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杜府終於有了動靜。
天氣十分糟糕,狂風大作,雨點兒裹着冰雹在天地間肆虐。將秋日裡所有的殘紅一一打落,被匆匆路過的行人碾碎在泥土裡。
這是秋日最後一場大雨了,隨之而來便是寒冬了。
夏湘託着下巴盯着窗子,聽着冰雹和雨點兒敲打窗子發出的噼啪聲,夏湘腳下襬着個小火盆,炭燒得通紅,夏湘就坐在火盆邊的小杌子上,一張小臉兒被炭火烤的微微發紅。
忽然,窗扇上傳出三聲擊打,夏湘咳嗽兩聲。窗子便吱嘎一聲敞開一道縫隙。隨後,寒風涌入,混着雨水和冰雹,將屋子裡的熱氣轟然擊垮。
夏湘倒吸了口涼氣,抱着肩膀打了個冷顫。
一道黑影從窗子躍入,待站定,夏湘瞧見,戴言身上盡是雨水,頭上還有些雹子散落。她站起身,取了個帕子遞給戴言:“擦擦,彆着涼。怎麼也不打個傘?”說着,又拉戴言來火盆邊烤火。
她用鉤子勾了勾火盆裡的銀霜炭,讓火勢更旺一些。片刻間,暖意便重又籠了上來。
戴言打量着夏湘,用帕子擦了擦手:“你今日,有些不大一樣。”
夏湘不語,戴言也不追問,轉而說起正事:“杜府那邊兒今兒就會來人說媒,連杜廣的更貼都帶着了。”
“不錯,杜夫人辦事着實利索。”夏湘將雙手放在火盆上空烤手,沉默着。
想當年,杜夫人來夏府還是爲了夏湘,之後夏湘去了莊子,這杜夫人又生了齷蹉心思。想讓夏湘給杜廣做小。如今呢?即便想讓夏湘給杜廣做正妻,恐怕也是不敢動這心思了。一來,那次腌臢事兒過後,杜夫人還有什麼臉再張羅讓夏湘嫁給杜廣?二來,夏湘如今財大勢大,她也不敢輕易招惹。
如今,這杜廣又跟夏姝牽扯不清。
還真是孽緣。兩家的孽緣。
夏姝這事兒。不能讓趙姨娘來辦。這事兒若交代給趙姨娘,指不定會出什麼岔子呢!
“杜家怎麼這樣急?這又是風又是雨還下着雹子,還偏偏選了今兒!”夏湘又勾弄勾弄火盆裡的炭。心裡有些不大安生。
戴言卻笑了:“杜廣那小子也是實在,這些日子還真就絕了食,頂多喝點兒水,肚子裡半點兒乾貨都沒有。杜府能不急嗎?再不急。這杜廣就要歸西了。”
“竟是這樣……”夏湘彷彿一塊石頭落了地,心情大好:“瞧這樣子。杜廣對姝姐兒,還真是中意得很。”
只要杜廣對姝姐兒好,丞相府不垮,姝姐兒收斂收斂性子。這輩子便會順順當當,無災無禍罷。
杜夫人……丞相夫人……夏湘嘴角浮現一絲譏諷。這位夫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如今火急火燎派人來送更貼。只怕沒那麼簡單。姝姐兒年紀還小,便是嫁人也還要等上兩年。這位夫人打的主意夏湘能猜到,不過是想安撫了杜廣,在這兩年裡給杜廣找個正妻,到時候杜廣對姝姐兒也就淡了。
打的如意算盤,還真能如了你的意?夏湘冷笑,望向戴言:“派人盯着,若丞相府派人來了,知會我一聲兒。”
“早吩咐下去了。”戴言身上雨水乾了大半,也感覺不到寒意了,他忽然擡頭,看了夏湘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今兒一早……杜鵑去找我……要帕子。”
“帕子?又是帕子!”夏湘揉揉額角,一副痛心疾首的糟心模樣兒:“你整日裡真夠忙的,怎麼到哪兒都有姑娘跟你要帕子呢?”
話一落地,夏湘便瞥見了戴言手上的帕子,正是方纔從她手上拿過去的。
刷地一下,夏湘的臉便紅了。
戴言忍俊不禁,眯着眼睛笑道:“我也琢磨,怎麼總有姑娘管我要帕子呢?我說湘兒啊,你這帕子,還要不要?”
