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倒地,手中火把丟棄在一旁,距離張琦腳下的乾柴不過幾寸遠,火舌乾柴卻未能引然,張琦長長鬆了口氣,這漢子若是向前栽,自己可就要提前享受火刑伺候了。
羽箭呼嘯着從夜空中射來,角度不同,精準異常,洪碎巖和他的衛士們紛紛倒地,圍觀的洞民卻毫髮無損,猝然遇襲,衆人不明所以,站着發了會呆,忽然間有哨聲尖銳地響了起來,是預警的哨聲。
洞民們哭喊着四散奔走,洪碎巖和他的衛士想把人團住,留做人質,忽聽得四周喊殺震天,又見洞寨高腳樓、的糧倉和豬圈起火。
洪碎巖慌了手腳,指揮失當,洞兵們見家宅和財富被大火吞噬,心境大亂,有人悄悄丟下竹槍鐵刀,解下身上的破舊皮甲,悄悄混入逃難的人羣,爲了防止失職被追究,臨陣脫逃的洞兵主動加入恐慌製造者行列。
夜晚,天黑,恐慌的情緒持續蔓延,更多的人自覺不自覺地加入了恐慌製造者的行列,一聲淒厲的尖叫聲自一個婦女口中發出,她瘋了一般朝起火的家宅奔去。
“救火!”
救火的聲音響徹山谷,無人再有心思去抵抗,也沒人去追究那些從夜空中飄來的冷箭究竟來自何方。
洪豔洞雖是這一地區數一數二的洞寨,但並非沒有敵人,而且他這個“數一數二”也是靠武力打出來的。
洞寨除了老弱婦孺,可稱得上是人人皆兵,猝然遇襲,洞寨裡的洞兵亂了一陣子,現在也回過神來。有人吹起了衛兵集合的螺號,洞兵三三兩兩從逃難的洞民中分離出來,很快聚集了四五十人。
他們手中的武器多是竹槍、竹弓、竹弩,只有極少數人擁有鐵質武器。洞兵在衛長的指揮下分作三撥,一撥手提皮盾護着洞主向後山撤退,另一撥留在原地斷後。
還有一撥洞兵撒腿向後山跑去,在寨子後面的山坡上有一個天然洞穴,裡面藏着寨子裡的秘密武器——藥箭。
來敵裝備的複合弓弩,穩、準、狠,射速和射程都遠超洞寨的竹弩竹弓,一輪對射後,守方支撐不住,向後撤退。
令進攻方略感驚奇的是這些洞兵的手中提着皮盾。
他們戰前得到的情報是,洪豔洞人只懂得使用簡單的滕盾,這種盾又大又笨重,並不適合迎面猝發的遭遇戰,而眼下他們使用的皮盾則很適宜正面衝突。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野人的弱點,他們的盾太舊太破,而且數量極少,他們的鐵質兵器極少極破,所使用的弓弩都是簡單的竹弓竹弩,射程短,勁道差,穩定性也很一般,如果他們不使用傳說中的毒藥箭,這場突襲行動取勝已經毫無懸念。
待局面大體得到控制後,李茂和秦墨纔出現在山寨裡。他們的身邊,一名衛士手裡牽着一條麻繩,麻繩的一頭拴着一個少女。
少女的脖子上圈了一圈白色的絲巾。
“告訴我毒藥箭藏都在哪,我就饒這些人不死。”
秦墨指着躺在地上的十來個受傷被俘的洞兵,向少女發出威脅。
少女洪而木咬着牙,竟是一聲不吭。
“嗨,你當我跟你鬧着玩呢。”
秦墨提刀上前,望定一名受傷的洞兵便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刀,那洞兵不過十幾歲的樣子,人長的乾瘦乾瘦,目光卻如野狼一般兇狠,秦墨不喜歡。
洞兵吃痛慘呼了一聲。苦痛傳染開來,引起了周圍俘虜的一陣騷動。
“別殺人,我說,我說。”
少女洪而木用手一指後山的一座孤峰:“那裡有座山洞。”
一支六人精悍小隊無聲而出,揹着滿滿的箭筒,帶着令人生畏的複合弩。
李茂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張皮盾,皮盾很輕,很結實,製造工藝雖有些粗糙,握在手裡卻很舒服,但盾已經很舊,邊角的已經被磨綻,露出了作爲支撐架的木料。
“這應該是十年前明開化時留下的東西。”
李茂把盾丟在地上,踏了一腳,皮盾就此損壞。
少女洪而木望了李茂一眼,眸中含着深深的畏懼。
李茂又問她:“你的姑姑呢,爲何不見她老人家?”
洪而木低下頭,盤算着要不要說出她姑姑洪住的下落。
一名小校飛奔而來,向李茂報信道:“裡裡外外都掃平了,洪碎巖逃進後山山洞,拿到了毒藥箭,我們上不去。”
秦墨道:“爲什麼上不去,你們手中的盾牌做什麼用的?”
小校道:“路很窄,只容一個人行走,他們只需用兩張弓就能封鎖住去路。不過咱們上不去,他們也下不來。”
秦墨道:“那就守住洞口,困死他們。”說到這,他拽着繩子把洪而木牽過來,問道:“山洞裡可有別的出口?”
