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夏湘動作利索地掏出個小手絹,伸手遞給趙姨娘,眯着眼笑道:“趙姨娘,快擦擦吧,省着着了涼。”
聲音是奶聲奶氣,溫柔嫺靜,表情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兒。
夏湘兩個大眼睛瞪得溜圓,嘴角銜着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彷彿兩把銳利的刀子,徑直穿過趙姨娘心底最私密的地方。
趙姨娘大駭,面色慘白。
身後,老太爺笑的十分開心,連聲讚歎:“咱們湘姐兒真是個寬厚的,小小年紀就知道疼人了。”
夏湘卻背對衆人,面對趙姨娘陰森森地笑着,用極低的,只有趙姨娘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趙姨娘好自爲之!”
夠嚇人嗎?如果夏湘不是個八歲的小娃娃,這話稱不上多麼高明,反而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唐突和幼稚感覺。然而,妙就妙在她是個八歲的孩子,一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擺出這樣一副表情,早已脫離了正常人的範疇。
這讓趙姨娘大驚失色。
她又尖叫了一聲,一把推開夏湘,向門外退去,被門檻絆了個趔趄,險些跌倒。
夏湘眼角劃過一絲狡黠,向後退了幾步,胖乎乎的小身子晃了兩晃,坐到地上去了。等趙姨娘站定,夏湘已經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
小夏湘當然不介意,讓繼母虐兒這齣戲更加豐滿、更加真實、更加荒唐一些,誰讓……她趙姨娘仗着自己個子大,就亂推人呢。
乳孃和老太爺一左一右將小夏湘扶起來,哄着,勸着,心疼着。父親的臉陰雲密佈,努力壓抑着暴風驟雨的倏然降臨。
他繞過小夏湘朝趙姨娘走去,看都沒看一眼,讓夏湘心頭一跳。父親到底對自己有沒有感情?父親到底是真的關心自己還是……
趙姨娘又連着退了三步,眼中透着無窮無盡的恐懼和慌亂。
有苦難言,爲什麼?說了誰會信吶?
誰會相信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有着如此複雜的心性?誰會相信純真無害的小夏湘會說出那樣恐怖的話來威脅自己的姨娘?
還有那水……這個世上,除了御水師誰又能御水?而御水師是怎樣一種存在?那是武道修爲達到頂級之上的強者,才能擁有些微的控水能力。夏湘怎麼可能會是御水師。
但是,剛剛她那話是什麼意思?這水杯到底是自己失手打翻的,還是……
趙姨娘不敢想,因爲太荒唐,太不可思議,除非……夏湘是個妖怪!
與此相比,老爺生氣抑或發火,似乎都成了小事情。
見趙姨娘臉兒都嚇白了,夏安心中稍稍平靜了些。至少,在這個家裡,自己還是擁有足夠的威懾力,趙姨娘如何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太過放肆,雖然,今天她已經足夠放肆、足夠丟人敗興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趙姨娘可不是被他嚇白了臉兒,而是被夏湘驚得失魂落魄。
畢竟是當着諸多孩子的面兒,並且孩子們都還小。畢竟是在自己的接風宴上,這接風宴也算趙姨娘的一片心意,夏安總不好做的太過火。
他負手而立,只是低沉卻擲地有聲地訓斥道:“還嫌不夠丟人?出去!”
趙姨娘渾身一抖,回過神來,見鬼似的扭身就跑,行禮也忘了,只留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唐媽媽、四喜和杜鵑也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門口的石板路上,幾滴水珠留下的印記,很快被晌午的日頭蒸騰抹殺了去。
夏湘抿着嘴不說話,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上前拉住夏安的手,委委屈屈地說道:“爹,屁屁疼。”
小孩子,總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嘛。
乳孃偷偷扯了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在這個檔口兒招惹老爺,同時,乳孃心裡生出無數個疑團。
趙姨娘是瘋了嗎?怎麼會當衆去推搡大小姐呢?大小姐也透着古怪,經過這幾日相處,她已然瞭解到,這個小姑娘的腦袋瓜兒裡藏着許多大人都想不到的古怪想法,那這會兒拉着老爺不顧禮數地撒着嬌是真的還是裝的呢?
夏湘看也沒看乳孃一眼,只是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一味地盯着父親的臉。
終於,父親笑了,拍拍夏湘的小腦袋,溫柔說道:“湘兒乖,讓乳孃送你回去,晚上,爹讓廚房給湘兒做好吃的,如何?”
夏湘忍的煞是難受,早就想笑了,好不容易找了個由頭,連忙笑着點頭:“嗯,湘兒這就回後院兒等着。”說話間,還舔了舔小舌頭,像只饞嘴的小貓兒似的。
乳孃不住搖頭,是不是演的有點兒過?
而事實上,夏湘幾乎完全是本色出演,聽說父親要給自己做好吃的,夏湘已經有點兒把持不住了。試想,可以窩在自己的廂房裡,跟碧巧、採蓮還有乳孃一起大吃特吃,還能一邊兒吃一邊兒談天說地論八卦,是件多麼愜意的事兒。
她心想,坑害趙姨娘換來的好處,還真是不賴。
乳孃不知,夏湘是個吃貨,上一世就想吃遍天下美食,這一世依然不改初衷。
於是,小夏湘喜氣洋洋地跟着乳孃去了後院兒,至於大廳那些姨娘和弟弟妹妹,她才懶得去管。
然而,有一點她卻清清楚楚,自己跟趙姨娘的樑子算是結下了,而趙姨娘的三個兒女估計也不會跟自己有什麼情分了。也許,日後的道路會更加不順意,又或者每每都要提心吊膽,只是,對方又何嘗能放下心防呢?
有一點毋庸置疑,趙姨娘已經快被自己嚇瘋了。
想來這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兒,晚上,在自己的廂房,不如就藉着父親安撫自己送來的大餐,開一場自己的慶功宴吧。
她正歡喜地想着晚上的好吃食,乳孃頗爲擔憂地小聲問道:“大小姐,方纔……您跟趙姨奶奶說了什麼?怎麼把趙姨奶奶嚇成那個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