就再也沒法回頭嘍!”
“真的回不了頭嗎?”
“是啊!比如廚子握住了菜刀,舞姬站到了舞臺上,寫書的人拿着筆。”中年人道:“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過去,還有屬於他們的驕傲與自豪,縱使時間老去,可那一份堅持和習慣,那一份血液裡流淌着的力量,永遠都不會改變。”
朱離的手放到了非命上面,靜靜地站着,眼神已經發出了光芒,就好像當年他第一次實現夢想,當上一個小小更夫的那一刻!
這種光芒雖然渺小,但卻可以與太陽爭輝!
有信念的人,本身就是偉大的!
朱離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道:“你叫什麼名字!”
“無名無姓。”中年人已經走了很遠,但他依然聽清了朱離的問題,然後大聲迴應道:“你就叫我守墳人吧!”
朱離由衷地道:“謝謝你。”
他此時此刻才完全擺脫了那場災難帶給他的痛苦,守墳人更是讓他明白了他活着的意義,他是什麼?他就是個捕頭,即使現如今是逃犯,但是他心中存在的正義不會消失,腦海中根深蒂固的仁德也不會改變!
無論他在哪裡,無論他是否年輕,既然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都要一直走下去,直到死!
可是肉體死了又如何?思想依然可以被傳承,那一份忠肝義膽的精神將會流傳千古,永恆不滅!
所以當朱離回到迎鳳堂看到翟義門送來的信時,他沒有哀傷,更沒有憂慮,而是開心。
因爲他終於可以向自己證明,朱離沒有死!曾天成只不過是一張腐朽而又可笑的面具!當揭開這副面具人們就會發現,原來裡面的生命如此鮮活,鮮活到讓人感到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