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刺殺,緊張刺激,卻毫無懸念。
然而,有那麼幾個瞬息的功夫,是夏湘和戴言該演的戲。
血殺尚未趕到,蒼老還在屋頂,殺手的匕首已然劃破黑暗,弩箭聲聲,割裂秋日裡的清冷。
兩個侍衛攔在皇帝和趙美人身前,夏湘、戴言和大皇子、二皇子並立皇帝身前,人人面色凝重。
二皇子更是驚疑不定,面色蒼白,偶爾瞥向大皇子的目光中,多了幾絲怨毒。
殺手不會遲疑,眨眼功夫已經衝了上去。
皇帝站在幾個孩子身後,面沉入水,沒有絲毫驚慌,只是……望向眼前幾人時,眉頭皺的越發緊了。
幾人中,戴言武道修爲最高,其次大皇子,二皇子最低,至於夏湘……沒有武道修爲。
可夏湘忙的很,迷藥弩箭小匕首,層出不窮。戴言倒是習以爲常,倒是難爲了兩位皇子,要躲着敵人的猛攻,又要躲着夏湘的手段。
夏湘與戴言不同,殺敵之時往往不習慣沉默無語,時不時便要喊一嗓子給自己打打氣,例如:“迷藥看招兒!”言罷,“嗖”地一聲放出一支弩箭。又或者:“劃破你喉嚨!”言罷,伸手掏出一把胡椒粉揚了出去。
即便情勢危急,且暗流涌動,有些蹊蹺,可皇帝還是忍不住笑了,到底還是開口道:“東家,你過來,別給他們添亂。”
夏湘一聽,哪能就這麼撤下來?依然站在戴言和兩個皇子身後撒藥放冷箭,同時氣運丹田,喊了一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此話從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家口中喊出,總覺得又彆扭又有趣。
夏湘瞧着戴言他們尚且遊刃有餘。只二皇子受了點兒輕傷。算着時間,血殺衆人怕是快到了。夏湘眼珠兒一轉,終於退了下來,撤到皇帝身邊,兩個侍衛將夏湘攔在身前,眼神透出一絲戒備。
皇帝沒阻攔。
夏湘也不介意,沉着小臉兒認真說道:“客官放心。我偌大一個白玉京。沒點兒像樣兒的護院還像話了?這邊出了這樣大的響動,我的人肯定會來,您放心。”
“護院?”皇帝的目光意味深長。
夏湘定了定心神。說道:“白玉京客人繁多且尊貴,我們不會不顧客人安全的,您放心,只要我還活着。就不會讓任何人傷了我的客人。”
說話間,血殺衆人已然趕到。同時,一道閃電劃破蒼穹,緊接着,轟隆一聲悶響。窗外響起一聲悶雷。
夏湘瞧着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紛紛趕來,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把抓住皇帝的袖子。歡喜笑道:“來了來了,我的護院們來了!”
兩個侍衛盯着戰局。一時疏忽,讓夏湘鑽了空子,攥住了皇帝的袖子,這會兒反應過來已然來不及了。皇帝衝着二人輕輕搖了搖頭,二人便沒再阻攔。
然而夏湘卻鬆了手,退後兩步,旋即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今日之事,深表歉意,是我白玉京防範疏忽,被賊人鑽了空子。今日酒菜全部免費。”
皇帝心裡依然存着懷疑,可看着夏湘眉眼間盡是劫後餘生的歡喜,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雖說一切早在算計之中,可刺殺終究是刺殺,殺手也終究是殺手,廝殺也還是廝殺,夏湘害怕,無論如何都害怕,直到周玉年和血殺趕到。她明白血殺的實力,且殺手也並不算多。
然而,待她再轉過身時,卻發現殺手的數量增加了一倍不止,門外,還有殺手接二連三突殺而至。夏湘傻了,她沒想到對方竟還有後手,若這樣的數量對上血殺,恐怕難免要有傷亡。
她慌張望去,看到戴言在五六個黑衣人中左衝右突,不知何時,手臂已經受了傷,在流血。
難道就在這看着?夏湘紅了眼,就要朝樓下飛奔,她想,便是朝那些殺手撒上一把迷藥,或者放幾支冷箭也好啊。
可這次,她的胳膊卻被皇帝拉住了。
“別去添亂!”皇帝凝眸望着樓下,依然沉穩如水。
“你放開我!”眼看着戴言肩膀又被劃開一道口子,夏湘瘋了,恨不得轉身對着皇帝的手咬上一口。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戴言受傷,她知道戴言從小到大大大小小受傷無數,她知道戴言從小到大的生存環境有多艱險,可她從沒有一次看到戴言披着傷口在殺手中掙扎。知道有人傷了他,和看着他被人傷是不一樣的。
“放手!我要去救他!”夏湘還是個孩子,聲音乾淨,而此刻,卻有些嘶啞。
可皇帝的手卻依然按在夏湘的肩膀上,牢牢不曾有半分鬆動。夏湘眼中浮現幾道紅色血絲,原本清澈明亮的目光此刻透出一絲狂躁。她真的回頭,一口咬在了皇帝的手上。
有血腥味兒滲出,侍衛隨從驚訝之下就要出手。皇帝卻皺着眉頭盯着夏湘的小臉兒喝到:“都別動!”
