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急的百爪撓心,只好低三下氣向小茹求救,夫妻倆冷戰期間得利最多的就是小茹,從心底來說她自然不願結束這種狀態,但李茂的話她又不敢不聽,便再三敷衍,後見李茂常常夜不歸宿,歸來也不碰她,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以李茂今時今日的地位,他的心一旦留在了外面,只怕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因此,她便聯合了孟氏共同勸說蘇卿原諒李茂,孟氏自然明白放任不管的爲害,便幫着小茹裡應外合,冷水泡蘑菇,慢慢的泡。蘇卿心裡的氣早已消了一半,只是李茂不肯道歉,她也不肯服輸,本想讓自己忙起來忘掉李茂,卻發現在鄆州離開了李茂自己寸步難行。李茂的徹夜不歸,讓她又恨又怕,恨到極致處便撕咬被褥,以至孟氏叫苦不迭。
一日,她又夢見到李茂留宿娼妓家不肯歸來,醒後痛哭了一場,手提大棒衝入李茂房中找李茂算賬。
李茂平白無故地捱了一頓打,揉着滿是大包的頭無辜地望着妻子,蘇卿的一腔幽怨早在棍棒聲中化爲了烏煙。她扛着棒子得意而笑,神態很是囂張,“滿頭包”李茂開始反擊。
匆忙趕來勸架的孟氏和小茹在窗外聽到那縷縷絲帛撕裂聲和噼噼啪啪、嗚嗚呀呀的響動,一個如聞仙樂,如癡如醉,一個哭喪着臉,努力忍着淚。
二日,李茂沒去押藩幕府。一連三日不見他的蹤影。
一日,李師古想起要問李茂一個事,皇甫尖奉命去尋人,答曰判官告假在家,三日未來,李師古便把主持幕府日常事務的押藩副使張鈺叫去罵了一頓,張黎很是覺得委屈,押藩幕府終日無事可做,告假幾天休息一下有何不可?
事後不久李師古給了李茂一個新任命——軍府中堂外聽喚。官名是他臨時想的,無具體職掌,有事聽喚,無事立在本位待命。
李茂別過蘇卿去軍府赴任,行前蘇卿擢升鄭孝章爲商社賬房總管,夫妻和解,後方大寧,李茂這一去,身輕步健,信心十足。
這日,李師古整個上午都呆在內堂處理公務,正午沒有睡養身保健覺,而是去了堂後西騎馬場射箭,他的箭法步射十發九中,騎馬十中七八,比李茂稍強。射完箭,滿身汗,就在騎馬場邊的蘆蓆棚裡處理了兩樁緊急公務,喝了碗茶就去了牙軍左廂馬場打馬球。
隨行高沐和李長山躍躍欲試,三人一路走一路說,其樂融融。李茂自度馬術不夠精湛,未敢下場。
左廂兵馬使韓啓月是李師古的表兄,心腹親信,爲了迎接李師古,他將附近營房裡的兵士全都打發去校場挖排水溝,不要說弓弩,連短刀都不許隨身佩帶,也就斷了有人趁機作亂或行刺的可能。
馬球這種運動對抗性很強,也極具觀賞性,但運動風險也很大。李師古作爲一隊頭領,身上帶有特殊標誌,衆人遇之無不避讓,然馬有失蹄時,一個不慎即有可能跌個人仰馬翻。
