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宇文徵垂下眸子,陰影覆上他的臉龐,看不清楚情緒。
簡雲苓將另一手搭上他的手背,勸慰的話說的很堅決:“世人再聰明,也不可能算得過老天爺,這事不怪你,我們誰都想不到。”
他轉過頭來看着簡雲苓,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比窗外那個被冰雨澆過的世界還要駭人:“苓兒,我們是不是,真的對不起他?”
“不!”簡雲苓搖頭:“這是宇文恆的錯,是他選錯了。就像你說的,先皇的確對不起他們母子,但他已經用一條命還了。至於你和司貴妃,你們一直對他真心相待,更沒有錯。宇文徵,你一生智慧天縱,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
見宇文徵眸中的悲光終於漸漸暗淡,簡雲苓輕輕抱住了他,將頭倚在他寬闊的肩上,輕輕道:“宇文徵,你要記住,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世上,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是註定的,而是因緣際會所造成的。宇文恆他,固然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天下,絕不能交到他的手上。”
一語點醒夢中人。
宇文徵恢復冷靜,淡淡笑道:“我明白。我只是在想,母妃至死,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的一片真心,在宇文恆眼裡只是一場虛僞的戲。所以,她臨死的時候,看着袖手旁觀的宇文恆,該有多麼悲涼?”
本來一直忍着沒落淚的簡雲苓,忽然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淚。
宇文徵察覺到染上肩頭的一點溼意,垂下眼,用自己冰冷的手輕輕摩挲着她的手指,柔聲道:“別哭。”
簡雲苓吸了吸鼻子,擡頭去看他,卻正對上他的微笑。
幾乎是立刻,她倏地偏過頭去。
此刻她一點都不想看到他的笑。
那樣永遠雍容高貴,淡定不驚的笑意裡,深藏了怎樣不能爲人知,也不能爲人言的痛苦。深藏了多少他面對深深宮廷裡那段塵封的過往時的無力。深藏了這麼些年,他午夜夢迴時看到的那些殘破血色。
她沒有力量抹去他記憶中的那些血色,只能握緊她的手,妄圖用自己的片式溫暖,來暖進他凝了冰,結了凍,雪一般的心。
“我沒事,你放心,我會想通的。”這會兒反倒要他來安慰她了。
簡雲苓擦掉眼淚,強作笑容,點頭:“我相信你。”
宇文徵沒有笑意地抿了脣,溢出一聲長嘆:“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父皇對他很是冷淡,有的時候連一個和緩的臉色都不願給。別人都說,他是長兄,父皇對他的要求自然嚴格些,我便也信了。”
“後來,我們漸漸長大,懂得了宮廷裡的傾軋鬥爭,他對我越來越疏遠,我也曾單純的以爲,是他性子冷淡,不愛與人親近,現在看來,那個時候雖然傻些,卻更快樂。”
簡雲苓也不無感慨:“說的是啊,人的心複雜了,煩惱也就多了,還是做個小孩子好。”
宇文徵卻深深看了她,目光極盡悲涼:“可即便我看過了那麼多的兄弟相爭,骨肉相殘,也不曾想過,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厚重的雲頭灑出稀薄月光。
那是無分今古的月光,那是載盡悲歡離合的月光,那是渡過荒涼之河,於人士的金粉迷離中剝脫,永遠冷然遙照,不知世事疾苦的月光。
他以前的人生,也是那樣的月光,冰冷而高遠,不屬於千帳燈火,不屬於平凡歲月,不屬於紅塵溫暖。
他陷身權謀幾回合,恩怨翻覆如指間沙流過,大夢醒來身是客。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是人世幸福的過客。
他享盡人間奢侈,有些事於他亦是奢侈。
然而此刻,有人和他相擁,爲他流淚,她的溫暖透骨而來,他不能拒絕的聽到凝冰化凍的聲音。
很久很久以後。
他仰起頭,閉上眼。
月光勾勒出他精緻的下頜。
勾勒出,長睫之下,細細流下,微微反光的水滴。
一路慢駛,他們回到軍營的時候,大部分將士已經入睡,只有巡夜的士兵來回走動着。
宇文徵直接回了帳子,走之前沒有交代一句話。
傅東雲不無擔憂地看向簡雲苓。
簡雲苓斂下瞳中哀色,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放心回去休息,自己也一步三回頭地回帳梳洗了。
然而,沐浴完畢,裹着披風在火堆前坐了一會,簡雲苓還是放心不下,趁着周圍沒人,躡着步子靠近宇文徵的帳子。
他帳子裡沒有點燭,側耳細聽了一會,也沒有聽到什麼特別的動靜,想了想,還是決定進去瞧一瞧。
掀開門簾,放輕腳步,眼睛還在適應黑暗,入目所及,濛濛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簡雲苓摸索着往前走,經過書桌,經過屏風,再跨過散落在地上的焦炭,總算摸到了宇文徵的牀邊。
他似乎在睡覺,呼吸均勻,聽不出特別的異樣。衣服還搭在牀邊,胡亂地折了折,沒有仔細整理過。
輕輕嘆一口氣,摸過他的衣服,按照自己的習慣疊了兩下,卻發現越疊越亂,索性站起來抖了抖。
可剛剛抖了一下,黑暗中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扣上她的手腕,一股巨大的力道把她往後一拽。
她不受控制地向後躺了下去,背後墊上一個寬厚的胸膛。腰上被人環住,身後人一個翻身,她也跟着被一帶,瞬間躺到了宇文徵身邊。
“你!你沒睡?”雙手抵上他的胸膛,他的氣息那麼近,似有若無掃過她的額頭,撩撥起她心裡一陣輕盈的癢。
“佳人不在旁,我怎能安睡?”他騰出一隻手,把擋在兩人之間的厚重披風扯了出來,呢喃着往她身上貼了貼,沉若夢囈的聲音帶着些許魅惑。
他身上淡淡的奇異香氣,無孔不入地包圍了她。簡雲苓臉上一陣燒灼,幸好是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羞赧。
但事情遠遠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某人明顯把她當成了一個好抱的玩具,大手在她背後上下摸索,很不老實。
簡雲苓柳眉倒豎,一拳砸在他心口,警告道:“你再敢瞎動,我馬上把你的心掏出來,拿去燉湯喝!”