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凜冽,夏湘有些失魂落魄。
她倒不怕皇帝看出她一臉諂媚是裝出來的,她是擔心皇帝事先派人調查過她,怕皇帝早將一切算計都看在了眼裡。倒時,陷害李夫人不成,反倒弗了天子逆鱗。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他可不敢去觸怒聖顏。
夏湘一咬牙,挺直了腰板兒:“我卑躬屈膝因秋風澀澀,我一個姑娘家需得彎着腰纔是,一來是天冷凍得,二來爬山怎麼能不弓腰,誰讓我力氣小?我一臉諂媚可是冤枉,生意人若擺着張臭臉,客人都被嚇跑了。客官看好我這莊子,原來來此賞景,我作爲東家,自然要和顏悅色。再說這奸商二字,我倒是願意承認。”
說完,夏湘摸了摸鼻子,發現鼻尖兒沁出一層冷汗。她又彎下腰去,望向皇上,眯眼一笑。正此時,皇上也轉過頭來望向她,兩人目光一觸,夏湘便垂下頭去了。
天子就是天子,目光犀利的很,久居上位之人,目光中的犀利和透出的威嚴,着實讓人難以消受。
夏湘不是膽小怯懦之輩,可終究是個普通姑娘家,氣勢必然無法與天子抗衡。更何況,她也沒必要跟天子抗衡。
或許哪一天,不得不抗衡的時候,她也就不怕了。
見夏湘垂下頭,皇帝笑了,繼續向前走,順着夏湘指引的方向,一路走一路賞景,可心裡卻惦記着趙美人,腳下沒有一絲遲疑。
“是否有人在等我?”皇上覺得路有些遠,彷彿沒有盡頭似的,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夏湘點頭:“嗯,有位夫人。等候多時了。”
皇帝又笑了,可眉宇間卻凝出一絲忐忑,不由又加快了步子。
夏湘在後頭跟的有些累,加上方纔一番大膽反駁,嚇得手腳發軟,這會兒跟的頗爲費力。皇帝似有察覺,回頭瞥了眼。露出個似有似無的笑容。又繼續向前走去,卻不由放緩了步子。
夏湘心裡多少生了絲感激,心道誰說二東家他爹脾氣不好了?明明性格挺溫和的。至少對自己還算不錯。
“你琢磨出的種地法子,老大曾同我說過,你很好。”皇帝沒有笑,誇獎很認真。竟似帶了一絲感激。
夏湘驚訝:“哎呦這是什麼話,小女不過胡亂琢磨點兒法子。碰巧有點兒效果,可不是我的功勞。”
“本是要賞你的,老大說你不願別人知曉此事,我也就作罷了。可……你很好。我知道。”這次,皇帝笑了:“所以,小丫頭。你不用擺出這個模樣,我知道。你不是這樣子的。”
“小丫頭”三個字讓夏湘心裡一暖,不由放鬆了七八分。
既然在皇帝眼中自己還是個孩子,是個小丫頭,那小丫頭若哪裡做的不好說的不對,他也不會太過計較罷?
夏湘也笑了:“您覺得是怎樣便是怎樣罷,您高興就好。我白玉京的客人們都高興,我做東家的便高興,也就這麼點兒心思罷了。”
皇帝搖了搖頭,心道這小丫頭着實有些門道,小小年紀總有種老氣橫秋的勁兒,雖談不上深謀遠慮,心思沉穩,卻也不像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可想想,若沒有些門道,怎麼會折騰出那麼些事情來?
這丫頭說複雜不算複雜,可說簡單也着實不簡單。
夏湘忐忑,心道,你還不知我會御水呢,不然嚇死你!
月色不錯,山風卻有些清冷。夏湘到了生活館門口便止步不前了,回頭看了眼二皇子。雖是無意可大皇子卻自行意會,也停住了腳步。
“客官,上樓後向左走五步便能瞧見一處雅間,門口懸着兩盞紅燈籠。等候客官之人,便在那雅間了。飯菜酒水早已備好,您若有吩咐,派人知會一聲便好,我就在門外候着。”言罷,夏湘也不等皇帝開口,兀自轉身朝一處樹下的小杌子走去。
月朗風清,即便那幾絲清冷也讓人身心舒暢。
若只是賞景,還真是不錯。可惜,夏湘心頭懸着“李夫人”三個字,簡直如坐鍼氈。
等待……像一把匕首,慢慢將耐心颳去,帶着一絲疼痛難忍,夏湘深深吸了口氣。片刻後,瞧見跟在皇帝身邊的隨從大步走過來。夏湘知道,八成是要上菜了。
“東家,我家主子吩咐上菜了。”隨從簡單知會一聲。
夏湘點頭應是,轉身將迎春喚到跟前,小心囑咐了半晌,迎春仔細聽了,轉身朝廚房方向去了。夏湘長舒了口氣,望着隨從走遠,方纔坐回到小杌子。
甫一坐下,就見一黑色影子倏然從樹後閃出。
夏湘嚇了一跳,定睛一瞧,見是戴言,便撫着胸口抱怨:“你這是要嚇死我麼?明知道我心裡懸着,你還這樣嚇唬我,真該斷了你和巴葉的口糧。”
話一出口,戴言還未說什麼,頭頂就傳來一陣呼啦呼啦的聲音,夏湘又是一驚,擡頭望去,見巴葉正站在樹枝上,目光裡裹着一絲委屈,歪着腦袋盯住夏湘,又忽閃起翅膀來。
夏湘無奈,搖搖頭,嘆口氣:“真是什麼主子養出什麼鷹,都是好吃懶做無賴樣兒。”
這回戴言委屈了:“好吃懶做?那邊兒動了,我可是第一時間便知曉了。忙了好幾天,不眠不休的,安排佈局,你竟說我好吃懶做,也太沒良心。”
“什麼?”夏湘這回真的驚了:“你說那邊兒動了?到哪兒了?有沒有人受傷?”
