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往常,趙姨娘說出這番話,夏安必會勃然大怒。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夏安剛剛下朝,在回來的路上受了一路的促狹目光。
更有見縫插針的,生怕夏湘又變回當初那副聰穎模樣,上趕子問及丞相次子杜廣的婚事,一個個極盡諂媚,恨不得把自家沒出孃胎的閨女兒早早預定到丞相府去。
夏安憋了一肚子火無處撒,這會兒聽了趙姨娘的話,只是悶哼一聲敷衍道:“既已有了主意,就儘早辦罷。如今鬧得滿城風雨,可丟不起這個人!”
他頓了頓,驀地擡起頭,銳利的目光攫住趙姨娘的雙眼,冷冷說道:“不管招婿入贅這話是哪個混帳東西傳出去的,若再有什麼動靜被我知道了,管他是誰,非撕了他的狗嘴,打斷他的狗腿不可!”
趙姨娘沒有顫抖,沒有害怕,只是點頭應道:“是。”
顯然,老爺對夏湘已經有些厭煩了,膩歪了,也累了,故而打算放手了。老爺的意思很明顯,只要別太過分,任你們折騰去罷。
趙姨娘沒有膽子再動夏湘的性命,她也沒有那樣細膩的心思,能讓夏湘的死與自己牽扯不上半點兒關係。
那晚夏湘落水之後,自己便成了老爺的眼中釘。
若夏湘的性命再有什麼閃失,老爺必然會第一時間將懷疑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趙姨娘再不敢輕舉妄動。然而,給夏湘找個不堪的丈夫,還是可以嘗試一下的。
小孩子比較容易掌控,招個入贅的女婿,將這女婿養成貪婪又懦弱的性子,讓這女婿像大管家一樣匍匐在自己腳下,聽從自己的命令,夏湘還會有好日子嗎?
夏湘呆在自己的小院兒裡,愁眉不展。
“竟敢逼我娶男人,我急了可是會殺人的!”夏湘瞪了眼忍俊不禁的周玉年:“想笑便笑!”
周玉年真就笑了,舉起筆桿,輕輕落下,敲了敲桌子:“馬步還未蹲紮實,便想着殺人?太急功近利了罷。”
“先不提這事,總歸一時半會兒,那母夜叉也找不出個合適的,”夏湘擰着小眉頭換了個話題,也換了個風向:“讓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什麼……”周玉年頓了頓,恍然道:“哦,你是說那日雨夜刺殺的事。”
夏湘沒有說話,心思卻飄到那晚的滂沱大雨中。那個黑衣小男孩是什麼人,值得動用那麼多刺客去追殺?事後,爲什麼京都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據木頭說,其中一個刺客被他割喉,還有一個被他重傷,可屍體呢?
雖說木頭不是她的手下,可她依然清晰記得,那日夜雨裡,木頭像個血人一樣疲於奔逃的時候,還咬着牙根帶上了自己這個拖油瓶。
她知道那日夜裡,自己多少幫了些忙。木頭救了她,她也救了木頭,可在夏湘心裡,木頭依然是她的救命恩人。
夏湘是個護短兒的,所以見不得木頭被人傷成那副模樣,傷人的卻一無所蹤。她不自信有能力將此事查清,替木頭報仇。她只想盡己所,圖個心安。
更讓她惱火的是,那個黑衣男孩,給別人惹了這樣大的麻煩,害的木頭和自己險些喪命,事後他竟是連個謝字也未說,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等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人救他作甚?
夏湘很想找到那孩子,再劈頭蓋臉罵上一頓,否則難解心頭之憤。
然而,周玉年只是聳聳肩,沒有半分慚愧地說道:“毫無頭緒,看來這是個啞巴虧,不吃也得吃了。”
這個結果在夏湘預料之中,所以,她並未如何惱怒,只是鄙夷道:“要你何用?”
“何用?牽線做媒啊!”周玉年哈哈大笑,惹得門外的兩個丫鬟雙雙望了過來。嚇得他連忙端正了儀態,做出一副文雅先生樣兒。
夏湘見丫鬟們轉過身去,這才嘲諷說道:“做媒?幫我找個傻子入贅做夫君?”
“未嘗不可,傻子有傻子的好處,日後進了門,定會被你管的服服帖帖!”周玉年忍着笑,瞥向門外的丫鬟們,生怕再惹來一陣白眼。
夏湘不以爲忤,也不惱,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呵呵,你以爲,我只會做父女餅?”
這句話很奇怪,很突兀是不是?