爲確保萬無一失,比賽尚未開始,軍醫署的王大仙就帶着三個軍醫匆匆趕了過來,在場邊的一間蘆蓆棚裡待命,四個人汗出如漿,比場中的賽手還要緊張十分。
比賽一開場就進入白熱化,不斷有人因傷退出,四個人手忙腳亂,顧頭不顧腚。李茂悄悄喚過一名衛士,取自己腰牌要他趕緊去城中請葛日休派兩名得力弟子前來。
李長山下場比賽,皇甫兄弟就是衛士頭領,衛士不敢專斷,請示了皇甫兄弟,二人也覺得今天的這場比賽險象環生,有些不大對勁,急忙派快馬前去請人。
馬球場以黃土鋪墊,賽前以石磙壓實,十分堅硬,若是中途落馬,輕傷尚算僥倖,重則筋斷骨折,甚至有性命之憂。壓實的黃土不敵馬蹄踐踏,很快揚起了黃塵,一片灰茫茫中,迎面不識來人是誰。因此而誤傷者比比皆是,李茂驟然起身,命鳴金暫停,鑼手不敢專斷,說要請示皇甫兄弟,李茂一把奪過金鑼,剛敲兩下,卻聽場中一片大亂,衆人紛紛下馬,原來一名球員揮動鞠杖時不慎誤中李師古的左肩,李師古負痛墜馬,兩隊當時拼搶的十分激烈,近十個隊員擁堵在一起,李師古墜馬後未及起身,便被一匹馬踩斷左腿。
見李師古出事,衆人飛奔而至,扯手擡腿要將他拉起來。李茂急叫一聲:“不能動!”閃身攔在李師古的面前,以身體遮擋。衆人一陣驚愕,紛紛叫罵起來,兵馬使韓啓月見狀,肝膽俱裂,爲示忠心,揮杖怒喝李茂:“節帥受傷,爲何不讓救?你想造反嗎?”
更有手快的揮杖便打,李茂耳聽惡風不善,卻不敢躲,在此混亂的情況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那揮來的鞠杖隨時可能落在李師古的腦門上。李茂咬牙聚力,用背結結實實地承了這一杖,直打的他氣血翻涌,欲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這時高沐也搶了過來,像李茂一樣護住李師古,連聲叫道:“傷情不明,不可輕動。”
李茂相對而言是個生面孔,衆人疑心有詐,高沐卻是李師古的左膀右臂,無人懷疑他的忠誠,聽他這麼一說,都閃避在一旁。
這時節皇甫兄弟押着黃大仙和三個軍醫奔了過來,黃大仙充任軍醫以來還是第一次爲李師古治傷,見他倒臥在黃塵中,咬牙切齒,面色猙獰,一條腿被馬踩的稀爛,唬的他膽戰心驚,雙手發抖一時竟不知所措。
隨行的三個軍醫都是第一次見李師古,也嚇得暈頭轉向,皇甫兄弟拔刀在手,厲聲喝道:“愣着作甚,趕緊止血。”衆人這才恍然大悟,搶着去止血。
手一碰傷口,李師古驀然發出一聲怒吼,嚇得四人骨軟筋麻,一齊向後倒去。李師古咬牙怒罵道:“爾輩欲害我嗎?”不等衆人辯解,皇甫兄弟抽刀各自劈倒一人,剩下一個軍醫直接暈倒,黃大仙嚇的面無人色,雙手雙腳僵住,竟動彈不得。
衆將吏大驚失色,圍着李師古跪成了一圈,面色焦灼卻是無計可施,他們是軍人,平日也知道一些救治外傷的辦法,但用在自己身上和用在李師古身上畢竟是兩回事,誰敢去冒這個險?