修長的手指劃過夏湘的長髮,戴言的目光溫潤如水。這丫頭還真是,這會兒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不擔心對方殺到了哪裡,不擔心自己是否安排了足夠的人手,反倒第一時間就問起有無人受傷。
難怪,自己雖是血殺的主子,可那幫小子似乎更聽夏湘的話。這個大小姐,沒有一絲大小姐的味道。
卻……深得我心。戴言笑意愈濃。
“你倒是說話呀,”夏湘甩了甩頭:“你不在,那些小子能擋得住麼?你怎麼還在這裡呆着?我不用你守着,若有什麼響動,我伸長了脖子喊師父便是。”
竹林館距生活館不過百步,蒼老不同凡人,五感敏銳。夏湘早算計好了,若真有危險,拼命喊一嗓子,再配合自己的暗器迷藥,總能撐一會兒。更何況,皇帝那兒來有兩個侍衛來着。
戴言搖搖頭:“他們是潛上山的,咱們的暗樁放出了消息,你我二人均在山上生活館。他們自然不願多費氣力與咱們的人拼命,擒賊擒王,必然是要上山來找你我。”
夏湘一拍額頭:“對對,是得這樣,是要把他們引到這兒來,讓皇帝瞧瞧,他的好妹妹是怎麼殺人的。”
既然已經動了,既然是潛行上山,既然戴言吩咐了兒郎們不許動,那……這會兒說話的功夫,他們也該殺到了罷?
一邊,是上山的路,一邊是迎春、芸香、櫻柳來來回回一次次往雅間送酒菜的身影。夏湘蹙起了眉頭。原本是想自己傳菜,讓芸香她們躲在山下莊子去,可戴言不允,是怕皇帝疑心。偌大一個莊子,總不會連個丫鬟都沒有,要東家親自傳菜,若一個人都沒有,又趕上一場刺殺,就會覺得,似乎這刺殺是東家事先知曉的。
夏湘明白戴言的顧慮不無道理,可心裡卻還是忐忑:“戴言,能護……護所有人周全嗎?”
戴言點頭,表情凝重卻也鄭重。
夏湘心裡生出一絲底氣,同時,兩隻手緊緊捏成拳頭,微微顫抖。
一絲遊雲遮了月亮,在大地之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夏湘被籠罩在這陰影裡,感受着秋日夜晚山間的涼風,想打個冷顫,卻因着緊張,也未能成事。
驀地,一隻手抓住了夏湘的手,夏湘側眸,目光撞進了戴言的眸子。
戴言的手很暖和,隱隱有些發熱,夏湘曉得,是戴言在運轉體內真氣,使得身體的溫度比之平常要熱一些。
手上的溫度漸漸驅散夏湘手心的溼冷,漸漸寧靜了夏湘因緊張而躁動不安的心。
“怕麼?”戴言方一問出,便聽到周圍響起悉悉索索的響動。
夏湘瞧着戴言的臉色陡然緊張,知道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她用力握了下戴言的手,輕聲道:“不怕。”說完,拉着戴言,轉身便朝生活館跑去。
雲越聚越多,大地上的陰影越發濃重。
一道道黑影若離弦的箭,破風而來。
原本是夏湘拉着戴言跑,片刻後便是戴言拉着夏湘跑。兩人動的早一些,動作快一些,眨眼便鑽進了生活館,朝着樓上狂奔而去,夏湘一路跑一路喊:“殺人了!殺人了!” шωш ¸тт kān ¸℃O
一道道黑影手持弩箭匕首,破窗而入,瞬息便躍入生活館。
同時,黑暗籠罩下的莊子若蟄伏的野獸瞬間甦醒一般,動了起來。血殺衆人從白玉京各個角落躍然而起,向着生活館飛奔而去,在黑夜裡透着一股決絕與森然。
與此同時,竹林館內,杜蒼驀地皺起了眉頭,手中一顆葡萄倏然間崩碎開來,杜蒼起身,出門,躍上屋頂,朝生活館的方向飛速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