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裡,京城局勢一變再變,姜家和王家的戰爭從檯面下轉到了檯面上,就是在路上碰上了,也能眼紅脖子粗的幹上一架,爲免牽連無辜,京城府尹嚴大人不得不加大巡邏力度,勉強算是把事態控制下來?
朝堂上,兩派更是勢同水火,一方贊成的,另一方必定反對,一方提議的,另一方必定萬千條理由砸下來,批得一無是處,皇帝表面上和平時差不多,肅穆威嚴的端坐高堂之上,在兩派爭得面紅耳赤時說上兩句,只是那效果往往是火上澆油的,回到御書房,待只剩下自己和皇弟在時,所有的姿態都卸了去。?
“這半個月時間裡,朝堂上一個政令都沒有通過,朕這皇帝當得還真是有意思,看樣子若是沒有朕,他們能活得更滋潤,若是朕沒有了他們,便得成瞎子,聾子,瘸子了,聞聽,你說朕能容得下嗎?朕並不想大殺功臣,這麼多年也都忍下來了,可是他們卻越來越過份,朕會讓他們知道,這天下到底是誰的。”?
知道皇兄是憋得狠了,纔會說出這樣的話,平時兩人獨處時的溫情今兒是一點也見不着,衛孚垂着眼,一句話也不接。?
“現在情況如何了?”?
“回稟皇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只是臣弟有點擔心,若是這些老臣都下去了,朝堂上恐怕會出亂子,那些人雖然目中無人了些,但是辦事能力還是有的,這些年很多事都把持在他們手裡,一旦換人,只怕不那麼穩妥。”?
看皇弟眉宇間露出的疲態,皇帝溫和了語氣,“這些天辛苦你了,朕只是表面上掌控都覺得有些吃不消,你要布那麼多局,還得盯着不出差錯,只怕是不好過了。?
衛孚也沒有假惺惺的說不辛苦,和皇兄相處,他自有一套他的方法,該坦白的時候一定坦白,該隱瞞的時候一定隱瞞,不是事事都戰戰兢兢,這樣反而對了皇帝的口味。?
“好在快收網了,再這麼下去,臣弟可真要熬不住了。”?
皇帝大笑,“等這事完了你好好歇息一段時間,放鬆放鬆,朕可就你這麼一個弟弟,你又是在朕身邊長大的,和朕那些兒女相比也差不到哪裡去。”?
“臣弟心裡明白。”就是因爲明白,所以纔會這麼拼命,有些好,在心裡是磨不掉的,因爲那都已經刻在了骨子裡。?
皇帝笑笑,接起前面的話題,“你不用擔心朝堂上會出亂子,他們也都是朕千挑萬選出來的,雖然背景上差了些,但是牽制會更強,庶子被壓制得久了,因朕而得勢的話,以後對朕纔會更忠心,至於辦事能力,磨礪磨礪應該不成問題。”?
衛孚想起希及那個半師,不由得道:“皇兄,就臣弟所知,方熙錦回京城了。”?
“方熙錦?方家那個拒絕朕多次不願意入朝爲官的方家麼子?”?
“對,而且巧得很,他在清遠府城時見過柳卿,併爲柳卿取了表字,有半師的情分。”?
“這倒真是有些緣份,方家麼子啊,當年要不是方青山堅持,這天下恐怕得跟別人姓了,朕心裡記着這情分,可是也只有這情分一直沒能還得了,那小子,還真是有些心氣。朕知道你在想什麼,等這事完了朕會召他入宮見上一見,若是他有心入朝那自然最好,若是他實在無意,朕也不能勉強,對了,聞聽,你去勸勸柳卿,看能不能讓他入朝,真正有本事的全部隱在民間算怎麼回事。?
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衛孚非常明白,所以他拒絕的也很快,“皇兄,希及不可能入朝爲官的,他現在一門心思想讓日子過得更舒服閒適些,對這些爭鬥他避開還來不及,哪可能願意攪和進來。”?
他也不願意讓希及攪和進來,希及那樣的性子,他不希望有任何改變,人一旦沾上名利就什麼都變味了。?
“他倒是會安排自己,等朕有時間了,你帶朕去瞧瞧這人去,這名滿京城的柳公子朕也好奇了。”?
“喏,臣弟領命。”?
