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在遼東的事情孟迎春也有所耳聞,他做了節度使後,孟迎春一度曾想派人跟他接上聯繫,又恐走漏消息,給彼此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故而一直隱忍着。
此番李茂主動派人尋上門來,孟迎春感動落淚之餘,當即寫了封書信讓陳慕陽帶回。
陳慕陽笑道:“我此去長安創設進奏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大帥,大軍師何不自己遣心腹人員去遼東。大帥一直惦記着你,若知你平安無事,不知該有多高興。”
孟迎春道:“我不是不想去,是怕遼東耳目衆多,一旦讓人窺知,難免又生枝節,一個手握重兵的邊鎮藩帥,一個盤踞腹心之地的黑老大,這要是勾結起來,那還不塌了半邊天?船幫的實力還未恢復,眼下還得夾着尾巴過日子。”
陳慕陽點點頭:“大軍師慮事周全,是我孟浪了。”
說完卻在孟迎春的驚愕中將信撕了,說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看這信就不必寫了,雖然相隔萬水千山,你們的心卻是靠在一起的,何須在乎這些煩文縟禮。”
孟迎春又引陳慕陽見了軍師向國忠,其人坐在輪椅上,以面具遮擋顏面,說話時嗓音嘶啞,含混不清,但思路清晰,每句話都在要害上,氣場尤其強悍,令人絲毫不敢小覷。
又見了李茂養子錢多多,少年風華正茂,筋骨強健,已是孟迎春麾下得力干將。
陳慕陽到了長安後,先拜見司農卿薛戎,交了李茂的書信。薛戎年初在豐州打了一場勝仗,擊潰跨河搶劫民財的突厥一部,進京做了九卿之一的司農卿,實際是坐了冷板凳。
但薛戎並不計較,邊關常有戰事,他的“兵法”管得住山賊海盜卻對付不了來去如風的草原盜賊,十分苦惱,回京讓賢,對他來說是種解脫。
薛戎已續絃李氏,李氏出身名門望族,身份貴重,跟李茂不熟,只是常聽薛戎提起李茂,又知他在遼東爲帥,便勉強一見陳慕陽,以示親近。
夫人去後,薛戎道:“地方藩鎮在長安創設進奏院有定例可循,此事可按正常程序辦理,李相已從西川回朝,有他在朝中周旋,可見無礙。”
李絳於元和六年出鎮西川,月前纔回朝,重入主中樞爲相。他跟李茂有舊交情,這些瑣事於他而言順手可爲,不費吹灰之力。但陳慕陽並不打算請李絳出面,只是循例拜訪,中間隻字未提,創建遼東進奏院,他主要走的是新任內園使突吐承璀的路子。
突吐承璀回朝後行情大漲,只做了一個月飛龍使,就改做內園使,內園使負責打理三內及禁苑果木,看似官職不大,卻有機會時刻陪伴皇帝,是晉升“四貴”(左右神策護軍中尉,左右樞密使)的重要跳板之一。
突吐承璀看了李茂的書信,哈哈一笑,道:“這個簡單,你相中那塊土地,告訴我一聲,我來給你弄,你在京城行走,但有哪個衙門不買咱遼東的賬,你告訴我,我讓他知道邊怎麼在京城做官。”
有了突吐承璀的鼎力相助,陳慕陽放開手腳去奠基自己的事業,待一切都有了眉目,忙裡偷閒,他又拜訪了京兆少尹鍾煉,請他出面幫助尋找一個叫喜寶的女人。
大唐的京兆尹向來是走馬燈似的換,所謂“百日京兆”,任其總是很短。但鍾煉深得天子信任,他的這個少尹一做數載,至今依然穩固。
鍾煉的手下不但有一支精幹的京兆邏卒,而且還是“褐金吾”的實際大頭領,他在四海會裡被稱作“當大當家”,意思是他能當大當家的家,說話很有分量,昔日四海會內訌,打的天翻地覆,他一出面,殺紅了眼的各派立即罷兵休戰,在他的主持下,乖乖地坐下來,和和氣氣地推選出了新任大當家。
鍾煉話不多,爲人冷清,入他眼的人不多,卻與陳慕陽很對脾氣,聽了陳慕陽的要求,當即下令去查,他辦事卻雷厲風行,一聲令下,到陳慕陽告辭時,已經有了結果,那個叫喜寶的女人,因爲猥褻了濮王家的小郡主,被長安縣驅逐出長安城了,據說去了洛陽,具體下落則是個謎。