可週玉年聽了夏湘的話,一雙小眼睛立馬亮了起來,連帶着,口氣也變了。
“御史大人也倒是糊塗,怎就這般着急幫你找夫婿?以大小姐的聰明才智,日後定會謀得一段好姻緣。關於此事,若什麼地方用得上在下,在下定然竭盡所能,在所不辭。”周玉年是個很不要臉的人,一反一復片刻間的事兒,臉上竟是不紅不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夏湘抿嘴一笑:“那先生幫我想個法子罷,如何能離了這夏府,過自在些的日子,不用裝瘋賣傻,也不會被催着嫁人。”
苦苦想了很久,夏湘覺得,唯有離開夏府,方能自在過活。
這深宅大院跟牢籠有什麼區別,讓人不得自由,不得安生。只是,要如何離了這府門?自己是這宅院裡尊貴的大小姐,是御史大人的親生女兒,自己有什麼理由搬離此處呢?
“離了夏府?”周玉年有些吃驚:“你個八歲的小姑娘,離了夏府如何過活?”
夏湘眯眼一笑,擺出一副可愛模樣:“若能出府,又能保住月例,那是最好不過了。再不濟,不是還有先生您呢嘛?我一小丫頭,能吃多少飯菜,您還養不起我了?”
“我……你……”周玉年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纔理順了言語:“在下是門客,是謀士,是先生,是信使,是……要從您這領月俸的,什麼叫在下養不起您?在下從來都指着您養我的!”
夏湘琢磨琢磨,也確是如此,便一扭頭,耍起無賴:“我不管!總之,既然你自承是謀士,就要謀出個好主意來。將來我吃不上飯,跑到你家裡蹭吃蹭喝,那也是你這謀士無能造成的,與我無關。”
真真兒是不講道理啊!
周玉年不勝唏噓,一邊搖頭晃腦,一邊用筆桿輕敲着桌沿,悠悠唱道:“何苦來哉,何苦來哉?只爲一口吃,便費煞了苦心,費煞了苦心!”
望着周玉年的悽苦模樣,聽着怨懟的長音兒,夏湘忽然想起前世聽過的一首歌:小白菜呀,地裡黃呀,三兩歲呀,沒了娘呀……心裡一陣好笑。
“得得得,別哭唧唧的,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咱們一起想法子,總能想出個好法子的。”夏湘說的輕鬆,卻依然愁眉不展。
周玉年抿抿嘴,心裡有些發苦發澀。
當初拜師時候,那個端莊穩重,尊師重道的小姑娘哪去了?
下課之後,夏湘取了老太爺那裡。周玉年收拾完書本,瞧着天色已晚,便朝家裡走去了。
一路上,他沒有想着如何把夏湘弄出夏府,而是滿腦子都在琢磨,媳婦晚上給自己做了什麼好吃的。
只是,邁進家門的那一刻,看到坐在屋子裡的人,周玉年腦子“嗡”的一聲響,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才遇到這兩個小災星。
李毅端坐在院子裡,怔怔望着遠處的天空,連周玉年邁進院子也未能發覺。一張俊美白皙的小臉兒上塗着一層淡淡的失落,看着讓人隱隱有些心疼。
周玉年重重嘆了口氣,有些不知所措。他再如何長袖善舞,也不會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受了情傷的十歲小男孩兒。
李毅聽到周玉年的嘆息聲,驀地擡起頭,瞧見了周玉年。
他連忙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周先生,您回來了。”
木頭還在養傷,沒有跟來,身後只站了一個僕從,是寧王的眼線。李毅卻混不在意,既然自家老子早就看透了自己,也不需掩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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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來找周先生,並沒有避諱身後的僕人。
“世子爺久等了,進屋坐罷。不知世子前來,所爲何事。”周玉年皺着眉頭,心想,千萬別再給我弄個送信的差事出來就好。
李毅顯得有些侷促,端正坐在門旁的方凳上,雙手置於雙膝,微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周玉年沒有催促他,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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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一直思考下去,自己還要不要吃飯了?周玉年終於還是忍不住了,笑眯眯地問:“世子爺,您吃了沒呢?要不……湊合湊合,跟在下一塊兒吃點兒,墊墊肚子?”
也就是隨口問問。
周玉年吃準了李毅不會點頭,所以纔會問上這麼一句,心裡想着,對方貴爲世子爺,怎會坐在這裡跟自己吃些個家常菜?
一旦對方拒絕了,自己便得了個話茬兒,提出一邊吃飯一邊說話兒。
只是,萬萬沒想到,李毅竟是低頭一笑,羞澀地說道:“我……確實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