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很高興,擦乾淨雙手,爲世子爺備了雙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粗糠淡飯,世子爺若不嫌棄,便將就將就罷。”
李毅微微笑着點頭,沒有半點兒平日裡的跋扈模樣兒。
於是乎,周玉年和李毅便相對而坐,一人端着一碗稀粥,守着一盤子牛肉,不鹹不淡地吃着、聊着。
李毅每吃一片肉,周玉年都要心疼一下,恨不得將眼前跟自己爭食這小子一腳踹出門去。
吃了一會兒,白氏又端上來一盤子炒雞蛋,並着一盤花生米。
周玉年這下開心了,悶頭笑道:“世子爺,今兒算是借了您的光兒。”
李毅不懂,然白氏卻鬧了個大紅臉,白了周玉年一眼,匆匆朝廚房走去。平日裡,周玉年時不時便央求白氏給他做好吃的,白氏是個節儉的,不捨得大手大腳。
今日因着李毅的緣故,多了兩道菜,周玉年十分開心:“世子爺,您今日前來,是爲了……”
李毅停了筷子,抿着嘴脣,露出一絲苦笑來:“我來這裡,是爲了打聽一個人。”
話不必言明,瞭然於胸。
周玉年嘆了口氣:“爲了大小姐吧?要我說你呀,還是死了這條心罷。”周玉年嘆了口氣。
出乎意料,李毅沒有多難過多失落,只是淡淡地說道:“京都裡都在傳,御史大人要爲湘兒挑個上門女婿,我知道……湘兒必是不願意的。我今日來,只求先生多費些心,幫幫她……”
周玉年瞠目結舌。
“夏湘是我的學生,在下必定盡力相助,世子儘管放心。”周玉年說的雲淡風輕,心裡卻不輕鬆。
盡力相助?說的容易做起來難。
若要遂了那小丫頭的意,出府、不嫁、保留月例、自由生長……周玉年打了個哆嗦。首先,想要辦到這些事,就是一大難關。其次,若放任夏湘自由生長,誰知道那丫頭會不會長成個女土匪?
答應的爽快,若付諸行動,卻是有些困難。
用過晚飯,李毅起身告辭。對夏湘之事,一個字也未再提起。
院子被淡淡月輝籠罩着,似蒙了一層薄薄的白紗,彷彿觸手可及。夜晚朦朧的光暈將李毅小小的身影勾勒出一絲孤單的味道,與他那單薄的年齡顯得十分違和。
周玉年搖了搖頭,哭笑不得。
然而,李毅卻沒有生出太多的悲傷情緒,一雙明亮的眼越發堅定,人總是會長大的,夏湘會長大,自己也會長大。
只要自己足夠優秀,總有一日,會將夏湘娶進門來!
而此時,夏湘正拍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在夏府老太爺的榻上挺屍呢……
“祖父,您可要給湘兒作主,不能任由那趙姨娘胡來。若當真找個傻子做夫君,湘兒還要不要活了?”夏湘一壁揉着圓滾滾的肚子,一壁抹着淚珠子,擺出一副愁煞個人的憔悴模樣。
老太爺眉眼間掛着一絲不以爲意,瞧準了機會開始敲打夏湘:“杜家多好一門親事,你偏要裝瘋賣傻攪合黃了。如今倒好,招婿入贅,指不定招來個什麼東西呢!”
當初,跟丞相府的婚約是兩家老太爺十分看好,並一力促成的。如今夏湘苦不堪言,夏老太爺便忍不住抱怨幾句。
“好好一樁婚事,被你這任性的妮子生生攪黃了,唉……”老太爺深深嘆口氣,看着夏湘垂頭喪氣的模樣,心中又一陣不捨。
“你也別發愁,這上門女婿若過不了我這關,便是天王老子,也甭想進這個門!”老爺子悶哼兩聲,吹鬍子瞪眼,頗有幾分當家老太爺的架勢。
夏湘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哪個天王老子這樣不開眼,娶我這樣一個傻姑娘?”
見夏湘笑了,老太爺才放下架子,捋着鬍鬚笑了起來。
祖孫二人又閒聊了會兒,夏湘消了消食,這才起身離去。
路過趙姨娘的廂房,夏湘忽然停下腳步。
二管家牽着夏湘的手,有些驚喜地望着夏湘,心道大小姐是不是不傻了?是不是記起一些東西了?
夏湘注意到二管家的眼神,這纔回過神來,咧着嘴大笑了一聲,磕磕巴巴地說道:“打……打死個醜婆娘……醜……醜婆娘!”