恰在此時,一人說道:“讓老夫瞧瞧。”聲音清亮、沉穩,令人聞之心安。回頭一看卻是須發皆白的葛日休到了,李茂見葛日休親自到來,心中大喜,忙起身迎入。李師古的大腿被馬蹄踩裂,肌肉翻扯在外,血流不止,十分危險,非葛日休這等高人不能救治。
衆人見葛日休面生不肯讓入,李茂喝道:“葛先生乃當世神醫,爾輩醫術誰能高過他?”皇甫兄弟已知葛日休的身世,拔刀開路,護着葛日休靠近前。
葛日休蹲身看了眼傷口,吩咐道:“起圍屏,閒雜人等都讓開。”
圍屏很快搭好,李茂又命人四處灑水,將黃塵打落。李長山和高沐守在圍屏內,皇甫兄弟守在圍屏外,節度府來的衛士列成八排,四方各兩排,靠背而立,面朝兩邊,將圍屏嚴密地保護了起來。
葛日休此行帶了兩名弟子,備了常用急救藥包,不足部分李茂支使黃大仙去取。當初皇甫兄弟砍殺兩個軍醫後,有牙將要砍黃大仙,被李茂喝住,黃大仙死裡逃生,此刻還在雲裡霧裡,他把李茂當成了再造恩人,自是言聽計從。
葛日休爲李師古接了血管,理順了筋脈,用羊腸線將肌肉縫合起來,整個過程看的高沐和李長山心驚肉跳,一口氣含在口中半晌吐不出來。
李師古嘴裡咬着一團布,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一時沉默不語。
事畢,葛日休的兩個隨行弟子手腳麻利地爲李師古包紮了傷口,塗了消毒藥水,爲他接正了脫臼的胳膊,又處理了幾處小擦傷,這才喚來擔架。
李師古從口中拽出毛巾,仔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讚道:“先生真乃神醫也,若非先生救命,某這條命怕是交代了。”
葛日休笑道:“是將軍底子打的好,否則某便無從着手了。”
李師古笑向左右道:“如何,你們常說我身體虛弱,這也不讓,那也不讓,爲何神醫說我的底子好?”
葛日休忙了一通,滿頭虛汗,臉色蒼白,遂留下兩個徒弟護理,自家收拾了藥箱就向李師古告辭,他至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救治的是淄青十二州之主。
李師古望着葛日休離去的背影,由衷地讚道:“醫者父母心,某今日才知不虛。”動問姓名,得知就是傳的神乎其神的葛日休,又驚道:“莫不是曾救李茂華性命的葛神醫。”高沐答正是。
李師古道:“茂華有大眼光,我等都不及他。”見黃大仙跪在圍屏外,便問:“方纔那位先生,比你們醫術如何?”黃大仙戰戰兢兢地答道:“勝過百倍。”李師古道:“你們去求他來給你們做師傅,求不來,自家砍了腦袋來見。”
李茂本就有意將醫學院的學生推薦一部分到軍醫署去,可巧李師古主動求上門來,黃大仙不明就裡,跪請葛日休出山做軍醫署總教習,他樂得順坡下驢,勸葛日休答應做軍醫署的座師,每月逢七來軍醫署坐堂,每月月中前後三天來軍醫署開堂講學,訓練軍醫。
其餘時刻則打發他最中意的兩個學生王念復、張博坐鎮軍醫署,王、張二人都出身醫學世家,家學深厚,投師前已是小有名氣的“少年神醫”,二人天資聰慧過人,勤苦好學,這一年得葛日休點撥,進步神速,若非是葛日休這尊大神掩蓋了他們的光芒,二人早已聲名遠揚,成名成家了。
如今能做師傅的分身坐鎮軍醫署,二人心裡十分高興。
李師古因爲養傷不能隨意外出,李茂這個堂前聽喚就變得無事可做,輕鬆下來,忙裡偷閒,籌備已久的淄青濟民生醫院和醫學院同時掛牌,因爲馬球場救助李師古一事,淄青無人不知葛日休的大名,那些同行的冤家本有意來湊個熱鬧搗個亂,此刻也收斂了起來。
開張那日,李師古夫人裴氏親自到場祝賀,一時轟動了鄆州城,非但同行冤家不敢來,地頭蛇土霸王們也改變策略,規規矩矩登門道賀,文雅的像個紳士。
鄆州濟民生醫院和醫學院的新匾額仍由郭昈撰寫,郭昈此時的身份是淄青觀察幕府支使,與支度副使賈直言、節度掌書記陳靜生並稱“鄆州三賢”。
郭昈的字寫的極好,卻是惜墨如金,鄆州乃至淄青欲求他墨寶的人排成了長列,願意千金收字的也不在少數,卻往往是望眼欲穿不可得。
他主動現身參加慶典,又當場潑墨揮毫,實屬罕見,此舉很快成爲鄆州文壇的一樁佳話。
貞元二十年的春節,在一片平淡中到來,經過李茂和蘇卿的共同努力,一個小生命在母親的肚子裡紮下了根,蘇卿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