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末時分,一道黑色身影閃進廂房。
夏湘翻了個身,窩在被子裡睡的正香,忽然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聲喚她的名字:“湘兒,湘兒……”
聲音很好聽,也很熟悉,溫溫柔柔,若三月春風。夏湘睡的糊塗,笑眯眯地伸手摟住眼前人,喃喃說了句夢話:“要康師傅的……”
“誰是康師傅?”戴言翻身躺到裡側,用手撐着額角。
“康師傅……”夏湘驀地睜開眼,前一刻還笑臉迎人,下一刻便冷若冰霜了:“你……你大半夜跑我牀上來,是瘋了嗎?讓人瞧見,你會被活活兒打死的!”
戴言以爲夏湘會害怕,會把他踹下牀,再不濟也是發一通脾氣。卻怎麼也沒想到,夏湘反倒擔憂起他的安危來。
“只是想問問,你在水中修煉得如何了?”戴言輕笑,眼睛卻老老實實停留在夏湘的小臉蛋兒上。
夏湘將被子裹得嚴嚴實實,臉上浮起兩朵紅雲。
戴言訝然,難道這小妮子害羞了?
“我……”夏湘抿了抿嘴,皺起了眉頭:“我……我泡在浴桶裡,依着你的法子,不一會兒就……就睡着了。”
戴言忍俊不禁,最後咳了兩聲,好歹壓住了笑聲。
“真的睡着了?”
夏湘點點頭。
“難怪,中衣都沒穿,若知道你穿的這樣少,我就不過來了。”
夏湘猛地擡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那還不快走!”
戴言沒有遲疑,翻身下牀,化成一道黑影出了屋子。夏湘不由心悸。今夜之事若被人撞見,或被人知道……
她一陣後怕,又拉了拉被子,將自己團團裹住,直到子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天兒越發冷了,門簾換上了夾竹棉的,屋裡也準備了火盆。莊上這院子是當年老夫人避暑的地方。壓根兒沒有地龍,南方冬天陰溼。卻不見得多寒冷,所以少有人家燒地龍。
夏湘讓顧媽媽回府取了些禦寒的冬衣和棉被,給各房發了,摩拳擦掌準備一邊過冬一邊開鋪子。趁着來年開春兒前,多攢些銀子。
周玉年一大早就去了鎮上,將夏湘吩咐的事一一辦了,該放出去的口風也放了出去。
過了兩天,再去鎮上的時候,那幾家租鋪子的東家便親自找到了周玉年,樂呵呵地降了價,依着夏湘的吩咐,周玉年又稍稍壓了壓價。最後以市面兒沒有的低價賃了個地段兒不錯的小鋪子。
“估計再壓低些,那東家也能點頭。”周玉年搖了搖頭。
夏湘坐在藤架下打絡子。
“再低……再低就會生出怨懟來了,做生意。還是和氣生財的好,”夏湘眯眼一笑:“明兒咱們籤契約的時候,讓他多賃咱一個月不就得了。”
“……”這跟壓價有什麼區別?
“先生,跟您商量個事兒……日後這鋪子還得您和師孃幫着多照看照看。您幫着管賬,師孃幫着做菜。日後我琢磨出好的菜式就教給師孃,您看……”
“這個……”周玉年已經喜形於色了。卻還是不鬆口。
夏湘看得明白,嘿嘿笑道:“月俸再加。給您三層乾股。”
“看你想哪去了?我不是那意思……”周玉年搓了搓手,眼睛都要笑沒了:“但是,大小姐一番心意,周某就……就笑納了,嘿嘿。”
“喏,您瞧這個,”夏湘從身邊找出個繡帕遞給周玉年:“翠花兒繡的,這丫頭手還真巧。當初打了個那樣醜的絡子,誰知這纔跟着乳孃學了幾天?就能繡出這樣繁複的花樣兒來,難得這針腳也還算整齊。”
周玉年抿嘴一笑,與有榮焉地點點頭:“這丫頭,有點兒內秀。”
“何止有點兒內秀?”夏湘放下絡子:“等咱們日後手頭寬裕了,去京都請個頂好的繡娘,有名的師傅,好好教教翠花兒。等手藝成了,找個好婆家,日後再收些徒弟,開個繡坊……”
周玉年有些動容了:“大小姐……”
夏湘擡頭,看到周玉年眼睛有些微紅,不由一愣。
“怎麼了?”夏湘有些不自在,她覺着這些打算都是應該考慮的,不想周玉年這沒心沒肺的先生竟然還能動容。
“就按您說的辦。”周玉年爽朗一笑,眼底的紅漸漸散去。
這就對了嘛,夏湘笑了。
周玉年出去後,乳孃從外面回來,有些爲難地問道:“小姐,過些日子就是您的生辰了,咱們……要不要回府一趟?”
夏湘盤腿坐在架子牀上,兩隻小腳裹在被子裡,抵着鏤花的門圍子,聽了乳孃的話,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回府作甚?”