這傻子裝的,不是一般像!夏湘心裡苦笑,若一直裝下去,自己很有可能入戲太深,真的癡了。
二管家嘆了口氣,卻又笑了:“欺負大小姐的,都是醜婆娘。打死那些個醜婆娘!”
柳樹投下的淺淺陰影將二管家和夏湘遮了個嚴實,沒有人看到這主僕二人,也沒有人聽到她們的對話。
不遠處的廂房裡,燃着明亮的燭火,將趙姨娘和柳姨娘的身影刻在高麗紙糊成的窗扇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暗味道。
“便是傻了,不照樣兒跑你院兒裡鬧?”柳姨娘哂笑着,抹了抹鬢髮,坐直了身子。
趙姨娘聽聞此話,臉刷地一下就紅了,覺得被夏湘打過的地方依舊火辣辣地疼,一直疼到了心坎兒裡。
“那日睡糊塗了,才叫那小賤貨鑽了空子!”趙姨娘恨恨地說着,咬牙切齒。
柳姨娘抿了抿嘴,依然保持着不冷不熱的笑容,狀似打趣道:“日後多個傻子來打你,看你怎麼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隨口一句話,卻讓趙姨娘的心裡咯噔一下,好不難受!
而事實上,說者並非無心。
柳姨娘眯眼一笑:“先前我就曾說過,想個法子把夏湘趕出府去。你可倒好,竟巴巴地張羅着給她找上女婿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巴不得找個人來護着她!真是比親生的還上心呢!”
說着說着,柳姨娘便笑了起來,笑的極盡諷刺。
趙姨娘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你又不是我,怎會知道我的打算?”趙姨娘的聲音有些尖刻,將手上的扇子搖的七扭八歪,越發不像樣子了。
柳姨娘又撇了撇嘴:“你當所有人都笨的被你抓住小辮子?若招來個聰明的,有你糟心的。更何況……你不是說過,夏湘那小妮子是裝瘋嗎?到時候人家小兩口兒和和美美,合起夥兒來折騰你,可就沒你想的那般輕鬆嘍。再說,招了上門女婿,一應開銷都要府上出……呵呵……”
“啪”的一聲,趙姨娘將紈扇敲在兩張月牙桌拼成的圓桌上,柳眉倒豎:“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將那小賤貨趕出府,就那麼容易?”
“瞧你這急性子,就容不得別人喘口氣兒。”柳姨娘向來性子溫吞,你急她不急,天大的事兒都能一笑帶過去。
“喘口氣兒?”不說還好,這一說趙姨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口氣兒喘了多少天了?這口氣兒可真夠長的!”
窗外月光灑在窗紙上,與明晃晃的燭光稍一觸碰,便融了似的消散殆盡,沒有絲毫映入屋子裡。
“老爺煩惱些什麼?”柳姨娘微微側過頭,捕捉到趙姨娘猶疑的目光,隨即笑道:“咱們心知肚明,老爺最擔心府上名聲受損,最害怕京都裡那些個風言風語沒完沒了。若把夏湘送出府,眼不見心不煩,日子久了,京都裡的謠言自然便淡了……”
趙姨娘蹙着眉頭,並沒生出多少欣喜:“送出府,能送到哪裡去?總要找個名目吧?再說,老爺捨得把那小妖怪送走?若老爺不同意,咱們想的再好又有什麼用。便是挖空心思,磨破嘴皮,又能如何?”
柳姨娘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似乎早已成竹在胸:“這事兒還得你來說……”
“我說?老爺不扒了我的皮?”趙姨娘倒吸了口涼氣,聲音十分尖銳。然片刻之後,她便望着柳姨娘,壓低了聲音,有些慌張地說道:“那次夏湘落水,老爺便疑到了我頭上。你可別再害我了,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還是算了罷。”
“算了?若這麼算了,日後你被那小妖怪吃幹抹淨,都還回不過神兒來呢!”柳姨娘撇撇嘴,有些破釜沉舟的架勢:“你直管跟老爺說去,若你跟老爺說完了,那小妖怪還能在府裡呆的好好兒的,我便把自己關佛堂裡,在裡頭誦經唸佛,這輩子再不出來了!”
“你把自己關佛堂又如何?”
“我若沒十分把握,會許你這樣的話兒?”柳姨娘目光一沉,臉色愈加陰鬱起來。
趙姨娘驀地擡起頭,萬分驚訝不解地望着柳姨娘,很不明白,這個不支聲不知氣兒的女人怎麼忽然變得狠厲起來?再說,在這件事上,柳心頤一個如同棄婦的角色,又有什麼把握能把夏湘趕出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