洪而木不喜歡洞主洪碎巖,但也不喜歡眼前這個粗魯兇惡的男人。
她緊咬牙關,挺起胸脯,倔強地揚起頭顱,就是一聲不吭。
秦墨揚起馬鞭作勢要抽,洪而木絲毫不懼,反而挺起胸膛迎了上來。秦墨悻悻地放下馬鞭,好男不跟女鬥,這是李茂說的,抽打一個手無寸鐵的丫頭片子,他覺得跌相。
李茂望了眼四周的地勢,判斷後山那個山洞不會有別的出口,他們手裡有藥箭,又有地理優勢,暫時不宜強攻。攻不上去,那就緩一緩,反而也不怕他們跑了。
李茂轉身來到廣場上的火刑架前,望向三個赤條條的男人。
三個男人也在望着他,張琦首先忍不住大叫:“看什麼看,你自己沒有嗎?”
李茂捏着鼻子,微微一笑,揮手示意先把胡川先放下來,隨鑾校尉在剛纔的短促的激戰中,目睹箭矢在眼前飛來飛去,耳聞羽毛劃破空氣的絲絲聲,一時屎尿俱下,十分不堪。
“奇怪,這箭來箭往的,你們仨竟能毫髮無損。”
秦墨幸災樂禍地哼哼了兩聲,心裡卻大叫慶幸,因爲洪而木的不配合,這次攻擊的時間點上稍稍有些誤差,本來他們應該早一盞茶的功夫動手的,那時三人還關在水牢裡,要安全的多,戰事一開,秦墨眼睛一直盯在三人身上,唯恐那支流箭走錯了路,要了他三個好兄弟的性命。
負責狙擊的弓弩手都是衛隊裡數一數二的人物,自然不會把箭射偏,但奇怪的是洪碎巖敗亡時竟也沒殺三人泄憤,究竟是失誤,還是不屑,或者說是這些野人的淳樸,秦墨不得而知,也無心去知道,他把刀挽了個漂亮的刀花,還刀歸鞘。
這才笑哈哈地解下皮衣裹在了張琦身上,後者已經被凍的嘴脣烏青,硬的像塊木頭。
“你……說這話,我要跟你絕……交。”張琦怒不可遏,哆嗦着發出威脅。
秦墨哈哈一笑,把好兄弟交給身邊的衛士。卻取了一柄戰斧在手,三下五下劈倒了捆韓義的木樁,救下韓義。他撫摸着韓義的光頭,連聲讚道:“好頭,好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兄弟,從今天起你跟茂哥就是一家人了,瞧瞧這光頭,嘖嘖,剃的真不咋地,還有刀疤,用的什麼刀啊這是,刮這麼大一口子。多疼吶,嘖嘖。”
秦墨評點韓義新發型時,巫醫洪住被押了過來。
李茂的衛隊控制洪豔洞後,四處搜檢時發現了崖壁上的石龕,裡面隱隱綽綽似有個人,衛士厲聲斷喝,不得迴應,引弓去射,奇怪的是隻是相距幾丈遠,連射四五箭竟都未能射入石龕。
衆人正詫異間,一條人影恰如一隻碩大的黑烏鴉從石龕裡一躍而出,飄飄蕩蕩落在了崖壁下的平地上,上下五六丈高,老嫗竟能毫髮無損。
她會說漢家官話,口口聲聲要見李茂和她的侄兒洪而木。
衛士被方纔的一幕驚的目瞪口呆,哪敢帶他去見李茂?老嫗微微一笑,主動伸出鳥爪一樣的枯手,要衛士把她捆住。
衆人見她年老體弱,腿腳也不大靈便,猶豫了一陣後給她戴上了鋼銬腳鏈,這纔將她帶到了李茂面前。
洪而木一見老嫗,連連向她使眼色,讓她不要開口。
小姑娘的這點小伎倆,自瞞不過李茂的眼睛,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一老一少。
校尉報道:“這個人會講官話,她要見茂哥和洪而木姑娘。”
李茂點點頭,仔細打量這老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佝僂着背,穿着一件寬大而骯髒的麻布袍服,佈滿皺眉的臉上眼窩深陷,一對黑漆漆的眼眸如井水一般清澈、深沉。
李茂道:“你是個瞎子?”
老嫗點點頭:“整整十年了。”
李茂道:“你就是黃夫人。”
老嫗道:“這個名字,有十年沒人叫了。”
李茂道:“殺了你的很多族人,我很抱歉,但我也沒有辦法,這都是爲了救人。”
老嫗道:“不愉快都過去了,眼下他們手無寸鐵,長官可以網開一面嗎?”
秦墨道:“網開一面,你說的輕巧,山上還有你們的人呢,手裡拿着毒箭,我想網開一面,人家可想把我們趕盡殺絕呢。”
老嫗不動聲色道:“我們可以做場交易。”
洪而木驚叫道:“姑姑!”
秦墨指着洪而木道:“你給我閉嘴,就是你這孩子最糊塗,你若是願意答應跟我們合作,至於要死這麼多無辜的人嗎?”
洪而木無言。若非她自作聰明,欺騙李茂,她的族人的確可以少死很多。
老嫗望了眼她的脖子,表情略有些驚訝,似乎能看見她脖子上裹着的那一圈白絹布。
洪而木脖子上纏了一條絹帕,絹帕下面是一條細細長長的傷口,是秦墨用刀在她的脖子上劃下的傷口,當時曾血流如注,但並未傷及要害。刺傷她之後,李茂和秦墨便走開了,少女按照她姑姑教過她的治傷手段,用一塊洗的起了毛的絹帕止住了傷口,掙扎着回山寨去。一炷香的時間後,正當她艱難地試圖搬開遮蔽山寨入口處的遮蔽物時,一雙有力的打手拍在她的肩上,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張令她憎恨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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