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什麼?告訴我。”夏湘望着夏姝淚如雨下的樣子,不由自主伸手爲姝姐兒擦眼淚。
“我想好了,我要嫁給杜廣,可我不想做小。”夏姝復又落淚,趴在夏湘肩膀,一時泣不成聲:“長姐,我真的喜歡戴言,可我知道,如今,我只能嫁給杜廣,且鬧不好就要去做小。長姐,長姐,往日我明明早懷疑過,那巴豆不是你下的,可我就是不願相信。長姐,我娘做的什麼我都知道,可我也知道我娘是真的在意我。可她……可她傻,特別傻,把我推到火坑進退兩難。長姐,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娘,長姐……”
夏姝哭的喘不過氣,一直才哽咽。
夏湘輕輕拍着夏姝的背,輕輕笑着勸道:“別哭了,別哭了,我從沒怪過你。你可別哭的背過氣去,快快別哭了。”
這樣的夏姝,夏湘從來沒見過。孤獨,無助,顫抖着瘦削的肩膀,彷彿受驚嚇的小動物。夏湘知道,這尖銳刻薄的丫頭,終於不再放下一切防備和彆扭,真真正正把脆弱的一面展露給自己,來尋求一點兒溫暖。
夏湘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夏姝,輕輕拍着她的背。
直到夏姝止住了哭聲,夏湘才拉着夏姝坐到牀上,又把一個小手爐遞給夏姝:“拿着,瞧你手都涼成什麼樣兒了?便是天塌了,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纔是。”
夏姝點頭,神色依舊木訥,有些失神。
“嫁給杜廣做夫人……這事我會盡量想法子,在沒想出法子之前,儘管當作什麼也未發生過。不要去做小,也不再提此事。至於你呢,該吃吃,該喝喝,原來什麼樣子,現在還要什麼樣子,別折騰自己的身子……”夏湘蹙眉勸解。琢磨着此事該如何處理。
雖說夏湘對夏姝沒多深的情分。雖說對於戴言這件事上,夏湘認爲選誰是戴言的自由,且自己跟戴言經歷的事情要多很多。可她知道夏姝真的對戴言動情。心裡依然有些彆扭。倒不是覺着對不起夏姝,只是此事她沒法子做到她滿意的結果,故而不悅。
感情事,向來沒法子。
“夏姝。你要想好,真的想嫁給杜廣?”夏湘知道夏姝不是自己。不如自己閱歷豐富,不如自己沉穩成熟,或許會衝動,會做出錯誤的選擇。委屈自己,難過一輩子。
“嗯,我想好了。我跟長姐不同。我跟別的姑娘一樣,要考慮夫家的背景。考慮自己過門後的身份地位,考慮將來的倚靠。我……我雖是對戴言動了心思,可最初卻是存了跟長姐爭搶的念頭,即便動了心思,可我也知道,他不適合我。莫說他眼裡沒有我,便是有我,或許我也不會嫁給他……”夏姝垂着頭,模樣兒有些蕭索。
這一番話落入夏湘耳中,讓夏湘很是寬慰。她知道,姝姐兒說了這麼些,恐怕是爲了安撫自己,讓自己不要太過介意姝姐兒對戴言的感情,讓自己釋懷。
窗上氤氳的夕陽光芒已消散殆盡,秋夜的清冷絲絲縷縷繚繞在大地之上,可夏姝從未有過地覺着溫暖安心,手中的小手爐似乎蘊了無窮的溫暖,讓她從手心一直暖到心裡。她望着夏湘,嘴巴翕合片刻,終於還是問道:“長姐,你還怪我嗎?”