尋找喜寶是秦墨交辦的事,李茂並沒有提,而且秦墨也只是讓順便問問,看起來這個結果也可以交差了,眼下千頭萬緒,陳慕陽沒有在喜寶身上花費太多的精力。
一切籌備完畢,遼東駐上都進奏院風風光光開門了,京城豪富權貴,高官大吏,文人墨客,各兄弟進奏院,重要貴賓來了三四百人,爲了保障慶典的安全,京兆府和長安、萬年兩縣精銳盡出,現場維持秩序,鍾煉親自坐鎮,金吾衛派出邏卒在重要路口設卡,讓這場慶典在奢華熱鬧中透出沖天的威嚴。
慶典開始前,有聖旨自內廷出,加李茂太子少保銜,遼東其餘官員俱升一級,有大功者破格擢拔,封賜異於常人。
遼東失陷胡塵多年,因爲李茂和安東軍將士的努力而重回大唐版圖,立功將士應有此殊榮。
這場慶典的最**是升匾,匾額由秘書省校書郎柳公權所書,柳公權官雖不大,字卻寫的極好,不過在臥虎藏龍的長安,還屬籍籍無名之輩,究竟李茂爲何放着那麼多成名大家不用,而請他來題寫匾額,讓人頗費思量。
柳公權站在人羣中,既激動又忐忑,這幾個字是他在微醺狀態下寫就的,當日一共寫了六幅,讓陳慕陽自己挑,陳慕陽選中了這一幅。
柳公權從不擔心自己的字寫的不好,只是到了他的這個境界,好與壞的界限已經模糊,他擔心的是風格之爭,自己的風格真的能爲大多數人接受嗎?長安臥虎藏龍之地,高人太多,自己又是籍籍無名之輩,萬一不被人接受,多難聽的話都有人說的出。
真要那樣,自己丟臉是小,辜負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那位遼東帥的期望是大,士爲知己者死,人家如此信任你,你卻把事給辦砸了,你可怎麼交代喲。
但他又難捺內心的激動,李茂收復遼東,功在社稷,必將青史留名,這次慶典富貴名流雲集,規模空前,自己的字若能得到人們的接受、欣賞,勢必一舉成名,轟動長安,風靡天下,畢竟自己的字寫的的確不錯,看過的人都說好。
正當他忐忑不安時,又有禁宮清道使過來,這次比剛纔的傳旨天使譜更大,原來是內園使突吐承璀帶着天子爲進奏院御筆親書的匾額來了。
天子親自爲進奏院題寫匾額,這在大唐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人們歡呼雀躍起來,紛紛向用紅綢覆蓋的御匾涌去,欲先睹爲快。
柳公權暗暗鬆了口氣,忽然感到一陣輕鬆,自己的字寫的好也罷,孬也罷,在天子面前都是一文不值,做臣子的與天子爭輝那是不忠不孝。自己藉此退出,面子裡子都得以保全。他又有些悵然若失,他還是相信自己的字是寫的極好的,藉此良機或可一鳴驚人的。
柳公權走到自己的匾額前,用手輕撫紅綾,默然一嘆,正要走開,陳慕陽忙裡偷閒趕了過來,深施一禮,說道:“天子賜匾,是我院極大光榮,先生這匾就沒法掛上正門了,請先生准許掛入正堂。”柳公權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掛入正堂,這,合適嗎?”
掛匾自有掛匾的規矩,臨街大門掛的匾最爲尊貴,其次是正堂門上檐下,既然不能與天子爭輝,退而求其次也是不錯的選擇。
陳慕陽道:“遼帥傾慕先生的墨寶,囑咐再三,進奏院裡一定要用先生的墨寶。”
柳公權試着問:“卻不知遼帥何以對某青眼相看?”
這個問題陳慕陽也只能搖頭,李茂爲何這麼欣賞柳公權的書法,他也弄不明白,據他私下調查,李茂跟柳公權既非同鄉,又不沾親帶故,甚至連面可能都沒見過,柳公權的字雖然寫的極好,卻是籍籍無名之輩,長安字寫的好的人多了去了,爲何偏偏選中他呢?
這卻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