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坐在車廂裡,一張臉陰雲密佈。李毅氣的牙癢癢,明知夏湘故意做出一副不避嫌,不忌諱,拋頭露面,伏低做小的樣子,可他有什麼辦法?這也就罷了,她還故意提到戴言,即便別人不曉得戴言是誰,寧王會不知道?
若寧王不知戴言是誰,那放在李毅身邊的眼線被拉出來砍頭都不爲過了。
“這就是你說的舉止得體,端莊沉穩?”寧王壓低了聲音,悶聲斥責。
“她原不是如此,明明故意做出這樣子!她認得木頭,明知車上是誰,還故意迎上來問,父王!您別被她給騙了!”李毅急的不行,一時面紅耳赤。
寧王本是氣的不善,聽李毅這麼一說,反倒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點兒小伎倆就騙了你老子,你老子可就白活大半輩子了!”
李毅這才放下心來,擦了把汗:“父王英明!”
寧王哼了一聲:“若真是這個樣子,頂多算不知輕重,年少無知。可故意裝成這個樣子……哼!”
李毅眉心一跳:“父王,湘兒這樣也是被我給氣的,您別跟她計較。”
“還沒過門呢,就這般護着,你……你纔多大?怎麼就鬼迷了心竅?”寧王心裡生出一股邪火來。
李毅低下頭,不敢再繼續辯解。
夏湘撐着油紙傘跟在木頭身旁,木頭連忙下了馬,望向夏湘的目光十分恭敬。好似望着未來的女主人,夏湘心裡一陣發毛,連忙快走了幾步。在前引路。
入了生活館,大壯微微一愣,上前一步問道:“大小姐,您今兒怎麼親自出來……”
夏湘狠狠瞪了他一眼,高聲笑道:“有貴客來,我自然要親自來迎,過會兒少不得要親自給客人斟上幾杯好酒。我讓戴言挑好了雅間兒。你去準備酒菜,我這就帶着貴客上樓去。”說完。不管大壯錯愕的樣子,徑直將大壯推開,給寧王和李毅讓出一條路來。
大壯往廚房走去,一路上嘀嘀咕咕:“大小姐這是怎麼了?世子爺又不是第一次來。往常怎麼不這樣上心?”
剛走幾步,就遇上了戴言。
“怎麼?世子爺來了?”戴言拍了下大壯,笑道:“大小姐帶他們去哪兒了?”
大壯更納悶兒了:“大小姐說,你早就幫世子爺找好了雅間兒,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我幫世子爺找……”戴言愣了下,忽然笑了:“對對對,是我幫忙找好的雅間兒,他們上樓去了?”
大壯點頭,戴言連忙朝樓上走去。
“湘兒。湘兒……”離老遠,戴言便一聲接一聲地嚷嚷開了。
夏湘便是臉皮再厚,也沒法安安靜靜給寧王講解各色菜式和各類酒水了。她扯出個不尷不尬的笑容:“王爺。小女去去就來。”
寧王眉頭緊鎖,見李毅要跟着出去,連忙咳了兩聲,狠狠剜了李毅一眼,李毅纔不情不願坐了回去。
夏湘躬身垂首,做出一副下人模樣。慢慢往門外退去。
然甫一退到門口,便撞上了戴言。
“湘兒……王爺和世子爺可來了?”戴言急匆匆問了一句。旋即“啊”一聲,連忙越過夏湘,上前幾步躬身行禮:“戴言見過王爺,見過世子爺。”
李毅黑着臉,端起面前一杯桃花酒,一口喝得乾乾淨淨。
寧王卻笑了,望向戴言:“你就是戴言?”
“小的正是。”戴言鏗然應聲,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沒有絲毫卑微相,反而有種與生俱來的傲氣。這份傲氣,自然要歸結於上一世的權柄和富貴。
“哈哈,好小子!”寧王喝了口酒,擺了擺手:“你二人都下去罷,不用你們伺候了。也難爲你們爲了我這不孝子,煞費一番苦心。”
夏湘和戴言不尷不尬地垂着頭應了聲是,便老老實實退了出去。
二人甫一出屋,李毅的眼眶就溼了,通紅通紅的,眼看着就要哭出來了。寧王哼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
罵了一句,復又嘆了一聲,寧王看着李毅那模樣兒,忍不住勸道:“大皇子跟那個戴言交往甚密,二皇子提到這個夏大小姐,似乎也興味盎然。這個夏大小姐又跟戴言不清不楚,你覺得,這丫頭是你的良配?再者,最重要的是,這丫頭心思不在你身上。”
見李毅表情肅穆,寧王放下筷子,搓了搓蒼老的麪皮:“強扭的瓜不甜吶。“
“父王教訓的是。”李毅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表情愈加冷凝。
“這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只可惜……不能常來吃,吃的多了,只怕身子不舒坦,”寧王起身,蹙着眉頭對李毅笑道:“走罷,咱們回府。”
李毅默不作聲,一路跟着寧王出了生活館,上了馬車,朝京都行去。
一路上,寧王沒再說話,心裡卻有些難受,想訓斥幾句,卻又於心不忍。
“父王,您放心,我自會斷了這念想。”李毅聲音冷硬,表情平靜,看着彷彿一潭死水,不起波瀾。
寧王本該欣慰,卻忽然生出一絲不安。
“你能明白最好。”做父親的,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而此時,戴言正站在夏湘那柄牙色油紙傘下,緊緊偎着夏湘笑道:“如何謝我?”
