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文沒有起身喚回老婆,如果在以前,就算心裡難受就算心裡不甘,也會先把老婆弄回家再說。
在家裡怎麼吵都可以,若是到了外面,豈不是更加丟臉。
“關鍵是,這種想法,又是怎麼到我腦子裡的呢?”
我是爲了不丟臉?是爲了避免讓別人看不起我?
“但是,我又如何能控制他人的想法呢?”
袁長文坐在沙發上,不知不覺變成斜躺,似乎這種姿勢很適合思考。
這麼多年,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他人的眼光?
想讓別人誇獎自己,想讓別人羨慕自己,想讓別人讚歎“哇,你看,是袁長文啊!他怎麼樣怎麼樣……好厲害……”
是這樣嗎?
自己在腦海中定義,“如果我這樣做,那麼別人就應該有某種反應”,倘若沒有,自己就會難受生氣憤怒抱怨。
是誰把這種定義,放在我腦子裡的呢?
又是社會約定麼?所謂成人的世界,所謂行爲處事?大家都這樣,所以我也必須這樣?
袁長文喃喃道:“這就是人類嗎?究竟什麼是人?”
拿起手機,上網查詢,究竟什麼是人。
得出的搜索結果,上百萬條,從生物方面解釋的,從社會方面解釋的,從哲學方面解釋的。
但都不是袁長文想要的,那些結果很有道理,但無非是在描述人,並未解釋什麼是人。
就像“蘋果”這種水果,可以描述爲水果,可食用,產地,生長週期,外形口感。
可是這些,並沒有解釋什麼是蘋果。
叮咚!
一條消息推送:“重生仙俠世界,順則成人,逆則成仙,看廢柴如何逆天改命……”
袁長文沒有理會小說的推送,以前最喜歡的仙俠小說,如今卻根本提不起任何興趣。
問題的關鍵在於,什麼是真實的?
或者說,自己能夠確認的真實,是什麼?
這麼多年來,學習、生活、工作,自己從來沒有思考真實與否。
學生時代,做作業,思考數學物理生物化學。
大學時代,開始思考未來,思考畢業就業等問題。
工作時代,思考如何完成工作,如何偷懶,下班之後如何休息。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牽扯自己的思維,都在奮力導向思維的注意力。
就是不讓自己思考,這些究竟是在幹什麼!
袁長文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從未考慮過這一切的真實性問題,也許小時候想過,也許小時候問過父母。但成年之後,自己沒有思考過,哪怕思考,也不超過一分鐘吧。
對!
有一個惡魔,它就是這樣操控着我的思想,它要避免讓我看穿真實。
它很狡猾,它要我隨大流,因爲大家都這樣,所以我也要這樣。
不僅如此,就算我不隨大流,就算我特立獨行,那也是在惡魔的爪牙之下。
因爲,我並未思考這一切的真實性!
別人工作,我環球旅行,用最美的青春走遍最美的地方。
這就逃離了惡魔嗎?
不,沒有。這只不過是在說,“你們快來看,看我多厲害,可以不用工作。看看你們,好差勁,快來羨慕我吧!”
自我!
這些都是“自我”,這是自己給自己編織的定義,就像無數個其他定義一樣。
甚至有可能,是別人編織的定義,不知何時放在自己腦子裡了。
也就是說,“自我”是虛假的?
袁長文突然打了個寒顫,如果“自我”是虛假的,那麼這麼多年來,自己不停的編織自我,都是虛假的?
可是,上班、工作、賺錢、吃飯、買房、結婚等等,這些都是如此真實,爲什麼是虛假的呢?
我上班,和我不上班。這個“我”都沒有改變,而上班只不過是額外增加的東西。
上不上班,我袁長文依舊是袁長文,沒有改變。但爲什麼,一旦我沒有工作,長時間沒有工作,大家都會鄙視我呢?
他們認同的,是我的工作,還是我這個人?或者說,這些人建立友誼的前提是,一些額外的定義?
比如,一份高收入工作的人,一個擁有善良性格的人,一個家庭條件不錯的人。
但這些,都是外在條件,都是附加上去的,爲什麼大家對於此反而更加看中呢?
“社會就是這樣的。”
袁長文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句話。這是幾個哥們晚上喝酒,一吐心中鬱悶的話語。
所以,這一切,依舊是社會公約嗎?大家都這樣,所以我也要這樣,否則就會被大家所拋棄。
“你怎麼一點都不合羣吶!”
袁長文突然想起小時候,媽媽給自己的教誨,教自己如何跟小朋友一起玩,而不是一個人看螞蟻。
彷彿,沒有融入人羣,是一種天大的悲哀。
是麼?
我爲什麼要合羣?爲什麼要交朋友?
是誰在訴說,一個人必須要有朋友?是誰在規定,沒有朋友的人生就是悽慘?
就算真的有人戳我脊樑,就算真的有人罵我。我也聽不見,因爲我沒有朋友,又怎麼知道別人在說我壞話呢?
既然這樣,那麼所謂的壞話,跟遙遠星空的黑洞,有什麼區別呢?
明明黑洞是一個毀天滅地的存在,但因爲太過遙遠,所以大家根本不在意。
袁長文又想到其他人生大事,工作是如此,那麼其他也是一樣,所有的都是自我定義。
我是一個有工作的人,一個結婚的人,一個有小三的瀟灑男人,一個有寶寶的新爸爸……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額外添加上去的,都是這麼多年來自己不斷編織。也就是說,這些東西並不真實,我可以添加這些,也就可以添加那些。
既然不真實,爲什麼我要死死拽住它們呢?
彷彿拋開它們,我就死了一般!
袁長文仔細想想拋開這些定義的結果,發現確實如同死亡一般。在這個社會上,將不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自己這個人也會是可有可無。
由於沒有工作,自己可能會去撿垃圾,沒有婚姻,沒有房子住,一切能在社會上找到的定義,都與自己無關。
袁長文發現,工作婚姻這些人生大事,不僅僅是別人看重,而且自己也很看重。
因爲在想象拋開那些定義的時候,自己竟然充滿了恐懼,光是想想就讓人膽顫。
“你要爲將來考慮。”
袁長文腦海中,再次想到媽媽之前的教導,一直囑咐自己現在要努力,爲未來做打算。
只是,什麼時候纔是未來?
十年?二十年?還是退休?
或者,我這輩子都必須一直努力到……死?!
整個人生幾十年,究竟在做些什麼?
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袁長文突然覺得腦袋好疼,而且猶如溺水的人一樣,拼命想要抓住些什麼。
沒有歸屬感。
明白這些追求都是附加上去的之後,袁長文喪失了歸屬感,整個社會似乎沒有了容身之處。
大家都在追求這些,你不追求,怎麼合羣?
就算袁長文現在想要追求,也來不及了。
因爲已經知曉這些追求的本質,哪裡還能提起勁來好好追求?
工作是添加的,婚姻是添加的,一切都是添加的。
那麼,總有個東西一直存在,纔可以被添加吧。
總得需要一個背景,才能往上添加吧!
這樣的話,“我”的工作,“我”的婚姻,這個“我”就是背景。
袁長文再次糊塗,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