“這……”乳孃想了想:“跟那邊兒……還能斷得乾乾淨淨了?”
夏湘伸了個懶腰,不急不緩笑道:“那邊兒?那邊兒還記得我的生辰?八成兒都忘了罷?”說着,她面色一沉,驀地想起了老太爺,心裡有些堵:“總之,到時再說罷。”
祖父若記起來了,便將他老人家接來,這莊上雖比不得夏府,可如今在夏湘的經營下,一應日用和下人都相當齊全,不若府上華貴,卻勝在自在安寧,銀錢充足。
夏湘嘆了口氣,心裡計較着,日後,等自己銀子多了,就將在意的人都接到身邊兒來,守着、護着。
只是,自己的銀子什麼時候才能多起來?還得慢慢籌劃……
七日後,青河裡最熱鬧的街道旁多了家小巧精緻的鋪子,匾額寫着幾個燙金大字——精品美食生活館。
與衆不同的是,匾額上除了幾個大字,還畫了一碗熱騰騰的丸子,畫了奇奇怪怪的小點心作爲點綴,看起來可愛生動,又新鮮有趣。
就衝這牌子,路人走過路過總是會忍不住看上幾眼,生出些興趣來。
“就衝咱這招牌,生意差不了!”周玉年眼睛本就小,這會兒一笑,都看不見了。
夏湘搖了搖頭:“別大意了,醉仙樓的菜我也是嘗過的,不比咱們差多少。咱們的菜,好在樣式新鮮,味道特別。”
周玉年點了點頭。
“明兒試營業,”夏湘端坐在鋪子的小隔間兒裡,撥弄着算盤,計算着盈虧:“所有菜式咱們打七折。明兒我跟師孃、許氏、顧媽媽一道兒忙活,一定要做出好味道。等有了口碑,就不愁沒有客人上門了。”
夏湘撩起簾子瞅了眼外間兒,笑道:“佈置得不錯,想不到先生還有這樣細膩的心思。”
“哪兒啊?”周玉年難得笑得憨厚:“要說佈置陳設,我可做不來,這些心思都是碧巧、採蓮和翠花兒三個丫頭想出來的。”
“哦?”夏湘有些意外:“三個小丫頭還真是花了些心思。”
花觚裡插着幾隻玉蘭花兒,清新怡人。掐絲琺琅的鼎爐靜靜燃着安神香。一應碗碟皆是上好青花瓷,酒盅大多是細潤的甜白瓷。桌椅漆成暗紅色,古樸卻不肅穆,上頭鏤着各式花紋,屋子四角擺有花架,花架旁掛着些小木牌,牌子上介紹各色私房菜……
一看便是費了心思的。
夏湘忍不住又點了點頭,放下簾子:“總要有個店小二。等回去了,我讓乳孃在莊上找個機靈懂事的小子,過來幫忙。”
周玉年點了點頭,兩人又仔細商量一番翌日開業事宜,見天色向晚,夏湘便從後門出了鋪子,坐上青蓬馬車回了莊上的宅院。
晚上,夏湘跟乳孃商量找個小子去店裡幫忙:“……只要機靈些,手腳麻利又懂事些就好,日後不管學了做菜的手藝還是學了周先生管賬的本事,都是錯不了的。”
“那……”乳孃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小書他堂哥……怎麼樣?”
夏湘蹙着眉頭想了想,問:“那不是小書他大姑家的?”
乳孃點了點頭。
夏湘就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您就一點兒不記恨?”想想大姑子那張臉,夏湘就心裡不舒坦,不明白乳孃怎麼這樣心慈面軟,軟的讓人生氣:“小書她大姑是個什麼貨色,咱們都清楚,您怎麼還想着幫襯她?”
“也沒想着幫襯她,只是大壯那孩子是個憨厚的,跟小書感情也好,他娘給他開小竈,他從來都惦記着小書。我那大姑子可恨是可恨,不過……我對大壯可恨不起來……”乳孃嘆了口氣,邊說邊收拾牀上的針線。
夏湘琢磨了會兒:“大壯就是大姑子家的小子?”
乳孃恩了聲,點點頭。
“那一會兒你把孩子叫來我瞧瞧罷,只要勤快踏實,別像她娘一樣長了張破落戶的嘴,就把孩子送鋪子裡幫忙罷。”夏湘覺着有些冷,鑽進被子裡,靠在了大迎枕上。
乳孃喜笑顏開,感激地望着夏湘應了聲:“是,這就去。”
大約酉末,乳孃帶來個十五六歲的壯實小子。夏湘出了廂房,去了宴息處。乳孃連忙推了錢大壯一把,小聲提醒:“叫大小姐。”
大壯有些侷促,紅着臉,囁嚅了一聲:“見過大小姐。”
夏湘上上下下將大壯打量一番,又隨便聊了兩句,發現這孩子確實不若他娘那般放肆野蠻,看起來倒有幾分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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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依乳孃的罷。”夏湘點點頭,端了茶。
只要憨厚勤勉,便是不夠機靈也無妨,日後慢慢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