退出御書房,衛孚嘴角帶了點笑意,他的心思沒有白費,希及已經在皇兄心裡留下印象了,而且還是非常好的印象,以後若是在京城有點什麼事,憑着這點好印象,也能讓希及不那麼吃虧。?
多的他做不了,也不敢動多了手腳引來皇兄的猜忌,只有這麼做,他才覺得合適。?
心裡記掛着,不知道希及那酒釀得怎麼樣了,趁着現在有點時間去看看,接下來幾天,他大概連睡覺的時間都要沒有了。?
跟着管家來到無塵居,已經來過這裡幾次,但是這次來卻是最熱鬧的一次,還沒進院子便聽到了裡頭的聲音。?
“小米,你別掉進大缸裡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撲通一聲,隨即是一陣大笑,“小米,哈哈哈,不是都說了叫你小心點,你還真掉進去了。”?
衛孚聽着是希及的聲音,聽着那因肆意而顯得飛揚的笑聲心裡都輕快了不少,加快腳步接近笑得更歡的人。?
“難得今天這麼熱鬧。”?
柳卿回頭,擦掉眼角疑似笑出的眼淚,眼波瀲灩的看向含笑走過來的人,“今兒閒了?”?
衛孚多看了柳卿幾眼,整個臉都是神彩奕奕的,吃得好睡得好才能養出來的好氣色,“恩,在下一波忙碌之前來看看你,這是在……釀酒?你確定不是在玩?”?
“玩和釀酒有衝突嗎?看着溼漉漉的小米窘得一臉通紅的站在那裡,柳卿又笑開了,“小米,去換了衣衫再來。?
“喏。”小米輕快的應了,跑得飛快,像是沾染了這個院子裡的輕鬆般。?
衛孚走近去看了看,“這是做什麼?”?
“在看發酵的情況,好像還不錯,我記得好像發酵時間越長,酒會越烈,我浸泡了不少生料,按時間慢慢來試試看。”?
看他還真的懂不少的樣子,衛孚原本的一分期待變成了三分,以希及的古怪,說不定還真能弄出點東西來,若希及去做買賣,只怕能賺個盆滿鉢滿。?
“需要我做什麼嗎?。”?
柳卿故意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打量了他一番,“你能做什麼?這些粗活你會做嗎?。”?
看了下忙活的下人,衛孚老實的搖頭,貴爲王爺,他哪裡做過這些,就是當年在軍營,這些粗活也輪不上他。?
“那不就是了,你忙你的大事去,我這裡廟小,經不起你折騰。”領着人進了書房,顏青上了茶後,自覺的退了出去。?
舒服的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衛孚閒散的道:“你弄出來的那些個標點符號很有用,聽皇上說很多大臣的奏摺裡也開始慢慢啓用了,皇宮中的皇子師除了極個別還固執的抱着那是對聖人的不敬外,其他人在授課時也把這些標點符號用了上去,簡言之就是,在上書房的皇子們都在用了。?
“我是不是該好好得意一番。”柳卿扯了扯嘴角,實在不好解釋這哪是她發明出來的,要有這智慧,她哪裡會是現在這個隨時會受家族制肘的樣子,想起柳家,頭又開始一陣陣的疼,下意識的探手揉了揉。?
衛孚原本還想調笑兩句,看她一臉不豫的樣子擔心的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沒事。”放下手,柳卿擡眼笑笑,把身體重量往後靠,讓自己舒服點,“這京城還要多久才能解禁?我很久沒出門了。”?
“快了,對了,那紅玉你真打算留在身邊?除了給你添樁風流韻事,一不小心還會有麻煩,紫玉失蹤了,王家火得很,一直在找人,哪天找上門來向你討紅玉也在意料之中。”?
柳卿眉眼一挑,“這算是遷怒嗎?我柳卿就這麼好欺?他王維智辱我在前,欺我在後,現在還想在我柳府搶人不成。”?
“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出來的,你要是不想惹事,乾脆暫時把這紅玉送我吧,王家想動衛家還早了點。”?
這裡的男人究竟把女人當成了什麼?貨物嗎?想送便送了,若是有朝一日,眼前這人知道自己也是女人,是不是會惱羞成怒的直接要了她的命??