要不要?要也不對,不要也不是。方纔那一番話,還真是打了自己的臉。
夏湘眼珠兒一轉,福至心靈,同樣眯起眼笑道:“這帕子不是我的,是芸香的,你拿去便是,我再送她一方新帕子。”
“你這無賴!”戴言笑罵,卻伸手拍了拍夏湘的頭。
這次,夏湘沒有閃躲,反而微微一笑,老老實實生受了。戴言倒是愣了下,發現夏湘今日果然是不同了。至於哪裡不同,他也不大清楚。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直到晌午過後,終於來了消息,說杜府派來的媒人到了。
戴言留下來繼續烤火,夏湘裹在斗篷裡,帶着芸香和迎春朝垂花門方向去了。風冷的很,雨水和雹子依然肆虐,夏湘瞧着兩個丫鬟小胳膊小腿兒卻拼命爲她撐着傘,笑着搖了搖頭:“你倆顧好自己,我自己撐傘就好。”
“使不得!”迎春脫口而出。
“我的話不管用了?”夏湘冷着臉,假意惱火。
迎春這纔不做聲,將手裡的傘遞給夏湘,她跑去跟芸香打同一把傘。
幾人匆匆跨過垂花門,朝後罩房去了。
到趙姨娘門口時,夏湘瞧見對面走來個婆子,婆子身後跟着三四個丫鬟,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在風雨中一點點向前移動。
夏湘略略將傘擡起一些,瞧見那婆子身子肥碩,昂着頭,皺着眉,滿臉不耐煩。她身後幾個丫鬟身上大半淋了雨水,小心翼翼跟在身後撐傘,婆子還時不時回頭抱怨咒罵幾句。
婆子身上零零碎碎戴了不少首飾,看着不像多貴氣的樣子,卻也珠光寶氣,金光閃閃的。夏湘眼看着跟那婆子走了個碰頭,連忙站住,打量那婆子,並沒有說話。
“……瞧瞧,我這裙子都溼了,小騷蹄子,除了勾.搭男人什麼也不會?打個傘都不會,三腳雞似的,扎手紮腳什麼也做不好,大米白飯養着你們當花瓶……”話還沒說完,婆子就注意到對面三個姑娘,瞧見了夏湘。
婆子一副眼高於天的模樣兒,上上下下將夏湘好一番打量,目光裡的不屑愈加明顯。
若是身份尊貴的,必然要讓丫鬟撐傘,裹着斗篷這姑娘雖說比她身後兩個丫頭穿的體面些,卻也說不上金貴。再瞧瞧這姑娘裙子鞋子上的泥巴,簡直就是個野丫頭。想想這夏府,沒個正經夫人,姑娘們都是庶出,唯一一個嫡小姐還早早送去莊子,如今也入不得眼,稱不上大家閨秀,野丫頭罷了。
“嘖嘖”那婆子搖搖頭,從夏湘身邊一閃而過,挺不客氣直接讓身後的丫頭拍門。
她身後的丫頭看了看夏湘和芸香、迎春,眼裡也盡是不屑。方纔被婆子好一頓罵,幾乎罵了一路,心裡着實憋了一股火。這會兒瞧見三個不大體面的小丫頭,自然要橫一眼,撞一下,對方若敢還嘴,少不得再罵上幾句。
這天兒不好,婆子生氣,丫鬟受氣,夏湘三人就成了活的出氣筒。
被撞了下,芸香沒說話,迎春要動,被夏湘按下了。夏湘拉着三人後退,冷冷瞥了眼那婆子,眼睛一眯,目光冷冽得很。
兩個丫鬟跟着夏湘的時日也不短了,瞧着夏湘的模樣兒,均是眉心一跳,再望向那婆子時,眼裡就多了一絲同情。
不一會兒,便有人來應門。
婆子身後一個伶俐的丫鬟喊道:“杜府管事媽媽來見趙姨奶奶!”
來應門的是四喜,聽到門外丫頭的喊話,連忙推開門。客客氣氣將那管事媽媽和丫鬟們迎了進去。等一行人熱熱鬧鬧進了院子,四喜才瞧見夏湘跟兩個丫鬟還站在風雨裡,目光盡是冷漠。
四喜是知道夏湘的,瞧見夏湘這模樣兒,再看那管事媽媽趾高氣昂的樣子,頓時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兒,連忙扔下杜府的管事媽媽出門來迎夏湘。
“大小姐,您怎麼來了?您若要來,派人知會一聲兒,奴婢親自去接您,這風大雨大的,若淋了身子,莫說老太爺,便是趙姨奶奶也饒不了奴婢啊!快些進來,屋裡有火盆,暖暖身子。”四喜親自來給夏湘撐傘。
夏湘見了四喜,神色稍稍緩和了些,瞥了眼那管事媽媽,沒說什麼。只是腳下步子快得很,片刻就從杜府一行人身邊走過,嘴角掛着一抹譏笑。
那管事媽媽聽了四喜的話,再見夏湘這模樣兒,自然明白了夏湘的身份,雖說心裡有些訝異,可態度卻沒有半點兒和緩。
便是這夏府的大小姐又如何?喪婦之女,缺少禮教,不得寵,早早被送去莊子,還做起了買賣。一個姑娘家,像什麼樣子?還有滿天飛的閒話,沒見哪家大小姐是這個樣子的。
再瞧瞧這趙姨奶奶的種兒,就是個狐媚子,狗皮膏藥沾上就拿不下來。這夏府沒個正經夫人,果然就沒個正八經的姑娘。
管事媽媽撇了撇嘴,瞪了夏湘一樣。
四喜瞧這雙方勢如水火互相看不過眼兒,也是無法,只好朝那管事媽媽尷尬地笑笑:“媽媽這邊兒請。”說着,便走在頭裡跟杜府一行人帶路。
夏湘多少練些腿腳功夫,兩個丫鬟也是跟她在莊上長大的。走起路來自然比那肥碩的管事媽媽利索很多。等杜府一行人到了花廳,夏湘已經端坐在上位品起了熱茶,那眉目端凝的模樣兒,像極了當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