夏湘垂下頭,抿嘴一笑:“姝姐兒,我心裡有數,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心裡都有數。你這丫頭……要強好勝,卻沒那麼大的懷心思。做姐姐的對你照顧的少,關心的少,你對我誤會也不全怪你。姝姐兒,如今你能打開心結跟我說這些,我歡喜的緊。很久很久……沒這樣高興過了。”
夏姝聽了,又開始掉眼淚:“姐姐……姐姐……”
“別哭了,祖父該醒了,咱們看看祖父去。”夏湘拉着夏姝的手,打心眼兒裡覺得高興。
夏姝點了點頭,打心眼兒裡覺得輕鬆,舒服。
……
夜色越加濃稠,正房氣氛還算融洽。
老太爺雖一直不喜夏姝的跋扈刁鑽,可此時瞧見夏姝難得放低了姿態,有了女兒家的溫婉模樣,且透出一絲寬厚樣子,老太爺心裡也稍有慰藉。再一想起夏湘曾向他提及,夏姝送夏湘護身符的事,老太爺對夏姝的態度便有了很大轉變。
原本夏姝惹出杜廣那破爛事兒,老太爺氣的大病一場,再見夏姝自然沒好臉色,不過夏姝依着夏湘的吩咐好生認錯,再沒了往日的刁蠻跋扈。老太爺瞧着夏姝蒼白的小臉兒,心裡便生了不忍。
畢竟骨肉至親,狠不下心,再者,老太爺性子隨和,火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這些日子夏湘好生開導勸解,老太爺心緒平靜了不少,如今姝姐兒來認錯兒,他自然也就沒再發脾氣。
大約一個時辰後,杜鵑賊眉鼠眼來到正房,說是趙姨娘找夏姝商量事。
夏姝沉着臉,橫了杜鵑一眼,最後卻還是跟了上去。臨走前,夏姝回頭望着夏湘,欲言又止。夏湘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待姝姐兒走後,祖父重重嘆了口氣:“說是任她們鬧去,可……可到底還是得有個結果,姝姐兒也是個苦命的。運氣不好,又攤上那麼個娘。”
老太爺到底還是認爲,是杜廣不守禮數才撞見姝姐兒洗澡,這其中來由誰也不會告訴老太爺。所以,老太爺對姝姐兒氣歸氣,卻也真的打心眼兒裡心疼。
“祖父,這事兒您甭操心,我會仔細想個法子,讓姝姐兒得個好結果,好歸宿。您放寬心,有些事,咱們盡人事,聽天命,我想……姝姐兒不該是個福薄的。”夏湘幫着老太爺蓋好被子,又挑了挑火盆裡的炭火。
如今天氣雖還未入冬,可夜裡也有了清冷之意。老太爺還病着,身子骨耐不得寒,夏湘特意吩咐下人去買了炭火,夜裡給老太爺驅寒。
“呵,這好話兒都被你說去了,你怎麼就知道姝姐兒不是個福薄的?”老太爺說着就笑了。即便不信,可也舒心。
夏湘眼睛一眯:“因爲姝姐兒的長姐是我,我是夏湘。”
老太爺撇了撇嘴,卻難掩笑意:“你這廝真是不知羞,口氣大得很吶。”可話一出口,轉念想想,老太爺笑意就又濃了三分。看看自己這孫女,似乎還真當得起這樣大的口氣。
京都大家小姐裡頭,不缺才華橫溢之輩,可夏湘卻不僅僅是才華橫溢,在旁人眼中,夏湘是鬼才,天縱奇才。
一直以來,夏湘的所作所爲雖然叛逆,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行至,卻明媚刺眼,生生讓她闖出了名堂。
閱歷決定目光。
夏湘以十三四歲的年紀,經歷種種,可謂閱歷豐富,收穫頗豐。
即便外頭還有見不得別人好兒的亂嚼舌根,說什麼白玉京東家拋頭露臉,一副市儈模樣兒,說夏湘在莊上與小子廝混,將來嫁不出去,可老太爺卻明白得很,夏湘是個什麼樣的孩子,有着怎樣的心思,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老太爺心裡有譜兒。
所以,夏湘是他的驕傲。老太爺認爲,夏湘和明哥兒一樣,都是夏家的驕傲。
甚至,夏湘隱隱快要成了這老頭子的主心骨。
按理說,老太爺本該是夏湘的主心骨,可老太爺性子寬厚無爲,家裡大小事務他從不插手,日子久了便少了幾分當家老太爺的威勢。再者,老太爺年紀大了,身子骨難免不濟,大事小事便有些力不從心了。
而整個夏府,如今只有夏湘,能得老太爺信任的同時,會產生些許依賴。
這種依賴,源於信任,凝實於夏湘驚人的成長。
是夜,夏湘身上披着緞面兒褙子,手支着額角,輕輕拍着夏柔,直到夏柔的鼻息綿長,進入夢鄉,夏湘方纔瞧瞧站起身,拉下羅帷,穿好衣裳和鞋子,又披了件兒斗篷,小心翼翼出了耳房,去到院子裡。
戴言正坐在月下,仰頭望着天上的星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風有些冷,戴言穿的有些單薄。
夏湘走近了些,戴言方纔轉過頭來望着夏湘,笑道:“你來了。”
“嗯,我見巴葉在我窗外轉了兩圈兒,歪着腦袋朝我眨了眨眼,我便知道,是你讓它來的。剛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商量來着。”夏湘神色有些倦怠,徑直坐到戴言對面的石凳上,沒有提起夏姝的事,反而問起別的:“李夫人那邊有沒有動靜?皇帝那邊有沒有風聲?白玉京那邊還好?”
戴言點點頭:“白玉京還好。李夫人那邊沒動靜,皇帝那邊也沒動靜。只是……週二那邊有消息,說皇帝似乎親自去了一趟戴府,不過一個時辰便出來回宮了。進去的時候皇帝臉色不大好,出來的時候臉色更差。”
夏湘抿嘴一笑:“還不錯。”
“確實不差。”說着,戴言站起身,走到夏湘跟前,將夏湘拉起來:“別坐着,起來走動走動,如今快入冬了,這石凳太涼,別傷了身子。”
這樣的關心,夏湘似乎已經習慣,也不習慣言謝,只是笑了笑,站起身,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戴言搖了搖頭,笑意卻直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