垂下眼簾掩住奔騰的情緒,話說得似譏還諷,聽不出其中的真假,“聞聽兄這是看上紅玉了嗎?若真看上了,我可爲難得緊,紅玉這樣的美人,我也捨不得放手呢!”?
衛孚失笑,“希及想到哪裡去了,不說這是你的人,就算不是,我那府裡也不是誰都可以進的,只是覺得你現在勢單力薄,和王家對抗會吃虧,不如先把人送走,等過段時間事情平定下來了再接回來就是,難不成在你眼裡,我就是奪人所愛的人嗎?。”?
是這樣嗎?柳卿鬆了口氣,好歹,自己沒有看錯人,這衛孚對待雅居里的妓女時都能做到有禮,若是哪天她的女兒身沒守住,也不用擔心會翻臉成仇吧。?
“暫時先不用了,這禍水東引的事我做不出來,若是王家真要來找麻煩也得找個由頭出來不是?我最近可沒招惹誰,王家再厲害也不能奪人所愛不是。”?
衛孚也猜到了是這結果,倒沒有強求,他暗地裡護着點就是了,“若有事,派人送個消息給我。”?
“行了行了,今天來找我就爲了說這個?”?
“我要是說我來這只是因爲想來你信不信?”?
柳卿想都沒想便回道:“爲什麼不信,若是你次次來都是報着什麼心思來,我早把你掃地出門了,哪容得你進我書房。”?
手邊摸到一卷絲帛,衝動之下直接丟到書桌對面,沒有什麼重量的東西丟不遠,“看看有沒有用。”?
竹簡太笨重了,柳卿是真不喜歡,全叔大概也是看出來了,書房裡放的絲帛比空白竹簡要多很多,她也就習慣了用這個記錄東西,雖然比不得紙張,也比那竹簡要好用多了。?
衛孚來了興致,坐正身子一手勾起絲帛,邊道:“難得你主動寫點什麼給我看。”?
其實一丟出去,柳卿就後悔了,現在就把這東西拿出來還太早了,朝堂上,世家和皇帝爲了皇權還在明裡暗裡的鬥法,王家和姜家也還在鬥得你死我活,這東西怎麼着都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時間出現。?
“呃,要不等你忙完了再看吧,其實也沒寫什麼……”看衛孚的表情從一開始的調笑迅速變成嚴肅,柳卿的聲音由大變小,自動消音。?
果然還是衝動了,不就是因爲人家回了一句想來而已嗎??
平時的書房也是這麼靜謐,但是因爲衛孚的表情,氣氛中平白添加了一抹緊張,柳卿端起茶杯,掩飾似的喝了幾口涼了的茶,回想起上面寫的東西,好像沒有出格的地方,旋即失笑,這東西落到任何一個世家手裡,裡面的哪一條都是出格的,就不知道這衛孚究竟是會偏向皇帝,還是偏向他的本家衛家,若是真的施行上面的東西,世家要失去的就太多了。?
上面寫的東西並不多,而且很籠統,衛孚看得極仔細,幾乎是一個字都沒錯過,從頭至尾看了兩遍,衛孚才目光復雜的看向柳卿,這樣一份東西,空有學問是寫不出來的,要有見地,有眼光,並且看得極遠,不侷限於世家利益,說穿了,這麼做最得利的,還是皇室,最受惠的,卻是投效無門的貧寒學子。?
“希及,你腦子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怎麼就想到這些了?”?
柳卿很想回他,腦子裡裝的是大腦小腦血管神經腦漿,想想太驚悚了,人家還聽不懂,也就不起這個話頭了,“東想想西想想就出來了,我沒有因爲世家佔到便宜,損不損傷世家的利益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拋開這些利益關係,其實要想出來這些東西並不難。”?
“很難,不然怎麼別人就沒想到,偏偏你想到了,希及,這份東西我要帶走,還有,若是有其他想法,你儘管寫下來,我保證不經他人之手,親自送到皇上案前,後果如何我不敢打保票,但是一定會對你很有利。”?
我要的,只是多一份自保的資本而已,柳卿一點點推開手裡的扇子,看着上面自己題上的詞道:“既然到了你手裡,你要如何做我便不管了,不過我不希望這事除了你知,我知,皇上知外,再有其他人知曉,不然那些大家族一定不會放過我。”?
“這點你放心,一定不會把你置於危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