片刻後,夏湘沒再用力咬下去,她哭了。
“求求你鬆手,我得幫他。”夏湘哭了,她嘴邊還掛着鮮血,在黑夜裡顯得有些可怕詭異。
皇帝擡起頭,往向樓下,一字一字,擲地有聲:“難道朕的兒子們,需要一個小姑娘去救命?”說話間,臉上的陰鷙頓時瀰漫開來。
天子之威,天子之怒。
若不是這威嚴壓的夏湘喘不過去,她差點兒就脫口而出:誰要救你兒子了?我要救戴言!
忽然,狂風大作,一道閃電撕裂黑暗,將光影刻在大地之上。
一道青色影子破空而出,夏湘恍惚間覺着這人似乎是被雷劈下來的神仙,是來救命的神仙。
“擾我清淨者!死!”青色影子落地,目光掃過衆人,呵斥之聲振聾發聵。
下一瞬間,青色影子動了,幾乎眨眼間,便將膠着的戰團分隔開來。因爲,殺手均已重傷。
快,快若閃電。
這人真是閃電劈下來的神仙啊!夏湘失神,訥訥道:“神……神仙下凡。”
夏湘若不是穿越後耳濡目染,八成兒會嚷嚷一句“閃電俠”。
此刻一片寂靜,大家尚在迷濛之中。故而,夏湘這聲嘆息格外清晰。那“神仙”翻個白眼兒,沉着臉罵道:“個逆徒!哼!”可嘴上這樣說,心裡卻美滋滋的,神仙……神仙……自己有那麼厲害嗎?真像神仙嗎?
夏湘覺着聲音熟悉得很,仔細一瞧,喜上眉梢,揮着胳膊喊:“師父,師父,我在這兒呢!”好像杜蒼看不見她似的。
杜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一邊兒擋着臉,一邊後退。卻聽到一聲輕笑,聲音熟悉得很:“蒼老,不想竟在此處相遇。”
“皇上?”杜蒼訝異。
方纔太過嘈雜,皇帝又是白龍魚服,輕裝簡行,杜蒼一直不察,竟忽略了這尊大佛。
“是朕。”皇上不再端着,快步下樓,同時不忘瞥了夏湘一眼,目光深邃。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是杜蒼的徒弟。
蒼老也連忙迎了上來就要跪下行禮,皇帝卻一把扶起他,態度十分謙恭。
這會兒,衆人才回過味兒來,紛紛跪了下去。
唯有夏湘,纔不管那些,快步下樓,朝戴言跑去……
“你傷着哪兒了?我瞧瞧……我隨身帶着藥呢,你別動……”夏湘蹲在戴言身邊,眼裡裹着淚花,吸了吸鼻子,勉強扯出個笑容來:“你別怕,沒事了,壞人都死了。”
有些語無倫次。
戴言啞然失笑,他明白,不是自己怕,是她在怕,她說這些話是在安慰自己罷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夏湘有些凌亂的頭髮,彎起嘴角笑得十分輕鬆:“我沒事。”言罷,目光一動,趁人不備將一支碧玉七寶玲瓏簪塞到身邊一具屍體懷裡。
皇帝跟蒼老自是一番契闊,夏湘瞧見戴言的動作,心裡生出一絲慚愧來。明明是自己設的局,明明自己勝了,卻依然張皇失措。戴言頂着傷痛還要仔細那支簪子,自己實在不如。她連忙定了定心神,小心爲戴言包紮了傷口,又有條不紊地指揮血殺衆人處理傷勢的處理傷勢,歸攏屍體的歸攏屍體。
“還好,我們的人都還活着。”夏湘彎起嘴角露出個凝重的笑容,一張小臉兒卻已經煞白。
這樣多的死人,這樣多的鮮血,她……未曾目睹過。所以,即便是勝了,安全了,心神依然有些震顫。
可是,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面對此種場面,能做到如此鎮定,已屬不易。
皇帝一邊同蒼老說話,一邊注意着夏湘的行至,終於忍不住對蒼老讚歎道:“……蒼老,你這徒弟,很好。”
不知是真的誇獎還是話裡有話,夏湘和戴言聽在耳中假裝沒聽到,蒼老則忍俊不禁,憋着一臉得意謙虛了幾句。
“東家如此鎮定,似乎是早有預料一般……”皇帝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目光也從蒼老身上移到夏湘身上,內裡透出寒芒。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門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夏湘心如鼓擂。
戴言望着夏湘沒有說話,夏湘觸到戴言的目光,一顆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既然小女養了護院,自然是考慮到危險可能發生,所以才做出的防範。小女開門做生意的,自然要有所預料,方能防患於未然。我這白玉京,任何危險都要防,客人們給了小女銀子,小女不能不管客人們生死。”夏湘振振有詞。
皇帝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