“與你何干?”夏湘最後望了眼木頭的高頭大馬和漸行漸遠的王府馬車,轉身朝住處走去。
戴言走的慢了,浸在細雨裡,鬢角眉梢都掛了雨珠兒。他彎起嘴角,快走了兩步:“我舍了清白身家,幫你擺脫那小世子,你不謝我便罷了,還把我扔到雨裡,有沒有良心?”
夏湘慢走了兩步:“別以爲我看不透你那點兒小心思!生活館是我的,你休要打我的主意,便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嫁給你,便宜了你這狼崽子!”
戴言忍不住笑出聲來,重又鑽回到夏湘傘下:“沒想到大小姐目光如炬,一下便看透了我的心思。”
“不思進取,卻慣會投機取巧,將來吃不上飯,別跟小書大姑子似的,上門來打秋風!”夏湘橫了戴言一眼,心裡卻莫名有些歡喜。
這幾句,數落的真是舒爽!
“可大姑子到底還是成功打了秋風,將來,大約我也會成功。”戴言笑着拍了拍夏湘的腦袋,倏然鑽出雨傘,步伐詭異,眨眼便消失在了細雨之中,速度之快,讓夏湘瞠目結舌。
戴言的功夫,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了?!
細雨如絲,整整下了三天……卻依然綿綿不斷。
整個京都籠在雨水裡,濛濛然升起一層薄霧。檐角水滴聲綿綿不斷,不急不緩。李毅坐在醉仙樓一處雅間,表情陰鷙。
桌上歪歪斜斜擺着幾個空酒罈,李毅覺着不過癮,捧起手邊半罈子好酒仰頭痛飲,不要命了一樣嗆得眼淚直流也不罷休。
二皇子坐在一旁,蹙眉而坐,默然不語。
“小二,再來一罈!”李毅打了個酒嗝兒,晃晃悠悠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酒罈底朝上空了半天,直到半滴酒水也不剩,這纔將酒罈扔到桌上。
“別喝了!”二皇子將李毅按回座位,打發了門口的小二,冷冷說道:“日子還長,你何必急着消沉?你別忘了,夏大小姐要五年之後才及笄,五年之內,能做多少事你可知道?戴言結交大哥,必然有所圖謀。只要將他打落凡塵,不就行了?”
李毅目光閃爍。
二皇子微微一笑:“我很是想不通,大哥不可能不曉得你與戴言的矛盾,可他怎麼還跟戴言走的那麼近?看來……你與大哥許多年的感情,還敵不過一個鄉野小子!”
“啪嚓”一聲,李毅拼盡了周身氣力將空酒罈摜到地上。
明知二皇子在挑撥離間,明知大皇子與他的情意沒有任何罅隙,可……二皇子的話到底還是化成了一根刺,狠狠刺在了李毅的心頭。
“哈!與皇子談感情,我李毅還不夠那個資本!”李毅醉態畢現,說話也開始口沒遮攔。更何況,原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少年郎,骨子裡透着一股子張狂。
“我不是皇子?我又哪裡對不住你了?”二皇子將一盤點心推到李毅面前,笑道:“喝了那麼多酒,也不怕傷了身。吃點兒點心壓壓,省着難受。”
顯然,意思是,我沒對不住你,可大皇子卻做了對不住你的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說者還是誠心的。李毅心頭的刺又深了幾分,刺得穩穩。
是夜,寧王聽着手下回報,不由皺起了眉頭。
二皇子打的什麼主意寧王還吃不準,畢竟,二皇子年紀還小,或者是說者無心也未可知。只是,若因爲這檔子事,便跟大皇子生分起來,可不是好事。畢竟,宮裡人,值得信任和追隨的,只有這位大皇子了。
可追隨,卻又不是時候。
他颳了刮滿頭銀髮,面目似乎又蒼老了許多,沉聲道:“明日酉時三刻,將世子叫到我書房來。”
手下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翌日酉時一刻,李毅便候在了書房外。
“進來吧。“寧王放下手中書卷,擡頭望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